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朝时,右大臣蒙量面色如土,魂不守舍的,甚至连郎乾的问话都没听见,直到被同僚提醒才反应过来。
关于政务的禀告也纰漏百出,听得众人频频皱眉,粟吉等更是借机言语嘲讽,说他老得不中用了。
蒙量也没心思同他们拌嘴,只沉默不语,额头上尽是冒出的虚汗,擦完一层又一层。
待总算熬到下朝,蒙量主动去寻郎乾说话,不知两人密谈了些什么,没过多久郎乾竟动怒了。
“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滚出去”
跟蒙量一起滚的,还有被摔出来的若干酒杯。
堂堂王妃之父,朝中举重若轻的右大臣居然遭到如此不留情面的呵斥,此番笑料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粟吉好信儿,到处闲打听那老骨头到底在发什么癫,逛了一圈儿后总算探到了消息右大臣昨夜家中闹鬼了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门外的侍卫只听见屋内传出的惊惶惨叫,随后家中所有仆人都被唤到一处,严厉查问当日的动向。
但凡晚间有可疑行径的,全都遭到鞭挞,有两名甚至差点被打死。
侥幸躲过此劫的仆人心怀不满,只说右大臣做了亏心事撞邪,偏拿他们撒气,将昨夜的事添油加醋当下酒料,传出了五、六个版本。
众人本以为是场闹剧,很快就该了结,却不料连着三日,蒙量家中都出现了灵异事件。
不是井里涌现血水,便是血肉模糊的人头藏在了蒙量的榻上,亦或者蒙夫人一觉醒来,脖颈处被朱砂赫然画了道红线。
到了第五日,纵然家中画满驱鬼符咒,和尚道士请了一大堆,蒙量还是在床下发现了死鸡,鸡爪上绑的,正是他头顶不知被何人剪去的一缕发。
蒙量遭不住了,连滚带爬跪在神庙外,请求月巫和神女相救,不料还没等门被唤开,便被郎乾遣来的侍卫粗鲁架走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这是天神震怒,先王显灵我活不成,难道你虎萧王就能得好放开你们这些愚笨之人呐,快”
疯言疯语被侍卫一掌拍断,蒙量耷拉着头彻底晕厥,像条死狗似的被迅速拖离,神庙周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肃穆。
瑶姬躲在门内看热闹,就凭他这心力,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正想出去,耳边突然传来阵“啧、啧”声,就算不回头也知道,定然是顾桢那个爱凑热闹的家伙。
“瞧瞧,这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顾桢嘴上怜悯,眼中却全是隔岸观火的悠哉“真让我于心不忍呐。”
“你敢坏我好事,咱们就鱼死网破。”瑶姬认真警告“就算郎乾不信我的告发,日后也必然会对你多加防范。”
他一个敌国细作,本身尾巴就没藏好。
“不敢不敢,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赶尽杀绝呢”顾桢装模作样地拍拍自己的小心脏“你们自玩你们的,和我不相干。”
说完,将一盘切好的梨肉从身后拿出,上面还细心地插了许多木签“来,润润喉。”
“不吃。”瑶姬将盘子推开。
顾桢单手拖着果盘转了个圈儿,避开她的手后又缠了回来“不吃就鱼死网破。”
“你敢”瑶姬怒目而视。
“你猜”顾桢笑眯着眼,面容一片祥和。
这疯子绝对敢。
瑶姬气哼哼插起一个“这回又下了什么药”
“怎的这般揣测人心不过是寻常果肉罢了。”顾桢眸光微敛,长睫微颤,神情落寞得像被说了重话的小可怜“你不喜欢试毒,以后便不试了。”
“呵,你能有这好心”瑶姬看惯了他这幅德行,半个字都不信。
果然,狡黠转瞬间便重回他的嘴角“我对你的心,便是好心。”
瑶姬听不得他这肉麻话,打着寒颤端着梨走了。
郎元照例在猎场等她,见她手中端着梨笑得满眼都是星光“给我的”
“不不,你不能吃。”并非瑶姬舍不得这几块梨,谁知道顾桢有没有在里面下什么见血封喉的毒。
之前顾桢也曾送过吃食给她,每次瑶姬出神庙后偷偷丢掉,那家伙都会知道,一副受伤的模样在她周围转来转去。
即便她关门回房,也要赖在外面絮叨半晌,脸皮还厚,骂又骂不走,简直没完没了。
瑶姬不堪其扰,想有个清静的夜晚,可又不愿吃,便下意识拿到这里。
“听说右大臣被拖回去后,正在挨郎乾的训斥,甚至动起了手。”她说着一路走来听到的见闻,却发现郎元压根儿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她手中的梨。
“这是谁送给你的”郎元忽然问道。
