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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把手机给我。”小莱不急着出去,朝方简摊开手掌。

    “不是都答应走了”她声若蚊呐,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机交出去。

    小莱面容解锁,拇指滑动点开相册,放大图片小提琴独奏斗牛士之歌;万梦怜。

    赵怜,万梦怜,小提琴。

    这婆娘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呢。

    刘老板和赵怜夹着绒毛雨的对话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他们是老相识,赵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钱给得少了,说自己马上有一部新戏要上,大明星瞒着公司和助理偷偷跑来给他开业,就这么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姓刘的手不干不净在她腰上捏了两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她左手适当隔开距离,调笑说“我的哥,五年猪肉都够涨多少回了。”

    姓刘的很不客气,“涨多少也是猪肉啊,你这肉老皮厚的,还拿自己当宝贝啊”

    赵怜笑,“倒是有嫩的,你看人家搭理你吗你也就配吃剩的。”

    姓刘的摸着嘴唇回头望过来,小莱两手揣兜站在空地上冷冷瞅着,姓刘的若无其事撇过脸,笑着招呼“晚上车行附近聚餐,大家都来啊。”

    方简后背抵着摞起的黑箱,低头闷闷,“主持人喊你了。”

    不走就得把歌唱完,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她钱也要挣,人也得收拾。

    小莱没好气,“你不装哭了装得倒挺像的你,眼泪说来就来。”

    方简急跺脚,“别说了,主持人催你了”

    小莱脱下外套扔给她,“在这盯着,别把人放跑。”

    方简低头不说话。

    小莱问“听到没有”

    方简“听见了”

    “做人有点骨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我在你怕什么,来一个我收拾一个,来一对我收拾一双。”小莱撂下这句走了,两三步跳上台阶,接过话筒,热情跟台下观众打招呼,完全不被刚才的糟心事影响状态。

    方简躲在黑箱后面,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是不愿意小莱惹事的,可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向着她,那个人就是小莱。只有小莱。

    如果没有小莱,她可能都活不到今天,小莱总是很勇敢。

    长久以来,从父辈以及他人处接收到的明示或暗示是不都是因为你摔了她的琴吗是你发病先摔了人家的琴。赵怜固然可恨,可你要是没病,你能招惹到她那样的人

    听听赵怜说的那些话吧,把自己当碗剩饭,路边随便哪条野狗,只要有利可图都能来吃上一口。

    她不是好东西,你就干净了不是你先发疯去招惹她的

    可就算是方简先摔了赵怜的琴,不也赔给她了,后面发生的事是方简活该吗被陷害被冤枉,因此入院,多次自缢未遂也是她活该吗

    非得她死了才能让这些人闭嘴吗

    或许不会,若方简真因此而死,他们还会说这人心理素质太差,这多大点事,至于吗,怪不得要得病呢,自己脑子有病。

    是非曲直明确,仍要装聋作哑,坚持散布受害者有罪言论女孩被强女干被猥亵是因为她们穿得太少;女人被打是因为她们不自量力非去硬碰硬;学校里怎么就你一个人挨欺负,他们怎么不去欺负别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虚与委蛇不会吗穿多点不行吗摸你一下能死怎么着啊,你不还手只是一个巴掌一个唾沫,还手就是icu,你自己觉得值吗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需求统分五大类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尊重需要以及自我实现。

    科技文明发展至今,仍有许多人连基本的安全需求都无法实现,什么时候维护自己的基本权益都成了一种过错,只能一味退后、忍让。

    恶棍歹徒会就此收手吗不,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杀死她们的除了恶徒的暴行,还有无数张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说教嘴脸。

    她给你下套又怎么样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摔她的琴就屁事没有,精神病活该被整。

    这样的话,方简听过太多。

    这世上一定有许多跟她类似遭遇的人,可怕的不是那些没有杀死她们的暴力伤害,而是那一张张浸饱毒汁的嘴,发烂生疮的舌头。

    只希望他们也有同样的机会遭遇厄运,否则该如何叫醒他们,去哪里体会那份痛彻心扉的绝望、无助呢

    小莱回来的时候,赵怜和姓刘的都走了,问方简“人呢”

