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李玉如同被先生罚堂的不着调学生,让瑶姬单独拎到雨香阁训话。
他准备了许多恭贺登基的祝词,可这位新国君明显不吃这一套,反而责问他,调查胸口有伤之人的事进展如何。
李玉皱眉苦思良久,被逼得没法,只得将家仆在赌坊听到的闲言碎语,鹦鹉学舌照搬了一遍。
事关九王爷,也没个切实证据,他本不想掺和的。
谁知瑶姬听过后竟大感兴趣,命顾桢随他一起回府,好好向家仆问话。
望着从屏风后转身而出,眉眼挂着浅笑的顾桢,李玉总有种浑身冒凉风的错觉。
要命,把顾桢往家里领,怎么让他心里那么不踏实呢
无奈王命在上,没别的法子,唯有听令行事。
待回了府,李玉正愁该如何招待,却见顾桢径直唤那几名家仆进去偏房,还老实不客气地关上门。
全然没顾忌到他这个家主的地位和颜面。
李玉略微恼怒之余,倒也生出些许庆幸。
罢了罢了,公事公办也好,早些走,让他身上少冒些凉气。
崇奉殿内,瑶姬依约前来,取郎元写给突狄国讨要粮草的信。
瞧着他眼巴巴递来的纸兔,瑶姬冷漠端详半晌,抑制住将其揉碎的冲动,轻轻挥指将其弹回郎元怀中“我现在不喜欢兔子了,你若真想让我开心,还是快些将城防图绘出的好。”
毁掉一只的代价,是收获满院姿态各异的恐怖绿兔子。
瑶姬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梦魇。
郎元有些无措地捧着纸兔,尴尬挠挠头,笑着让她放心,承诺两日内就能完成图纸。
“保证准确度啊小郎君,若撒谎,我会知晓。”瑶姬莞尔,带着信飘然而去,只给他留下一抹倩影。
亦如第二世那般,在崇奉殿的院门口,瑶姬遇到了她的好妹妹。
“二姐”甜腻又眷恋的称呼自瑶音的口中喊出,却无半分不妥,反而更增天真烂漫。
瑶音摇着精巧的草编小蟋蟀,不动声色地在谈话中,将黄重与北鸣的妻妾,同九王爷的妾室交好的消息透露给瑶姬。
瑶姬接过小蟋蟀,若有所思点点头,手亦因妹妹突兀的拉拽动作,被长草粗糙的边缘划伤。
“对了阿音,两日后,二姐想在宫中举办一场宫宴,算是给突狄王接风,也为贺这来之不易的王位。”
手上伤口愈合时,瑶姬如同没注意到瑶音怪异的目光,反而掐了下她的小脸蛋,对她笑道。
“唔宫宴宫宴好啊,阿音最喜欢热闹了”瑶音飞速眨眨眼,强迫自己调整好状态,又恢复到原本单纯的模样。
同时努力忽视被抹在脸颊上的血痕。
“你既然喜欢,那就多帮二姐操持下这方面的事吧,宴会总要办得阔绰些,方能彰显我靖炀的气势。”瑶姬宠溺地帮妹妹将耳边的碎发拂好。
瑶音没想到自己会被委以重任“啊我来”
瑶姬佯怒地伸手点指她的鼻尖“你这小妮子,整日胡闹不做正事,长久下去如何能出息多学学管理之术,日后才能帮上二姐的忙。”
“二姐”瑶音有些发懵“我”
“没经验不打紧,凡事都是熟能生巧,你若一个人操办不来,就让平日交好的姐妹来帮帮忙。”
似乎看破妹妹心中忧虑,瑶姬柔声安慰道。
“真的可以么”瑶音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急促地确认道。
“自然,那些权贵之女,在礼仪和管理方面经验颇多,有她们帮衬着,二姐也更放心。”瑶姬摸摸妹妹的头,提醒道“对了,多请些会耍把戏的奇人异士也不错,总之要操办得吉庆。”
瑶音滚了滚喉咙,用力点头“放心吧二姐,阿音一定办好。”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瑶姬轻抬她的下颌,细细端详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脸儿“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妹妹。”
“嗯阿音会永远陪在二姐身边,一刻都不离”瑶音目光清澈如溪水,对着咫尺间的瑶姬认真保证道。
多动听的誓言,多无暇的妹妹。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阿音。”瑶姬摇着手中的信,对她告别后,转身离去。
秋日的蝉,似乎又喧嚣了起来。
顾桢很晚才办完差事,当他披着月光潜入王城时,听雨香阁值班的宫人闲谈,说陛下今儿传吕尚书的妻子周蕊蕊进宫,聊了很久。
