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瑶姬口述的内容后,顾桢在夜色中推开窗,削瘦身影鬼魅般消失不见。
他要去给暮崇王寄信,一封同意两国联盟的友好信件。
瑶姬做事有自己的考量,即便有时没将事情全貌讲给他听,顾桢也不在意。
无论发生何种状态,他都能确保瑶姬的安全。
只要他活着。
屋内安神香已燃尽,余韵却仍绕梁不散,让准备就寝的瑶姬卸去一身疲惫。
她将近日得到的所有情报在脑内整合一遍,愈发下定决心,再次购买了一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130个行动点。
“玄行何时会重新出现在靖炀”
听到这个问题后,提示卡转了又转,显示出靖炀王宫内几个殿宇的装饰。
惹眼的红绸和囍字缀以尊贵无比的金色,为本就奢华无比的宫殿,更添生气和吉庆。
路过宫人端举着装满金银和瓜果的托盘,低头疾行,大多是瑶姬眼熟的面孔。
不过这些人面上毫无即将操办喜事的悦色,反而各个沉着脸,有的甚至还趁人不注意,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至于那位走在队伍前头的领事,瑶姬认不出。
从身形和相貌,乃至穿着打扮来看,都不像靖炀人。
画面戛然而止,没能透露给瑶姬更多的信息。
她望着雕凤的房梁,喟然长叹。
此等规模的布置,可非常人能享啊。
那个疯和尚,会在靖炀筹备一场浩大婚礼之时潜来。
瑶姬想为突狄王办接风宴的消息一传出去,朝中那些臣子欣喜得差点老泪纵横。
陛下不抗拒与突狄王的接触,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在未见到突狄王真容前,不少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对方相貌太粗鄙,难以与他们的国君相配。
幸好老天眷顾,这突狄王不仅俊朗非凡,连体魄都如此强健,孔武有力,真是同陛下联姻的不二人选呐。
也是他们未来真正国君的最佳人选。
众臣虽没敢把后面这句话明说出来,彼此却也心照不宣。
陛下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家,暂时把持朝政罢了,等嫁给夫家,多半还是会退居幕后。
两国联姻,无论名义上说得多好听,真正的王却只能留一位。
而粮草富强的突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走到末路的靖炀低头。
在这乱世中,能有强国可依附已属实不易。
毕竟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让靖炀的兵力和粮草足以抵抗虎视眈眈的绥廉,才是重中之重啊。
瑶姬近日才认下的妹妹瑶音,因性格略疯癫,总为朝中各臣所鄙夷。
但此次洗尘宴的事儿,倒也尽全力配合瑶音的调配。
甚至有人大胆猜测,原本对联姻强硬抗拒的陛下,之所以会态度有所缓和,跟这位妹妹所带来的影响不无关联。
有着这层缘由,瑶音张罗起来不知不觉间,得到了更大助力,无论如何指示调配,几乎都没受到任何阻碍。
甚至由于瑶姬的信任,连进展也只是做做样子汇报,根本无人细究。
在周蕊蕊等姐妹的帮衬下,瑶音做事也由最初的畏缩,变得愈发能放开手脚。
甚至当瑶姬定下三日的期限后,她也能拍着胸脯保证完成。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次日傍晚,瑶姬去崇奉殿内看望郎元,对方正巧生死时速地赶完了城防图的最后一笔。
这工程着实不小,听侍奉的宫人汇报,郎元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连用膳时都边吃边画。
活像上满了弦。
“如何”瞧瑶姬面沉似水地审视着图纸,郎元乖乖站在她身侧,语气中充满等待夸奖的期待。
须臾,瑶姬仔细将图纸卷好,笑着帮他松了松脖子上的环箍,让那即将要刺破皮肉的密齿,稍稍松退些。
“做的好,真是辛苦你了,小郎君。”瑶姬伸手帮他捋顺垂在腰间的细辫,柔声赞道。
郎元痴迷地目光随着瑶姬的手移动,待那温暖的触碰抚至头顶,不由得享受地微微眯起眼,下意识低头高大身躯,让她的动作更方便些。
能得到此等慰藉,这两日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可惜没能睡得再少些,好更早让瑶姬对自己展开笑颜。
感受瑶姬的轻抚顺着细辫缓慢落在脸颊,郎元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以往他们二人是何等的亲密,在猎场学骑马闲暇时,瑶姬与他就平躺在青草地上,嘴里咬着长草互相打斗。