“月巫。”瑶姬顺口答道,接着讲“我看右大臣那边的动作可以先停下,他心智已毁,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郎元坐在地上,拔下根长草在手中不断摆弄,折来折去的也不见叠出什么花样,反倒弄得整个破裂开来。
“嗯。”他闷闷地应了声,情绪似乎不高涨。
瑶姬只当他报仇心切,忍不了太多时日,遂也坐在他身边安慰“想彻底将以往的事翻过来,光凭个疯癫的老臣是做不成的,必须要仔细筹谋才行。”
“我听你的。”郎元将草丢开,又换了一根折腾“咳,这几日你在神庙中,过得可好”
瑶姬一肚子的话没法说,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要不要告诉郎元月巫的真实身份。
他不会怀疑她的话,说不定会立刻拔刀冲进神庙,将顾桢斩成八段。
可她手上,没证据啊。
贸然杀害万民敬仰的月巫,郎元要面对的是整个虎萧国的滔天怒火。
若遇上个贤明君主,或许还会给他申诉的机会,可如今坐在王座上的,偏偏是那个和右大臣齐心构陷他的大哥。
趁人病,要人命,有了这个绝妙的由头,郎乾即便手刃自己的亲弟弟,也不会有人多嘴。
没人会在意真相是什么,郎元会被永久钉在耻辱柱上,受后世唾骂。
况且顾桢此人狡诈多端,绝不会坐以待毙。
近日来,他一直暗中密切观察她与郎元的动向,闲聊中看似不经意说出的几句话,全是他们密聊的内容。
瑶姬至今看不破他搜集情报的手段,这是种明目张胆的威慑,若她在无一击必中的把握下,贸然泄露他的身份,顾桢势必会利用自己月巫的身份,提前下手。
他想要操纵有杀心的郎乾,简直再容易不过。
毕竟对方一直缺的,只是个光明正大剿灭郎元的借口罢了。
郎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即便真能忍住不动手,势必也不会答应瑶姬继续住在神庙那么危险的地方。
此举定然又会引起新的动荡,除了打草惊蛇简直半点作用都没有。
顾桢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如今暂时顺着他的主意走,还能安抚得住。
毕竟他已在虎萧国运作了三年之久,积累下来的威望和人脉,远不是她这个刚刚被认定的神女所能比的。
硬对硬碰,完全讨不到好处。
对于目前瑶姬和郎元在筹划的事,顾桢始终呈现出观望的态度,并未制止,应该还处于观察的阶段。
站在他的立场来看,郎元和郎乾不管哪一方彻底得势,都是他不愿见到的。
只有纷争不断,搅得虎萧国上下水浑一片,他才乐得自在。
眼下暂时互不相扰,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怎么了,在想什么”见瑶姬半天没回话,郎元有些担心地凑进她“是不是月巫”
“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平时也不爱说话,不过偶尔给我些食物罢了。”瑶姬晃了晃盘子里的梨块。
郎元的目光落到梨肉上,发现每块都被削成了小兔子的形状,还有两片黄色的梨皮当做兔子耳朵。
如此细心,可不像随手相赠的。
“反正这梨你也不吃,干脆给我吧,月巫大人想来也不会在意。”说着,他忽然伸手将盘子抢了过来。
谁知刚要拿,瑶姬却勃然发怒了,劈手将梨打翻在地“我说了不能吃”
真要命,她没想到郎元竟然这么贪嘴,早知道宁可仍在路边也不能让他瞧见啊。
万一真中毒了怎么办
郎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忽然站起身,将地上的梨肉踩踏进泥土中。
“什么了不起的破东西,值得你这么宝贝”
瑶姬方才只顾着拦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过火了。
可郎元这般粗鲁的态度让她也有点生气,索性也懒得跟他解释。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呀,半点成大事的影子都没有”
郎元的动作忽然停下,黑眸越发暗沉“怎么,你觉得我不配成大事”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瑶姬不知道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起身想走,等明日他上头的火气消一消再过来。
谁知刚走了没两步远,又被他蛮横地拽住了。
“有话说话,你若气就打我两下,干什么不理人”郎元眸中满是怒火“是不是和那个冷冰冰的月巫待在神庙里,也好过跟我在一起”
“我懒得理你”瑶姬将他的大手挣开“等你几时学会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再来找我”
郎元狠狠踢飞地上的草皮“每次都是这样,说不了两句话就要走了”