瑶音奉命操办宫宴事宜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估摸着陛下此举,也是为了让周蕊蕊对自家妹妹多照拂些。
如此姐妹情深,属实羡煞旁人。
外臣夜入王城,总会引起不小的争议,虽瑶姬不甚在意这些,却还是嘱咐顾桢仔细行踪。
当他驾轻就熟地推开雨香阁二楼的窗时,瑶姬正在闭目养神。
她斜靠在香榻上,盖了曾锦绣薄被,屋内燃着香炉,缕缕异馥被少许夜风搅动,散去还聚拢,久桓不消。
顾桢的动作极轻,明明已近至榻前,却未发出丝毫响动。
他凝视着瑶姬恬静的睡颜,目光落到她手中翻到一半的残卷,刚想伸手将其拿走,却被瑶姬晃过。
美眸缓缓睁开,瑶姬看向他的神色略带不满“真慢。”
顾桢早知她没睡,薄唇浮出丝揶揄的笑“烦劳陛下久等。”
见她暼了桌上的烛光,顾桢便扬手将其熄灭。
屋中多了一人,灯影映照,难免会被屋外守夜的宫人察觉。
顾桢摆袍坐在榻边,瑶姬将书卷移进怀中,示意他靠近。
袍裙层叠相落,于寂静深夜簌簌轻响。
瑶姬侧耳,感受到他愈靠愈近,清冷竹香与香炉的气味混合并无不妥,反而生出从未有过的奇异气息。
很是安神。
顾桢逼问信息手腕颇多,遵瑶姬嘱咐,并未让那些家仆受苦,只用银针操控,让其吐露出赌坊地址,以及传播谣言之人的相貌。
其后便是顺藤摸瓜,顾桢出李府后,便易容前去搜查,几经辗转,总算寻到传谣者,拷问出雇主。
瑶姬原以为定是玄行那厮在背后作祟,毕竟他与顾桢还有个荒谬的赌约,为赢暗中捣鬼也不足为奇。
没想到查来查去,竟查到了突狄的头上。
郎元此次前来靖炀,共带二百名侍卫,除三名亲近入宫服侍外,其余者皆在昆罗城内安歇。
而顾桢追踪到的背后雇主,便是这二百人之一。
瑶姬稍坐起身,顾桢亦随她的动作略微让开些,却仍靠得极近。
“接下来有何打算”似乎因她默许靠近,顾桢语气中丝毫不见疲惫,反倒兴趣盎然“除掉郎元”
若是这差事,他很乐意动手。
唯独郎元,顾桢连人蛹也不愿做,甚至希望他所有痕迹都能在世上消失。
瑶姬没立刻给出答复,略微思量片刻后,点开脑内的游戏界面,兑换了张提示卡。
她心中有所猜测,需要确认。
随着钱币流逝的哗哗声,账户余额仅剩180个行动点。
玄行现在何处
牌面转动须臾,显示出一个军帐内,从帘外被风吹舞的军旗来看,应是绥廉。
果然
自读档重来后,瑶姬细细复盘过往,觉得第二世她被叛臣谋杀时,玄行未曾露面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享受与她对弈的臭和尚,应该不会把杀死她的机会轻易让给旁人才对。
即便她输了,他大抵也想亲手处决,如同当初那张预示卡所显现的,将她扼死在靖炀的天牢内。
亦或是对她说几句气死人不偿命的酸话,无论如何,玄行不应对她的死无动于衷。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不在靖炀。
玄行认可了瑶姬对手的身份,出于某种“尊重”,也许会不遗余力布局。
只有这样,博弈时那个疯批才能享受到最纯粹的欢愉。
亦或者,在玄行眼中,连区区叛臣都对付不了的瑶姬,也就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这是扔给她的考验,和他这位“师傅”的交锋,在此后。
那他又在绥廉筹谋什么呢
顾桢早已习惯瑶姬突如其来的沉默,也不急,只在旁静静等着。
在黑暗中与她见面的感觉很好,周围不会有其他事物吸引瑶姬的注意力,她的所有心神,都放在他带来的情报中。
她真正在意的,不是他本身也无妨。
如此便好。
“顾桢,你先前说过不要让我靠近暮崇,可有何缘故”瑶姬忽然开口唤他的名字,让顾桢的唇角再度上扬。
甚至连“暮崇”这两个字,也不再那么讨厌。
“暮崇人狡诈诡谲,擅利用,亦喜好背叛,在局势尚不明朗时,主动向靖炀示好,岂能有善意。”顾桢淡然答道,耳边尚残留瑶姬方才的轻唤。
若是能多叫几声就好了。
瑶姬哪知顾桢的心思偏到了何处去,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回忆起当初虎萧被吞并的情形。
少顷,她忽然在暗夜中低低笑出声来。
花枝轻颤,甚至下意识抓扶住顾桢的臂弯。
“不愧是从暮崇出来的货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