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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叛臣
    金杆银箭排排并列,以缜密的路线在王城内来回搜寻。

    到处都是惶惶不安的面孔,和藏在风摇落叶声下的悄声议论。

    栖息在宫檐上整理羽毛的白额雁忽而引颈眺望天际,不知瞧见了什么,凝视良久后,振翅远离。

    整整寻了一个时辰,侍卫也没找到瑶音的踪迹。

    派去吕府的宫人也带回消息,瑶音并未去找周蕊蕊,其他常走动的贵女被问时,也只说摇头不知。

    瑶姬站在宫道上,看着层层朱红色高墙叠交,如同迷宫般遮住去路。

    她抬头看天,苍穹浮云明明如此辽阔,却只能被她窥到墙内的一角。

    周遭侍从见国君没回应,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要漫无目的地再派人出去找。

    李玉紧张跟在瑶姬身后,她看上去神情恍惚,步子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休息,就这么在宫内随意晃荡。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虽极力想忘却,可眼前还是总浮现黄重那被扒开衣襟后,胸膛填满不知名草药的景象。

    黄重仍维持着礼貌的笑,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忠实地完成着瑶姬对他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不许动。

    靖炀国内从未出现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消息更是连锁都锁不住,恐怕现在这会子,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更奇怪的是,往常对消息封锁极其看中的瑶姬,却没下达任何保密的指令,任由荒唐的揣测漫天飞。

    “陛下到崇奉殿了。”听见身边太监的提醒,瑶姬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来了郎元的住处。

    想想,眼下正是郎元要交给她城防图的时候。

    瑶姬努力让精神振作,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庭院,心中想好待会儿要说的话。

    可才刚到门口,她便彻底愣在那里。

    兔子。

    满院用长草编成的绿色兔子,或坐或卧,或跳或戏,成百上千只散落在地。

    然而,不管那些兔子时何种姿态,小脑袋都整齐划一地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似乎从被创造出来的那刻起,它们的使命就只有一个迎接那位无比重要之人的到来。

    瑶姬的眼前逐渐发花,那些兔子从某一刻起,似乎都要活过来一般,朝她蹦跳而来。

    带着一样的表情,沉默而又不容阻挡地前进着。

    瑶姬下意识扶住身旁李玉的肩,惊恐后退两步,忽听耳边传来明朗的笑声。

    是郎元。

    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黑细辫长发安静垂在腰间,手上还拿着一只尚未成型的兔子。

    “如何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郎元黑眸亮极了,闪着期待的光,下颌得意地微微扬起,期待着心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夸赞和笑颜,能快些来临。

    瑶姬喘着气使劲儿眨眨眼,只见那些兔子仍待在远处,丝毫没移动过。

    呆若木鸡,如同被做成人蛹的黄重,如同朝中那些调职后,乖乖听命的朝臣们。

    “够了、够了够了”瑶姬从未如此震怒过。

    看不见的蛛网丝丝缕缕将她缠紧,不断收着沾满黏液的细线。

    她猛然抬脚,将最靠近自己的几只兔子踩扁后,扬长而去。

    带走一众不明所以的侍从,留下脸上失了笑的郎元。

    账户余额220个行动点。

    瑶姬买了张提示卡,她要立刻知道顾桢的位置。

    卡牌转动片刻后停止,顾桢熟悉的面孔即刻浮现。

    他两手衣袖挽到手腕处,正在打水净手,而在他身后的榻上,隐约躺着一名女子。

    那人的面容被顾桢的身体挡住,可露出的衣裙,却是瑶姬再熟悉不过的。

    瑶音

    她失踪的妹妹,如今就在那个疯子身边

    瑶姬呼吸加剧,纵然心中再焦急,也只能耐着性子飞快扫视屋内的陈设。

    她没见过这陌生地方,从房间装潢来看,似乎也不是女子的闺房,墙上还挂着一张金乌色的弓

    画面很快便消失在虚空中,瑶姬强按下咒骂该死系统吝啬的冲动,正愁思间,忽然瞧见身旁满脸关切的李玉,将那弓的形状仔细跟他描绘了一遍。

    李玉眨眨眼,不明白瑶姬怎会突然问起这事,却也张口答了上来“那、那不是伏波将军的镇宅之宝么怎么”