瑶姬身边有很多郎乾安插的眼线,想要摆脱他们来到猎场很不容易。
而且她若消失的时间太长,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本来这都是早就跟郎元说好的事,谁知他眼下又拿这个当由头撒气。
“这样的鬼日子何时才能到头连月巫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比我长”
郎元越说越生气,踢得草沫飞起,连泥土都卷翻不少,却又觉得不过瘾,干脆把刀在虚空毫无章法地乱砍着。
瑶姬有些被他这副发狂的模样吓到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为什么我的女人要整日陪其他的男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郎元的眼愈发猩红,虚空中好像有他看不见的敌人,恨不得用刀砍得粉粉碎。
瑶姬朱唇微张,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的女人
郎元何时对她有了这个心思
不对呀,他不是普通的nc么除了主nc外,难不成也有别人会对她产生情感
鬼使神差的,瑶姬点开了郎元的属性面板。
她一直都把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当弟弟看待,觉得他身处困境,做事又不得章法,处处都需要她照顾才行。
原以为郎元也一片赤诚,没想到他的诸多关照和爱护,竟是别的情谊
心动值89。
看着如此居高不下的数据,瑶姬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郎元竟然也是她可攻略的主nc
又反复确认了半天,瑶姬并未看见危险值的踪影,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慢慢放下。
在最初系统的介绍中,主nc只有六国的君王而已。
擅自改动主线剧情后,便遇上了顾桢这朵奇葩。
如此看来,新增加的主nc不止一个
郎元诞生于地狱难度,他真是不会像顾桢那样,做出伤害她的危险举动
瑶姬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一细微动作,却恰好被郎元给捕捉到了。
他扔下手中的刀,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不知怎的,瑶姬忽然很惧怕他的靠近,脸上不自觉也出现了惊恐神色。
显然,这种反应更加刺激到了郎元的神经。
“阿瑶,你在怕我,为什么”他迷茫地看着她,丝毫不明白自己到底何处做错了“你为何会怕我”
“我”
瑶姬说不出所以然来,毕竟这一路走来,郎元从未有过伤害她的举动,反倒几次三番拼了命的保护。
“我只是有些累了,明日再来找你。”瑶姬匆匆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头跑开了。
“阿瑶”
她听出了郎元喊声中的愤怒,却没有追过来的脚步声。
头乱如麻,她需要冷静
步行回到宫中,吹了不少风,瑶姬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又不愿太早回神庙,索性就裹着黑袍顺着宫道四处闲逛。
她想扶植郎元取代郎乾的位置,毕竟那个心量狭小、残骸手足的混蛋鼠目寸光,日后定不能征服六国。
郎元虽心智还稍微稚嫩了些,但只要好好引导,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只是这孩子不知何时起,已将她当成爱人看待,怪不得当初听说她成为不能婚配的神女后,会气成那样。
瑶姬心里有点乱,她从未想过嫁给郎元,一切都来得太过突兀
罢了,反正有神女的身份在,就算郎元再情根深种,也无法将这份感情宣之于众。
即便日后坐上了王位,只要神庙不倒,也同样无可奈何。
瑶姬记得系统说过的话,想要重新回到原本的世界,通关整个游戏,就必须赢得未来六国之主的心。
也许不必心忧,她大可以把所有希望都压在郎元身上。
说不定连三年都不用,便可达成所愿。
可瑶姬心中不忍,她能看出他眼中的深情。
诓骗少年郎的感情,未免太过缺德
正发愁,眼前不知何时堵了个人。
她往左便左,往右便右,像是诚心跟她过不去。
抬眼一看,瑶姬的头更疼了。
“小两口为了我而吵架,顾某人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啊。”顾桢在外时始终戴着面具,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欠揍的语气中也能猜出一二。
这家伙在幸灾乐祸。
“你怎么像个长舌妇什么小两口”瑶姬不安地四处看看,生怕会被旁人听去。