    方简虚指一下,“吃西餐去了。”

    “吃什么西餐”小莱一头雾水。

    方简低声“然后去酒店。”

    “去酒店干嘛”小莱问。

    她抿紧嘴唇,难以启齿。

    小莱明白了,一时无言,半晌手无力一摆,“算了,先回去。”

    太冷了,她得先泡个热水澡,还得吃饱饭。人家上工前都知道先吃顿西餐。

    小莱坐浴缸里泡着,方简老老实实给她搓背,看见她圆圆的小手指在浏览器里搜索万梦怜的名字,链接逐一点开查看。

    万梦怜下个月确实有戏要上,一部小成本微电影里的女二号,电影海报廉价露骨,一股子塑料味。

    观众角度,此类电影是常挂在平台首页评分诡高,不知明导演不知名演员,剧情一塌糊涂,连电影解说博主都不屑吐槽的一类绝世大烂片。

    她实在很糊,糊得连黑料也没有,常年都是女四女五打酱油,如她那般有张漂亮脸蛋,高等学府结业,拥有一项专长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光漂亮不行,得漂亮得有标志性,漂亮得特别,运气也至关重要,行业里想要出头,才艺和脸蛋排在人脉之后。

    当然,演员只是她的表面职业,她很可能还继续干着老本行,演员身份只是她装扮自己,提升价格的一件漂亮外套。

    赵怜跑不了,她今天来接活的,车行附近就这一家四星酒店,小莱和方简洗完澡下楼坐酒店大堂里等,没一会儿果然看见赵怜跟姓刘的手挽手进来了,两人前台登了记直接坐电梯上楼。

    赵怜手里提着琴盒,小莱指一下,问“是那把琴吗”

    方简说是,琴的音色她听得出来,赵怜比爱惜自己更爱惜琴。

    “快五年了,我原以为,她不再发愁学费以后应该会过得好,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倒是希望她过得好,希望她好好念书。因为我不能再念书了,也不能再弹琴,她费尽心机得到继续念书的机会但是,她好像也没有认真对待。”

    小莱“断头王后里说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虚荣会改变一个人,如果她现在不做外围,而是毕业老老实实进乐团,跟团队演出,我们也没机会遇上。她的琴拉得很好,努努力,进乐团并不难,至少比当女一号容易。就算不进乐团,也有很多谋生的办法。你也不用可怜她,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一点也不冤,知道吗”

    你以为她就此安分守己,金盆洗手那只是她堕落的开始。她害惨了别人,挥霍着偷来的人生,戒不掉虚荣,烂泥塘里发烂发臭。

    赵怜对自己的轻贱才是方简最不能接受的事。

    晚上七点三十分,赵怜还没下楼,附近露天体育馆演唱会开始了,场内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点燃半边寂冷的天。

    在酒店对面一家小饭馆,俩人并肩坐着,脸朝着酒店大门端着碗大口刨饭,肖逢打电话问今晚在哪吃,小莱说今天有事,回南洲再请他,挂断电话找老板要了一小瓶白酒,拧开瓶盖仰脖就干。

    方简一惊,赶忙扔了饭碗抢过来,晚了,已经下去半瓶。

    小莱直咳嗽,方简又是喂水又是顺背,“干嘛喝酒啊”

    “喝酒壮胆,我怕我下不去手,我怕我揍她轻了”

    话音刚落,酒店旋转门转出个人,小莱眼睛一亮,扔了筷子拔腿就跑,小饭馆老板娘吓得“哎”一声,方简赶紧结了账跟上去。

    女人手提木质琴箱,黑色羊绒大衣下群裾随步伐翩飞,高跟鞋不紧不慢敲在人行地砖,十一月下旬冻得紫红的细脚踝上挂了半只金属色脚镣,其间隐约可见斑驳血迹。

    小半瓶白酒下肚,喉管和食道一阵热辣,脑子也开始不清楚,小莱跌跌撞撞穿过马路,停在路边,朝前喊了一声,“赵怜”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不曾回头,保持均速行走。