    “来人,集三千士兵,即刻前往马机府上”瑶姬心跳如擂。

    拜托,千万要赶上啊。

    可她向谁祈祷呢

    事关重大,瑶姬无法坐镇宫中,不顾李玉阻拦,决定亲自率兵前往。

    她未乘轿撵,而是纵身马上,扬鞭疾行,在引路兵的带领下一路飞驰,任凭华贵宫裙在身后蹁跹,在昆罗长街上留下让人目眩的绚丽倩影。

    李玉身为文官,素来手无缚鸡之力,连略微靠近马匹都会被其响鼻热气惊吓,哪儿还敢跨骑。

    无奈下,只能拼命催轿夫快些抬,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险些掀开轿帘吐一路。

    待瑶姬在马府前勒缰停下,守门的仆人压根儿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便被刀剑控住。

    大门敞开,瑶姬揪住匆匆赶来的马府管家,询问乌金弓所在的房间。

    老管家吓得胡子眉毛乱颤,连声说马机不在府中,被逼得软着腿在前方带路“就、就在里边儿,老爷的卧房”

    瑶姬挥手,命人将整个马府控制住,布好防控,截断任何顾桢可能逃走的路线,亲率五百人赶至卡牌提示的所在。

    她已经尽可能缩短过来的时间了,就算顾桢在宫内安插了细作,也绝不可能以超过她的速度赶到马府,通风报信。

    得到瑶姬准许后,十几名侍卫抽出配刀,以迅雷之势踹开马机居所的门,鱼贯而入。

    声势浩大的怒斥被堵在喉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阵“扑通”倒地的沉闷声响。

    屋内局势尚未明朗,侍卫不敢让瑶姬进入,只再派人去,可无论派出多少,全都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消亡。

    “让开”瑶姬烦躁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提裙跨过门口那些口吐白沫的尸体。

    屋内摆置着不少柜台,上面除一字排列开的刮刀、银铲之类工具,便是摊在草纸上的数十种药材。

    炉子上煮的不明汁液已沸,顶得盖子“噗噗”作响,偶有滚水流出,滴进燃烧的碳中,嘶地一声瞬间蒸腾。

    瑶音就躺在屋内的榻上,头顶扎着三枚银针。

    许是被针封住穴位的关系,瑶音双眼不住流着泪,惊惶又激动地朝瑶姬的方向努力张望,别说四肢,就连头都移动不了丝毫。

    她哭得凄惨,泪水将脸上的妆容彻底晕花,留下两道横入鬓中的显眼痕迹。

    瑶姬愣愣看着她,随即将目光缓慢转向站在榻边的顾桢。

    他指间夹着银针,却没意图将其飞射向瑶姬,只是反复着手掌,耍戏把玩。

    小巧又恶毒的凶器任他乖巧玩弄,每一次反着寒光的翻转,都让堵在门口的侍卫头皮发麻。

    “大胆顾桢陛下在此,还不快束手就擒”原本惜命不敢上前的侍卫像是有了依仗,持刀躲在瑶姬身后,冲着里面嚣张叫嚷道。

    顾桢清秀的眉上扬,背手朝那侍卫轻轻一弹。

    银光划过,轻巧绕开瑶姬丝绸般柔顺的发,径直刺中那侍卫的眉心。

    无聊的聒噪刹那停止,屋内只余令人窒息的沉寂。

    瑶姬并未作出躲的动作,在迈步走向顾桢时,甚至连自己都解释不出,怎会如此笃定顾桢绝不会伤她。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究竟在搞什么鬼”瑶姬扬手,狠狠赏在他的脸上,将那永不变的微笑打得消失殆尽。

