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为情所困。
瑶姬点点头,让美人先将生辰八字说出,随即装模作样掐指推演了几下“不知夫人具体想算何事”
遮面美人有些吞吐,刚想再喝口酒提提胆,一旁的小丫鬟却将半空的酒壶抢下“小姐,仔细身子。”
瑶姬也不催促,只坐在对面静静等着。
许久后,美人终于开口“小女子今夜,欲与意中人远离是非地,不知能否太平”
原来是要和情郎私奔啊。
瑶姬仔细端瞧美人的神态气质,发现其眉眼有股说不出的多情风韵,腕间玉镯成色不凡,金铃耳坠亦做工精巧,鬓边插鱼含珠金钗,单瞧一眼便知华贵。
绝非普通人家的姑娘。
不是贵族千金,便是
彼此不知根底,也不好随意揣测,瑶姬细问两人约见的具体时辰,得知是在子时后,便用了张预言卡。
账户余额260行动点。
卡牌显示的画面中,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深拉帽兜遮掩容貌,神色焦急于深巷左顾右盼。
片刻后,果然有一男子出现,只现出个紫衣背影,略招招手,近十名仆从便手持棍棒,将女人团团围住。
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情郎哥哥。
画面于此戛然而止,吝啬得很,不肯再多给点信息。
雅间内,瑶姬为难地转了两下手中的幌幡,瞧着她目中的期盼与不安,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切勿唉声叹气,惹我们小姐难受。”小丫鬟见主子脸色剧变,忍不住责备道“为着此事,小姐这些天茶饭不思,险些将命搭进去,可、可再受不得折磨了。”
说着说着,小丫鬟话里的怒气又变为哽咽,却仍强忍着不落泪,只扭过头去咬紧唇。
“酔桃,不可对先生无礼。”美人柔弱地摆摆手,虽是嗔怪的话,却听不出怒气,倒更像是无力的叹息。
瑶姬知道,但凡问卦占凶吉者,大抵都只愿听些好话,图个心顺气佳。
故而像那牛鼻子老道等街混子,凭借一张抹了蜜的巧嘴,多少也能赚点赏钱。
若是寻常事倒也罢了,从牌面显现的情景来看,这位美人几乎是陷入了性命攸关的困境。
哎,纵使挨些责怪,也提点一二罢。
“既如此,小生就直言了。您与那位公子私会之事,恐已遭泄露,若贸然前去定结恶果,不如避开今夜,再做打算。”
瑶姬神情肃穆,认真说道。
美人滕然站起身,因幅度多大,宽袖不经意间将几个空酒瓶扫落在地,撞出让人心慌的乱响。
“莫非赵郎会有难”她胸口激动起伏,比起自身反而更忧虑情郎安危,满目痴情,连神也晃了。
“这个,从卦象上,小生并未瞧见那位赵郎赴约,倒见有围捕之难呐。”
怕她不信,瑶姬还将那紫衣人的身段、仆从的特点略说了说,只见美人的脸色愈发凝重,连旁边的小丫鬟醉桃也吃惊地捂住了嘴。
直至她倒吸着气跌坐回去,瑶姬这才住了口。
“是他是他”
呆呆念着这两个字,美人的泪如同断线珠儿般坠落,玉手颤抖着与醉桃握在一处。
瑶姬不安地往门口处瞧了一眼,她上来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那和尚有没有惹处什么是非来。
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先生万望先生救我二人性命啊”
美人悲戚的一声唤,猛然将瑶姬的思绪拽了回来。
这可难办了。
瑶姬盯着那可怜的账户余额发愁。
还能兑换五张卡,这些便是她保命的本钱。
若一朝不慎踩到了坑,还不知要从哪个剧情阶段开始重新来过。
美人哭得再惨,说到底也不过是游戏中的普通nc罢了。
她早已打定主意,只费一张卡渡过难关。
况且个人的命还需自己挣才行,若总指望别人搭救,这辈子哪还有个完呐。
“天机不可多泄,小生提点至此,便是尽了全力。”瑶姬强迫自己冷下心肠,不被她的苦苦哀求所打动“回去后多留意身边人,用心查出泄密的根源,此事也就解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暗示我出卖了小姐”
醉桃杏眼一瞪,仿佛被点燃的炮仗,气得都变了声调。
知人知面不知心,瑶姬先前已经三番五次看错了人,可不敢再口出妄言。
见瑶姬态度决绝,美人低头哽咽不语,不过片刻功夫,遮面的轻纱便被泪水湿透了。
“罢了罢了,我楚思亦生来便是这低贱的命,能侥幸活着已是不易,又何苦再为难先生呢醉桃,给卦钱”
“若非自己低头,否则谁能教你认命”
瑶姬怒言脱口而出,气得粉拳紧握。
若论命苦何人能比得过她
真要认命,她早就被那周琰强压在榻,而后成为六国君王手中的禁脔玩物,整日被困顿宫中望月长叹。
