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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托付
    杀玄行。

    顾桢微怔,望着瑶姬高傲背影,耳边蓦然回响起那些熟悉的声音。

    彼时玄行还不叫这个名字,身为暮崇的十六王子,身份尊贵,却不令人尊敬。

    没人性的杂碎、死孽障,亦或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扣在玄行头上的称号太多,以至于顾桢都记不太全,只知每一种似乎都挺衬他。

    玄行是把失控的刀,暮崇王室阴邪计划的意外品。

    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恐惧化身。

    那几年,顾桢即便待在僻静的药房配毒,耳边也总是灌满了许多“杀玄行”之类的豪言壮语。

    而如何折磨那些自寻死路的蠢货,便成了玄行偶来药房捣乱时的闲谈。

    行刺、绞杀或毒害

    能送人归西的花样总归就那么几套,纵使稍有些新奇法儿,也翻不出浪来。

    挡来挡去,枯燥无聊逐渐侵蚀玄行的神经。

    他颓得很,以至于发癫地模仿顾桢手中的药碾,抱膝在地上滚来滚去。

    玄行清楚顾桢的实力,屡次想逼其出手,彼此来一番酣畅淋漓的死斗。

    可无论如何,他都激不起顾桢的兴趣。

    就算将顾家绝学偷了个遍也无济于事。

    用玄行的话来说,顾桢就像块躺在溪底的石头,又冷又无趣。

    也正因如此,终日弥漫不祥气息的药房,倒成了玄行大吐苦水的树洞。

    左右顾桢也视他如空气。

    为了追寻可能获得的细微刺激,玄行甚至开始对前仆后继的暗杀者们,采取“泄洪”式的放水。

    唯愿永无波澜的生活,能起半点涟漪。

    遗憾的是,收效甚微。

    就连经营多年“兄友弟恭”的暮崇王也不堪用。

    使尽手段,至多只能将要玄行性命的盅水,送到他身前半尺的位置。

    玄行很失望,抱臂蹲在地上瞧着那扬洒出的盅水发呆。

    半晌后,他忽然对倒在殿柱旁,面色铁青的暮崇王提议,想出去逛逛。

    恰逢世代更迭,五国要送新一轮的质子前往鹤乘,玄行也就这么着被放了出去。

    一年后,六国重新被撕裂,意兴阑珊的玄行也销声匿迹,彻底断绝与暮崇方面的联系。

    如今回想起来,倒生出股隔世般的错觉。

    顾桢不知那家伙吃错了什么药,竟剃度遁入空门。

    也不知瑶姬究竟是从哪个深山古刹中,将这祸害刨了出来。

    这些他统统不感兴趣。

    他只在意瑶姬的心愿若想实现,势必难如登天。

    假若真与发狂的玄行对上,他至多也只是能护住她

    走在前头的瑶姬忽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似乎在好奇他为何停在原地。

    顾桢将隐痛的右腕又往袖中缩了几分,迈步跟上。

    他怎的忘了,在瑶姬身上所发生的奇迹,早已足够令他神迷。

    无论事成几率有几分,只要她想做就好。

    顾桢轻扬唇角,隐匿于瑶姬被月光拉长的暗影,追随着她的步调或快或慢。

    雨香阁二层的纸窗在寂静中悄然打开,夜色太浓,大抵只有栖在叶上的秋蝉,才能窥见那抹被抱进去的娇娆身影。

    又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原本紧合的窗被稍稍推开,将屋内淡雅的暗香带入夜空。

    顾桢左手按压着腕处的旧伤,仿佛仍能感受到瑶姬靠近时的温热气息。

    她说,她将命交到他手上了。

    静息溪底的顽石,竟也有循着暗流转动的时刻。

    顾桢如往常那般负手而行,步履却轻快得难以抑制。

    澎湃着,翻滚着,如鼓擂的心跳促使他飞身踏上王城砖瓦,在一座座殿宇间踏檐疾驰。

    若早知此生能这般快乐。

    若早知

    飞鸟振翅,乘风奔向那轮即将西沉的残月,引颈高鸣。

    次日上朝,过半数朝臣精神气儿十足,不仅因突狄支援的粮草,更是为陛下和突狄王相交的顺利。

    甚至有好事者已经在联络礼部,看到时该如何布置大婚场面。

    毕竟国君嫁人这事儿,靖炀从祖辈往下翻都没出过一例,着实没个参照。

    李玉夹在人群中,左恭右维跟着商讨,欣喜过后,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他对瑶姬从无非分之想,更对那位突狄王生不出嫉妒。

    只是,他印象中的瑶姬,似乎与眼下的国君有些相左。

    世人都说,随着位置变换,人的心境也不会一成不变。

    或许瑶姬是心系百姓安危,才将自身荣耀暂且搁下了罢。

    毕竟,两国联姻,结盟牢不可破的局面,也是李玉最殷切盼望的。

    “太平”两字,只是念念都足以宽慰人心。

    李玉表面中立,但他自己清楚,心中还是偏向安守派。

    朝中也有不少主战派,自登基大典被玄行搅乱后,皆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发兵绥廉为陛下雪耻。