    起风了,毛毛雨密起来,冰针似扎人脸,三人前后走着,路越走越偏,粗糙沥青路被雨渗得深一块浅一块,僻静老街如一条时光中凝固的河,河面铺满宽大的梧桐树叶,路上行人稀少,她飘忽的鬼影般在稀疏树荫里时隐时现。

    小莱跟得很紧,防着她突然加快速度逃跑。

    终于她跟腱处也磨出了血,再无法忍受,在路边花坛坐下。

    小心放下琴箱,赵怜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眼深吸一口,叹出一口青烟,“其实我就早就认出你了,在便利店的时候,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

    方简停在她三步开外,小莱走到她面前,“你也没变,贱人。”

    “你是谁”赵怜仰脸问。

    她确实漂亮,疏冷轻淡的长相,薄唇浅眉,目狭而长,还算年轻,皮肉还托得起颧弓,仰脸看人时,眼波流转间,毫不掩饰野心、欲望。

    眼底一片哀凉,冷漠,道德感更几乎没有。

    她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亏上当只能怪你倒霉。

    漂亮,但不是招人喜欢的好面相。

    “你他妈管我是谁”小莱一巴掌拍飞她的烟。

    “你干什么”赵怜感觉自己低估了面前的女孩,身体微微后仰,夹烟的手下意识挡在脸前。脸是她的门面。

    “我要你给方简道歉。”小莱一字一句。

    “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赵怜反问,眼睛却是虚的,刻意避开方简,死盯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小疯子。

    假如现在站在她面前,凶巴巴要她道歉的人是方简,赵怜或许会更胆大,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方简从来不会这样,多少次,她满目哀怨,悲伤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无助。

    多少次,四下无人时,她追问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摔了你的琴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赔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好欺负。

    有钱人家娇养的小孩,不懂人情世故,不辩人心,单纯善良,最好欺负最好骗了。什么躁郁症啊抑郁症啊,是有钱人吃饱了撑的才会得的病。

    若无片瓦遮头,无寸缕蔽身,无滴米可进,哪还有空对镜流泪,悲春悯秋

    为什么是方简赵怜也这样问过自己,但没有比方简更合适的人了。

    “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不觉得你错了是吗。”小莱问。

    “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拉琴。”方简走到她面前,万般痛心,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你你没钱,你害我,你是为了自己,好,没关系,你好好学习,好好练琴,钱也不算白花了,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

    “我又怎么样啊”赵怜偏头,吊儿郎当。

    “你说你怎么样”小莱推了她一把。

    “我怎样”赵怜拔高音量。

    比声音大是吧,小莱倾身跟她对吼,“你自己说啊,你自己干的事你不好意思说啊,你脚上还挂着玩具,你上楼跟姓刘的干嘛几个小时不下来,你说啊”

    赵怜没脸没皮笑起来,“我说我在上面给他表演小提琴,拉贝多芬,拉巴赫,拉门德尔松,你信吗”

    “我当然信”小莱说“方简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你了,弹琴的机会也让给你了,方家三年十几万学费砸进去,培养了一个高级鸡,你拉什么我都信,真的。”

    “是啊我就是高级鸡,躺着比站着来钱快,我干嘛不躺着非站着你们都清高,你们都无辜,我最脏行吧”

    “你当然脏,你从里到外都脏,你这种人,包装得再好,里面也是一团烂泥,恶臭连天”

    小莱一把揪住她衣领把她摁倒在绿化带的灌木丛里,调子忽上忽下,情绪激昂,“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她再也不能弹琴了,关进精神病院,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她已经够惨了,没有你害她,她已经够惨了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害她,你害不害她你他妈现在过得还不是都一样你得到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关我屁事”赵怜甩头疯狂大叫,“她不能弹琴又是我害的了谁让她自己有精神病她精神病又不是我害的我只是想搞点钱你们钱多啊分我一点怎么了”