亦或者被神经疯批做成人蛹、亦或者被“痴情郎君”扼死城头。
谁的人生是一马平川,生来就为安享康乐
起码她不是
不去抗争,甚至连努力挣扎都没试过,别人将道都指出来了,却还在那咿咿呀呀妄自菲薄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楚思亦显然被她莫名其妙的怒火给吓到了,甚至连泪都断了线。
醉桃呆呆地摊着手中银两,瑶姬毫不客气地将其拿走后,拱手离开。
门再度关上,徒留下主仆两面面相觑。
站在门外的玄行,险些被突然怼出来的幌幡戳到脑门。
他侧头躲过,眼瞧着瑶姬脸上的怒气在见到自己的瞬间化为错愕,不由得眯眼笑了笑。
“挣钱还生气”
“早知会被气到,宁可不挣钱了。”瑶姬踏着步子紧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诶,你怎么上来了”
玄行莫名地高抬了两下腿“走上来的呗。”
新的怒火压下了旧气,瑶姬拿着幌幡去敲他的光头“我问的是这个么你是不是诚心的”
“哎,施主自己言语不清,反倒怪小僧。”
玄行悉数躲过,摆出副大度模样来不跟她计较“饭钱已经付过了,用你的那根金簪。”
“好啊,你竟然藏私”
两人吵吵闹闹下到一楼,眼见外面天色已晚,所需购买之物却毫无着落,略合计了片刻,决定还是在城中小住一宿的好。
可惜吉祥客栈只剩最后一间房,瑶姬暂交下定金,想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别的住处,却被掌柜的拦下了。
“这千娇会马上就要开了,近几日外地人都抢着往康乐奔,咱城中周遭客栈夜夜无空房眼下都这个时辰了,您二位能得着一间都算幸事,去哪儿打听都没用啊”掌柜的边擦桌子边敲账本,示意他们考虑清楚。
“千娇会是什么”
瑶姬没听过这个名字,难不成是绥廉特有的什么风俗
“三年一度的盛会啊,届时全国美女都会汇集都城康乐参与评选,由民众和贵族评审,谁最终成为魁首,便可获得入宫面见圣上的殊荣,得御赐花名。”
玄行倒是对此会熟稔得很,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往年魁首得的赏赐,足以成为一方富者,且有朝廷颁发的名头,福荫后代,不管是何出身都可洗干净了。”
“哦如此说,青楼女子也可参选”瑶姬随口问道。
“那是自然,占数还不少呢。即便未得魁首,中个乙等、丙等也算崭露头角,日后地位也并非寻常烟花女子可比。”玄行大为感慨。
瞧他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瑶姬忍俊不禁“怎么,你倒是亲眼见过”
“那是自然,上届魁首还曾倾心于小僧咳,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瑶姬看着他那颗圆润的光头,想象了下他身着赤红袈裟与佳人帐中戏鸳鸯的美好画面,怎么着都觉得禁忌感重重。
不过若这家伙那时还未出家,仍留有乌发的话,再换身人模狗样的衣衫,约莫着应该也挺能魅惑人心的。
但玄行所言,每次听一半就得了,若真要全信未免可太过可乐。
瑶姬这才注意到,店内的其他食客,或多或少谈论的都与千娇会有关。
瞧这幅热闹景象,仿佛提前迎年会似的。
此城离都城康乐也不算远,略行进个三、五天也就到了,商贩客栈等也皆受到大量客流的影响,赚到不少银子。
康乐究竟会何等热闹,还真是让人好奇。
瑶姬听得有些动心,整日躲在那山谷中也不甚趣事,尤其身边还有玄行这么个货。
不如也去热闹热闹
“别痴想了,康乐的物价高到离谱,就算小僧日日化缘,施主天天算卦,攒足个把月的钱,也不够在那地界待上两日的。”
玄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浇灭了她的兴致。
瑶姬心头火气“你早知去不了,还把那千娇会说得那么热闹做什么”
和尚狭长的双眼弯出道狡黠的弧线,似乎有意要看她这副懊恼模样,笑得十分餍足。
“罢了罢了,去不就不去。”瑶姬很快便想开了,她这张脸毕竟被绥廉王在万国宴上瞧见过,说不准哪位伴王左右的侍卫、贵族也记得她。
万一看热闹时被哪个眼尖的认出来,又是祸事。
“怎么,方才施主在雅间中,还振振有词让别人不要轻易认命,而今自己却又说放弃便放弃了”玄行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果然众生都是劝人容易劝己难呀。”