    顾桢似乎没料到她竟会做出此等粗鲁举动。

    脸上火辣的印记不同与那日在瀑布旁的刀伤,也不同于神庙中的齿痕。

    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蔓延到顾桢全身,给原本不痛的伤印上难以承受的苦涩。

    顾桢喟然长叹,忽然觉得力气被抽走,连指尖都不想移动。

    脚也仿佛生根般,将他钉在原地。

    “顾桢你到底有什么事瞒我”瑶姬的声音开始出现抑制不住的颤,近乎哭腔,却又在最后硬生生止住。

    她本打算信他的,她就快要信他了。

    “我只是想帮你。”顾桢嗫嚅着薄唇,清冷的眸晕染迷雾,以近乎哀伤的目光看着她。

    他伸手,慢慢拂过瑶姬凌乱的青丝,将其珍而又重理顺后,带着一丝胆怯轻轻抚上瑶姬的脸颊。

    瑶姬没躲,她看不透顾桢的深情,也看不透他的伪装,冷笑着质问,唯剩失望后的心酸“帮我怎么帮”

    顾桢指内的薄茧微微悬空,细腻摩挲着她的轮廓,如同面对最易碎的琉璃,想触又不敢碰。

    指内的纹路会玷污臻品的无暇,可离得太远,又如何能护得她周全。

    “瑶姬,你想要靖炀绝对的臣服,想要永不会背叛的亲人,这些我都可以帮你。”

    “你不喜欢人蛹,为何又要去发现他们呢”

    “只要离得远些,高居王座,下面跪着的是人还是俑,又有何分别”

    “最近时间很紧,我分身乏术,没办法将他们做得更精良,但日后还可以再改进,就像你在晴雾山庄见到的怜莺,甚至比她更好。”

    顾桢再度扬起唇角,他热切地望进瑶姬的眸中,期待能在里面寻到一丝冰霜消融的迹象“原本这些,你可以不用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安安稳稳地当靖炀王,做你喜欢的一切。”

    瑶姬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已经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忘记这部分记忆,甚至是所有人。”顾桢说着,抬眼看了下门口快听傻的众侍卫“我保证,等你醒后,再没谁会多嘴。”

    受到迫人的寒气压胁,侍卫们几乎是本能地将刀横在身前,有的甚至抬臂死死护住脑门。

    生怕头上会突然多根银针。

    瑶姬将手覆让顾桢悬着的掌,主动将细嫩的脸颊贴进他的掌心,柔声拉回他的视线“顾桢,你可听话”

    温暖的触感麻痹了顾桢的心神,让他错愕瑶姬突如其来的亲昵。

    “你想让我做什么”顾桢稍慢些才回想起来,瑶姬曾对郎元也这般温柔过。

    在她亲手喂进折磨人的毒药前。

    如今,她即将要对他说的话,也是即将淬了毒的吗

    顾桢忽然有点不想让她开口,如果可以,不如就此封了她的喉穴,让她的美好永远停留在眼前

    银针静静地躺在腕侧,并未出动。

    他试过一次了,也错过一次。

    那种感觉并不好,他此生都不想再次尝试。

    “顾桢。”纵然他心中再不愿,瑶姬的唇仍残忍开启“我不需要你了。”

    如同被炙碳灼伤,顾桢收回手,后退两步。

    忙碌操劳的一切在瞬间变得毫无意义,所有彻夜不眠的奔波,也可笑得令人哑然。

    顾桢想扯出一丝笑,他也的确做到了。

    不过笑得有些狼狈,与以往的从容判若鸿沟。

    他无措地将袖口放下又重新卷起,目光扫过案上那一排排工具后,呢喃道“起码,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那仍想挣扎起身,却无能为力的瑶音身上。

    “马机的府邸守卫森严,有他在,我进不来幸得今日得机,原本是想对马机下手的,不想却遇上了她。”顾桢说着,逃避般转身走向瑶音。

    修长的指节微弹,银针再次出现,顾桢喃喃自语,仿佛只说给自己听“你需要的家人,不是现在的她,我很快会将她变得完美。从今以后,你身边不会再有背叛,也不会再有算计”