绝大多数情况下,郎元都会不敌战败,便借此赖在她膝上枕一会儿,翘着二郎腿带她数交叠云层下的飞雁。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眼前这种程度的亲密
郎元双目现出忍耐后的红丝来,他颤抖着将大手覆在瑶姬的手背,试探着,犹豫着。
当他发现瑶姬果真没躲,反而默许了他的进一步靠近时,黑眸中的雾气顷刻转化为铺天盖地的爱意。
“阿瑶”
细细品尝着这两个珍重在心尖儿上的字,郎元的声音染上似有若无的哽咽。
脆弱无助的模样,与他健硕高大的身躯很是不符。
如同被主人遗弃的巨狼,在得到其偶然回眸时抑制不住的欢喜和胆怯。
“小郎君,你有没有后悔过对我做的那些错事”瑶姬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目光逐渐忧伤,似在缅怀那些回不去的过往“你知道那是错的,对吗”
郎元喉咙滚动,眼尾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坠落而下。
也许他本就不想忍。
他知道,阿瑶的心肠最软了,她最受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落泪。
尤其是她珍爱的人。
果然,瑶姬动情地蹙起秀眉,疼惜着帮他将泪拭去,纵然满目怜爱,却仍嗔怪道“郎元,你曾把我的心揉碎过,你可知”
“对不起对不起”郎元紧握她的玉手,痛苦底下头,将其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肩膀颤抖不止。
“答应我,你再也不会伤害我。”瑶姬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头,轻咬朱唇,委屈得让他恨不得递条带刺长鞭,让她狠抽几下出气。
“阿瑶,是我糊涂从今后,我再不会伤你分毫,我发誓”
说着,郎元怕她不信,目光急切地在桌案上寻了圈儿,原想找把刀之类的东西割破手掌起誓,却一无所获。
崇奉殿内,没有任何利器。
眼瞧着瑶姬正注视着他的举动,郎元毫不犹豫朝掌心咬去。
“笨蛋,这是做什么”瑶姬赶忙拦住他,气恼地用手点指他的眉心“还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好端端的干嘛伤着自己”
郎元的脑袋随着她的点指变得晕乎乎的,如同醉饮数十坛美酒,连思维都跟着发飘。
阿瑶还在乎他,心疼他。
真好,他的阿瑶又回来了。
瑶姬宠溺地继续抚摸他的侧脸,撒娇道“你不伤我自是好的,可若有人要伤我”
陶然忘忧的郎元猛然僵住,沉醉中的黑眸豁然浸进不见底的阴霾。
额前青筋暴起,遏制不住的杀气自周身迸发。
“谁敢伤你。”
瑶姬目光淡淡扫过他颈上坚不可摧的环箍,欣慰笑道“有小郎君在,我自是放心的。”
既然她身边有这么多疯子,不为己所有多可惜啊。
烛火摇曳,瑶姬在崇奉殿留的时辰很久。
待她离去时,郎元站在院门口依依不舍望着她的倩影,屡次恨不得冲到她身边,将她拽回怀中。
却在脚即将踏出庭院时,硬生生止住了。
瑶姬说过,不许他私自出崇奉殿。
郎元难耐地来回走着,细辫甩来甩去,倒弄得心头烦躁之意更甚。
瑶姬的身影越远,这股燥便越浓,让他无名火起,恨不得将恼人的院墙砸得粉碎。
忍耐,忍耐。
阿瑶会生气的。
郎元痛苦地揪住长发狠扯几下,用痛楚强行将理智唤回。
万万不可再惹阿瑶动怒,忍到明天就好了。
阿瑶答应过,明日还会再来。
抱着这令人欢喜的希冀,郎元靠着院墙滑坐在地,将右臂搭在屈起的膝上,怒视那轮不懂事的残月。
落得最好快些,再快些。
他此生还从未如此期盼过朝阳。
待完全脱离郎元目之所及处,瑶姬揉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将卷好的图纸在空中晃了晃。
黑暗中,一双手自阴影中出现,将其接过。
“跟突狄侍卫核对下真假。”瑶姬仍自顾自朝前走着,未曾有片刻驻足。
顾桢清俊的面容由暗现至月华下。
他步履轻松地跟在瑶姬身后,手里掂量着那图纸“何须费此功夫”
想控制郎元,只需几根银针下去便可如意。
“你的操控术能蒙蔽世人,却唯独骗不过那个臭和尚。”瑶姬轻挑眉梢,言语间尽是寒霜。
顾桢抛接图纸的手一顿“你意欲何为”
秋风骤起,将夜间的露气又淬入更浓的湿冷。
奇妙的季节,昼夜温差总是如此之大,稍不留意便易惹上风寒,让病邪入体。
好在瑶姬此行着的披风足够厚。
落叶飘零,徒剩枯枝的树梢头挂着下弦月,如同一抹嘲讽的笑,高高在上俯视苍生。
“杀玄行。”瑶姬轻扬唇角,一字一句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