瑶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隐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一时辨不过,只气哼哼地踢了他一脚,将全额住宿费交齐。
“你今晚睡大街上”
玄行立即不笑了,瑶姬去街上闲逛他也在后头跟着,哼哼唧唧让她千万讲点良心。
果然,手里有钱的就是大爷啊。
在玄行软磨硬泡了近一个时辰的攻势下,瑶姬总算受不了耳边的嗡嗡声,开门将他让进来。
谁知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见屋内只有一张床,硬是不肯睡地铺。
瑶姬累了一天,不想跟他过多计较,瞧着那床也够大,洗漱过后便率先躺下,拍拍床铺示意他过来。
谁知玄行却神色异常地裹紧袈裟,对着她大念佛号“善哉善哉,小僧可是个正经和尚,施主莫要趁人之危。”
“呸谁稀罕你这光头各睡各的,敢动手脚,敲碎你的脑壳”
瑶姬示意他将茶壶茶碗摆在两人中间,隔了条楚河汉界出来。
玄行略舒了口气,一副保住贞操的模样,看得她直倒牙“怎么,要为你的魁首相好守身如玉”
“莫要胡说,魁首有情,小僧无意,没成事。”玄行将蜡烛吹灭,小心翼翼躺在她身边,还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若施主夜深胡来,小僧就喊非礼。”
“还张口,休怪小女子无情。”
瑶姬克制住自己抡茶壶的冲动,几番威胁后,耳边总算得了清静。
玄行不打呼,身上隐隐飘来淡淡的檀香味,在外面同她逛了一圈儿回来,还带了几分冷空气的凛冽。
混在一起,形成股这和尚的专有气息,萦绕在瑶姬鼻翼。
有个人体熏香摆着也挺好的,不算亏。
只是眼睛闭上后,雅间内楚思亦满是愁苦的面容,又鬼使神差地出现了。
翻了个身,瑶姬决心不再想,将她抛在脑外。
关她什么事。
半个时辰过去,玄行萎靡地坐起身,越过“界限”,老实不客气地推了推她。
“干嘛小心砍手。”
瑶姬将被子拉好,闷声问道。
“小僧只是想问问,施主半夜翻身这毛病,是自幼养起来的么”玄行的嗓音被困意侵染,闷了许多。
“瞧不惯就出去睡,我上来兴起,能翻腾一整夜。”
瑶姬暗怪这床太硬了不好睡,枕头也高得离谱。
认床嘛,不是她的错。
玄行睁着困倦睡眼,沉默坐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她看。
看得瑶姬直发毛“大半夜的,你守灵呢”
玄行长叹一声,单手掀开她的薄被,拎着她的胳膊推窗而去,在瑶姬的阵阵惊呼声中,轻跃上房梁。
“见面地点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她。”
在房檐上整整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瑶姬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玄行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们来得太早了。
在被“掠”来的路上,瑶姬多次明确地表示过,自己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可惜玄行全当成耳旁风,而且面色一直不善,到了地点后就沉默地冷着脸,也不知再赌什么气。
“我要回去。”
瑶姬忽然觉得那客栈的床不是很硬,凑合睡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行。”玄行的眼中困意全无“我现在只要略一合眼,耳边就全是你的翻身声。”
原来这家伙睡觉的时候神经衰弱
瑶姬忽然觉得有点抱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有病还是尽早治的好,反正我今天算卦得了些天,明天去给你给几服安神的药吧。”
玄行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搓自己的脸,直搓得皮肤发红,好端端的俊脸都被他给弄皱成包子了。
“真是多此一举,楚思亦得了我的凶卦,怎么还可能来赴约。”
瑶姬话音刚落,就见巷口转进一女子来,东张西望片刻后,低头急匆匆来到约定好的银杏树下,焦急盼望。
她身上穿着与卡面上显现的并无二般,帽兜深深地压着,看不清容貌。
瑶姬惊呆了。
“怎会她”
“痴男怨女若真那么容易听劝,哪儿还有哪些千古流传的佳话。”