    “你继续干你的老本行也能挣到钱,你现在不是正干着,你拉那么好的琴,念那么贵那么好的学校,害得人生不如死,你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我考上了为什么不念我就不能学琴了我只能当个穷打工的”

    “首先,穷打工的没招你惹你,人家自力更生。当然,你想怎么样是你的自由,没人管你,但你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你知道个屁。”赵怜啐了她一口。

    “不知悔改的臭女表子。”小莱“啪啪”甩她几巴掌。

    两个人打起来,赵怜舞着十根长指甲一通乱抓,小莱下眼睑至鼻梁马上多了一道血口子,下意识闭上眼睛,赵怜伸手在树丛里摸到一块石头,想都没想就朝她脑袋砸过去。

    小莱闷哼一声,额角剧痛,脸感觉到热,血糊了眼睛,手捂住额头时被她膝盖顶了肚子,一下被踢翻在地。

    方简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小莱,赵怜抱起琴就跑,没跑几步鞋子崴了脚摔在地上,琴盒飞出去,她飞快爬起来,丢了鞋把琴盒抱怀里继续跑。

    “我草她妈。”手背抹一把脸上的血,小莱一秒也不耽搁,跳起来就追,方简捡起那块沾血的石头也跟着跑。

    本来没想跟她动粗,扇她两巴掌教训教训得了,这女表子心狠手辣,今天不是你死就我活。

    赵怜回头,小疯子风火轮一样滚过来了,路还不算偏,天冷,又下雨,一个行人也看不见,看见也没人来救她,谁能救她呢看方简真是命好,不知哪找来的小疯子愿意给她当打手。

    谁能来帮帮她赵怜呢从来没有人帮她,她从来只有自己。

    脚镣每一步都磨着肉,地面冰冷湿滑,赵怜没跑几步就被追上,膝窝挨了一脚,腿一弯跪倒在地,琴盒又飞出去。

    膝盖磕破皮,火燎一样的疼,但跟她从小到大受过的苦遭过的罪相比都不值一提。

    她们话说得轻巧,她们十三岁被亲妈脱光衣服捆在树上打过吗她们吃过蘸盐水的皮带吗她们被揪着头发摁在水盆里差点溺死吗

    都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怜快速翻身爬起,干这行难免会遇到变态,防身术嘛她也学过几招,但真到实战都他妈是乱来,对付男人永远是下三路,对付女人扯头发扇脸永不过时。

    但这次她碰上硬茬,刚伸手就被人扯着胳膊拉过去,鼻梁上挨了一肘,腥甜倒灌进嘴巴。

    小莱反手扯了她头发,脚同时踢在她膝窝,赵怜“噗通”跪下,被反剪双手,小莱抓住她头发猛地往下一拉,赵怜被迫扬起脸,路灯下每一根雨丝下落的速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试着动了几下,这小疯子力大如牛,竟然挣脱不开,她心中顿时一片悲凉。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方简攥着石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小莱腾出一只手擦掉糊住眼皮的血,下巴点点,“打她。”

    方简抿紧嘴巴,高高举起石头,落下,轻轻在赵怜额头上敲了一下。

    时间暂停两秒,几乎连雨也停止了下落。

    小莱痛苦地皱起眉头,“我草个怂货,你扇她啊”

    “她没这个本事”赵怜尖叫,满身伤痛使她表情狰狞,血从鼻子嘴巴里一起流出来,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斜瞟一眼,那小疯子也不怎么好,血顺着半边脑袋快淌红衣服。

    方简扔了石头,哆哆嗦嗦伸出手,小莱抓住她手往赵怜身上杵,“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恨她你就揍她啊”

    “小莱,你还在流血”方简泪流满面。

    “你别管我”小莱吼。真想给她来一脚。

    赵怜挣扎几下,小莱扭着她胳膊一用力,她吃痛“哼”了一声,又咬着牙恶狠狠,“她有胆跟我动手,我今天认你们当妈”

    话音刚落,方简抱住她脑袋,弯腰“嗵”一下用脑门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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