私通神女可是重罪,同样能要了郎元的小命。
“莫非他痴心错付,你竟对他半分情谊都没有”顾桢俯身靠近,用极轻的语气问道。
似乎隐约在期待着什么。
“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你管”瑶姬侧颈躲避,不想跟他挨得太近。
“诶,不是我,是我们。”顾桢煞有介事地纠正道“如今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算半个同僚,你的事我自然挂心,岂能坐视不理”
见她不吭声,顾桢便围着她踱起步来,两件黑袍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单从地上的影子看,舞动的袍角倒像两条交颈相拥的蛇。
“玩弄人心的人最为薄情,死后可是连无间地狱都不肯收的,你若真对他无意,还是早早说清的好,省得人家在苦海挣扎,熬心费神呐。”
顾桢的声音缥缈发轻,像毒蛇嘶嘶做响的信,说得瑶姬原本就不安的心更乱了。
系统要的,不过是主nc对她说的一句台词罢了。
待郎元统一六国后,让他帮忙说出通关的密语,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何苦坑人家呢。
“若你自己没法说,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个小忙。”
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像是察觉到了她心境的变化,顾桢忽然笑着提议。
“嗯什么忙”瑶姬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没太在意他在旁边唠叨什么。
“我就当你同意了。”
顾桢说着,站定在她面前,忽然伸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本来的面容。
“干嘛”这家伙平日很注重隐私,如今怎么在随时都有可能遇到旁人的皇宫中,做出这种行为
“当然是帮忙了。”
顾桢忽然搂住她的细腰,不容拒绝地将她压到旁边的银杏树干上。
瑶姬吓了一跳,忙用手推他,却不想双臂被强硬分开,倒像是做了个欲拒还迎的姿势。
顾桢凝视她惊慌的湿润眸子,嘴角得意弯起,俯身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不用谢。”
“嗯”瑶姬原本以为这家伙色心大发想要强吻,不料他却并未作出失礼举动,还说了这么句不着头脑的话。
怎么回事
“瑶姬”
一声几乎要将鼓膜震碎的怒吼赫然从不远处传来。
瑶姬浑身一震,下意识朝那边看去,果然瞧见了不知何时追来的郎元。
他双眸不可置信地睁着,两拳捏紧,编成细辫的长发气得几乎立起。
此时瑶姬才发现,若单从他那个角度往这边望来,两人几乎就像亲在了一起
顾桢趁着瑶姬发愣,腾开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在郎元的注视下,猝不及防地当真在她右颊落下一吻。
很轻、很轻的一下。
瑶姬
她被狗咬了
顾桢侧首,朝郎元微微挑眉,露出得意的笑。
看到了么
看好了。
蠢货。
瑶姬大脑一片空白,她战战兢兢回过头去,发现郎元已经提着刀冲了过来。
他好像气疯了。
顾桢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重新戴好面具,牵着瑶姬的手便开始跑。
“放开你这个疯子”
瑶姬被他拽得险些摔倒,怒气冲冲地拍打他的手。
“我可不想被那个疯子剁成肉泥,难不成你想”
顾桢仿佛在说理所当然的事“你的小郎君两眼发红,显然已经失了神志,恐怕连人都认不清了,你若留下,信不信他连你一起砍”
瑶姬
“他不会的”
嘴上那么说,回头看了眼双目欲裂的郎元和在他身后狂舞的发,瑶姬的腿还是很自觉地跑了起来。
“虎萧国在男女之事上,虽不像鹤城国那般保守,却在确认彼此感情后,很注重忠诚的问题。”
顾桢边跑还有空边解释“成亲前不管怎么胡来都行,可一旦彼此确认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便再容不得背叛。”
瑶姬说的好,可这关她什么事
顾桢“若有一方胆敢在外偷情,无论男女,另一方都有权利就地处决自己的爱人,且不受任何法律的制裁。”
瑶姬干得漂亮,可这到底关她什么事
顾桢“郎元以为你与他早已心意相通,如今更是将你视为未过门的妻子看待,虽未正式举行成亲的仪式,但恐怕呵呵。”
瑶姬
她麻了。
“瑶姬停下站住”
听着身后郎元愤怒的叫喊声,瑶姬只觉得脖颈冰凉。
她要被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