    甚至更有极端人士,将主意打到突狄头上,私下嘀咕“与其联合,不如吞并”云云。

    李玉从不面红耳赤与谁争论,他是有小心思,但首先还是靖炀的臣。

    食俸禄,听王命罢了。

    正晃神间,李玉耳边忽传来不小的议论声,同行的吕成应甚至还扯了下他的袖子。

    贪污案过后,他二人走得很近。

    “难得啊,国师大人肯屈尊了。”吕成应打量着不远处身穿朝服的顾桢,语带讥讽。

    同朝为官,无论身居几品,总该守规矩才行。

    可这位顾桢也不知是何来历,老实上朝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甚至还中途消失过,而后便有人瞧见他身着长衫在宫内闲逛,悠哉得很。

    如此光明正大的摸鱼,却从未受到半点惩处,这让同僚们心中安能服气。

    察觉到顾桢瞥过来的视线,李玉忙拉着吕成应报以礼貌的笑,而后紧咳两声,劝他慎言“嗐呀,随他去吧,莫招惹。”

    吕成应正好被李玉略扯歪的衣襟,不耐烦道“怕他作甚挂名头的国师罢了”

    似乎想到些什么,吕成应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在,甚至难得压低声道“你说,他和陛下”

    “哎呦喂,慎言”李玉再次将他的衣襟扯歪。

    吕成应“我还没说呢。”

    李玉“不必,我不想听。”

    两人正计较着,忽闻顾桢那边儿也闹出点动静来。

    只见国师大人面沉似水,眸光阴寒盯着礼部尚书,后者连连退步,表情慌乱,言语支吾不知在解释些什么。

    因没分神留意地面,礼部尚书竟险些跌倒,幸而被旁边人掺住,这才没闹出笑话。

    李玉和吕成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扯住了刚从那边看热闹过来的几位同僚。

    打听之下才得知,原是礼部尚书想巴结这位陛下身边的红人,主动跟其提及即将要举行的接风宴,想听听顾桢的意见。

    讨论期间,难免涉及到宴会的贵宾突狄王,这话题自然而然的,也就转到联姻的事儿上了。

    谁知顾桢的脸色是越听来越难看,突然面斥礼部尚书无端散布联姻谣言,罪不容赦。

    甚至将近期朝中盛传此事的罪过,也一并推到礼部尚书头上,扬言定要将此事禀告陛下,肃清朝政。

    礼部尚书猝不及防踢到铁板,脸都吓青了,在那儿一个劲儿的陪不是

    议论完八卦的众同僚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难开口。

    吕成应扶好衣襟“你们说,国师和陛下会不会”

    “呦呵慎言”

    “慎言呐”

    “咳咳,慎言”

    在一阵慢性咳喘般的提醒中,众臣鱼贯步入金殿,装作无事发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果不出李玉所料,早朝时百年不出班的顾桢破天荒上奏,请求陛下缩减接风宴的开销用度。

    给出的理由是国家处境艰难,不应因小事铺张浪费,寒民心。

    瑶姬不喜之色跃于面,却也没重责,只说有待商考。

    谁知顾桢竟不满敷衍,硬要瑶姬当场给出缩减定数来。

    几番下来,瑶姬也动了怒,狠狠驳斥后,顾桢竟连礼也不行,径直扬长而去。

    态度之嚣张,令人发指。

    原以为盛怒下的瑶姬起码会摘了他的官帽,谁知她仅仅摔碎了盏茶,又用余火波及几位稍后上奏的倒霉蛋,便退朝离去。

    丝毫没提惩处顾桢的事儿。

    待离了金殿,潮水般的议论那是挡也挡不住,随着人流涌向昆罗各大府邸,充肆每场酒席宴间。

    当今陛下之所以迟迟未应联姻,八成根结就在那位相貌俊朗的国师呦

    瑶音拉着周蕊蕊前往雨香阁,汇报宴会安排进展,显然也听到不少风声,当场大骂顾桢,还撒娇让瑶姬杀一儆百。

    否则王权遭犯,将来如何能服众。

    瑶姬正心气不顺,草草将妹妹应对走,只留周蕊蕊多待会儿,纾解烦闷。

    宴会就在明日,此时再生变动显然不可取。

    事已成形。

    稍晚些时分,瑶姬前往崇奉殿,带着膳房精心备好的佳肴,想将接风宴的事告知郎元。

    哪曾想刚进院,突狄来的三名侍卫就扑倒在地,大吐苦水。

    郎元的情况很不对,躺在榻上嘴唇铁青,四肢也绵软无力。

    像是中毒了

    瑶姬万分惊讶,赶忙进屋查看,急宣御医前来诊治,并细细盘问事情经过。

    三名侍卫抹着泪,声音颤抖诉道,突狄王吃过陛下派人送的玫瑰酥后,就成了这幅样子。

    闻听此言,随侍宫人心中俱一惊。

    陛下她,从未派人往崇奉殿送过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