玄行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
“可、就算他们想私奔,为何不换一个新的地点”瑶姬百思不得其解,若换成是她,最起码也要做些改变呐
“大抵是联络不上那位赵郎吧,担心若听信江湖术士之言,贸然失约,错过与情郎私奔的最佳机会,往后余生便要在懊悔中蹉跎了。”
玄行斜躺在房顶,单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诶,你当真会占卜”
“略通一二。”瑶姬随口答道,眼见那女人如此执迷不悟,索性掀开一块瓦片,朝她脚下丢去。
啪的一声响,在寂静深巷中格外的明显。
楚思亦显然吓了一跳,为防止她看见自己的身影,瑶姬和玄行都将身影藏得更隐秘了些。
“当真有这本事,能不能替我算算”玄行半点不关心那女人有没有走,反而对瑶姬更敢兴趣“若是算得准,我也给赏钱。”
“你兜里比脸上还干净,好意思在那边胡吹”瑶姬懒得理他,略微探头看了眼,寻思这楚思亦吓也该吓走了。
谁知一瞧,她竟还站在原地
不过倒是有些进步,知道躲在树后,不那么明目张胆地站着了。
“说实话,我这人呐,的确有些病在身上。”夜凉如水,玄行伸出纤长食指,将腕上佛珠取下,在空中一圈儿圈儿晃着,只顾耍着玩,全无半点恭敬心。
“看出来了,你有大病。”
瑶姬不敢再丢瓦片,怕引得那紫衣男人现身的速度更快,正纠结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又怕卷入莫名其妙的漩涡中。
如今她的身份只是看客,可做壁上观,若真被楚思亦给缠上,立场可就不同了。
她还不想当救苦救难的大侠。
“哎,原本想着此生就这么过也罢了,不过有人跟我说,此病还有的解,只要放下心中妄念,学会与自然万物相融、相爱,日子过的久了,便可痊愈。”玄行自顾自说着,陷入追忆当中“我听不懂他的话,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便死了。”
瑶姬回过头“你杀了他”
“没,我埋了他。”玄行眼尾的殷红在月色下,像是被施了胭脂般,衬得那双媚眼更加惑人。
只是他摆弄佛珠的神色又过于凉薄,唯有看像瑶姬时,染上丝希冀“他说的话,你可能懂”
“不懂,我悟性低,参不透哑谜和玄机。”
瑶姬想起寺上那座孤坟,猜到他口中之人应该就是真正的玄行圣僧。
原来他是受了点化才决定出家的,只是不知究竟什么病如此难治,听上去云里雾里,倒像是心疾。
“想来也是。”玄行压低嗓子笑了两声,周身的阴郁淡去不少“不如你帮我也算算姻缘如何既然要我与万物相融、相爱,没准是红鸾星动了呢。”
瑶姬觉得老和尚的话大抵不是这意思,心中挂着楚思亦,又得应付玄行,一心二用逐渐有些烦闷。
“算了,再丢块瓦片,她爱跑不跑,我要回去睡了。”
谁知刚要动作,玄行却压下了她的手。
晚间风大,他二人出来得匆忙,连外衣都不曾披,此刻手脚皆有些冰凉。
“明晚许会下雨,再掀这家人就要成落汤鸡了。”
玄行向不远处抬抬下颌“况且如今再提醒,恐怕也来不及喽。”
瑶姬看了眼游戏界面的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真到了子时。
紫衣男人负手而行,周遭跟随着的仆从刻意放轻脚步,待瞧见楚思亦的身影后,立即迅速围了上去
若是在电视剧里,瑶姬和玄行就该是天降的神兵,救弱女子于危难之中。
她瞧了眼吊儿郎当的玄行,丝毫没看出他有半点行侠仗义的意图。
“师傅啊,佛渡苍生”
“不渡憨。她诚心送死,就算释迦摩尼亲自到场,也会被一把推开的。”
玄行换了个花样转动佛珠,弄得瑶姬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等看着她被亲眼打死,你也该安心了,届时再回客栈,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瑶姬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烦躁“你好歹是个僧人,就不能劝劝我心善些么”
玄行认真思索了会子“可我觉得,不管是楚思亦,还是她的小丫鬟醉桃,都很”
瑶姬知道他会些武功,此时迟迟不出手,也不知在买什么关子,屋檐上风大又听不清,只要将头凑得离他略近了些。
“死有余辜。”
玄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在朦胧月色在,笑得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