    他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力道往前顶带了下。

    顾桢脚步踉跄,感受着脊背处传来的剧痛,茫然回身,瞧见了握着匕首的瑶姬。

    一刀不够,瑶姬将利刃拔出,将朱唇咬出血来,又刺了一刀。

    一下、一下,接着一下

    顾桢最初还能勉强站立,可反复的割伤与过量的血流,让他的身体失去控制,微微颤抖,像挂在房檐上,被风吹摇摆动的风铃。

    当他终于倒下时,瑶姬扑在他身上,双手握着匕首,用尽全力,刺了最后一下,泣不成声。

    “顾桢,这是你欠我的你知不知道”瑶姬搞不懂自己的泪从何处来,她只觉得莫名委屈,愤恨。

    致命的疼痛与伤口处强烈的灼烧感,在遇到瑶姬泪水的瞬间,全都化为顾桢从未体验过的甘甜。

    他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在瑶姬的手中逐渐流逝,薄唇欣慰上扬。

    太好了,瑶姬会永远记得他的死。

    这段能有幸被她亲手终结的人生,总算寻到了该有的归处。

    “我赌输了但还好,能把命还给你。答应我别恼我了,好不好”

    顾桢唇含浅笑,像是沉醉在美好的梦境中,闭上双眼。

    响动不休的炉盖终于被沸水完全顶开,摔在地上,以盖顶的小圆揪为轴,左右摇摆地晃荡着。

    瑶姬发了好久的呆,才想起榻上的妹妹。

    她伸手小心翼翼将银针拔去,瑶音犹如溺水获救般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随即扑到瑶姬怀中,将她紧紧抱住,放声痛哭。

    外头传来阵阵吵闹响动,怀中又有死里逃生的妹妹,瑶姬却无暇他顾,思绪还停留在顾桢最后的那句话。

    他说把命还给了她,还叫她不要再恼了

    顾桢将她做成人蛹,分明是第一世发生的事。

    当系统重启游戏后,第二世的顾桢怎会

    莫非,他记得

    瑶姬如坠雾中,方才被怒和悲冲昏的头脑逐渐恢复清晰。

    顾桢说,他来马府原是想要马机的命,却碰巧遇到了瑶音。

    妹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黄重早已遇害,瑶音身边并无可护安全的侍卫,顾桢若想杀她,应早早动手才对。

    这次,倒像是临时起意的行为。

    三天前,马机便称病回府修养,朝中官员职位动荡,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所察觉。

    马机还活着,却没在马府

    顾桢方才提过,因马府有“他”护着,先前才一直未能入侵。

    “他”是谁

    门外骚动声逐渐平息,瑶姬安抚地拍拍妹妹的后背,将她放开,朝外走了两步。

    顾桢杀人从不流血,可门口处却几乎要浸湿鞋底的血是哪儿来的

    倒下的,似乎都是她带过来的侍卫

    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当她看见身披甲胄的伏波将军率兵出现在眼前时,脑中那些充满疑惑的碎片,逐渐拼凑成完成的线。

    “马机”瑶姬话刚出口,背后忽然传来几乎难以忍受的痛。

    她回头,看见瑶音不知何时从顾桢的尸体上,拔下那把她亲手淬好毒的匕首,刺入她的体内。

    瑶音显然吓得不轻,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惊惶地松开手,连连后退,被顾桢的尸体绊倒,跌坐在地“是真的,你这个杀不死的妖女妖女”

    服用过霞液丹的人还是会丧命的,在遭受强烈外伤的时候。

    随着耳边长刀出鞘的铮鸣,瑶姬的头被马机利落斩下。

    视线从模糊到完全消失的最后瞬间,瑶姬看见瑶音扑到马机怀中,楚楚可怜地扬起小脸,寻求他安慰的吻。

    恭喜玩家瑶姬达成成就被叛臣马机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