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元因疼痛而溢出唇的呓语,让三名贴身侍卫担忧得紧。
从他们额上不寻常的出汗量看,也许还担忧着自身处境。
无论下毒者是谁,“突狄王”遇袭这件事,都是横挡两国的巨大鸿沟。
连刺王都做得出来,还有继续谈判下去的必要吗
瑶姬秀眉紧蹙,朱唇因抿得过于用力,几乎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她坐在榻边,握住郎元微微颤抖的手,想用掌心的温热带给他些许安定和宽慰。
郎元艰难地将沉重的眼皮睁开条缝,露出的眼白昏黄,且布满血丝。
他翕动着唇,似乎想对瑶姬扬起逞强的笑,却终究没能敌过毒性,又生生咳出口血。
“御医怎么还未到速速去催”瑶姬忙用绢帕帮他擦拭,端过宫人备好的姜茶,小心翼翼喂了他几口。
好在这次郎元没吐出,勉强喝下她的心意。
“陛下,吾王自入靖炀国境,始终恪守礼节,行事低调,甚至为让您安心,连崇奉殿的院门都不曾踏出半步如今出了这等祸事,请您务必给突狄一个交代”
三名侍卫咬着牙跪地请愿,事到如今龟缩也没用,不管靖炀王是不是主谋,都得为突狄讨回颜面。
就算押上命,该说的话也得说。
屋内顷刻安静异常,连郎元沉重的呼吸都显得格外刺耳。
随侍太监瞧着眼色,正想给陛下打个圆场,恰逢外头来报,太医院的那几位已经火急火燎赶了来,众人的注意力这才转到病情本身。
虽然郎元的身体状况差得惊人,但太医几颗解毒丹下去,病情还是得到了控制。
幸好发现得快,之后再配以专门调配的解毒汤药,逼出体内余毒亦非难事。
见原本唇色发紫的郎元,竟能直接靠坐起身,众太医更是惊叹他超卓的恢复能力。
“阿多谢费心。”屋内人不少,郎元虽被剧毒折磨,可理智尚存,堪堪将“阿瑶”二字咽回。
瑶姬握住他的手用力几分,冷眸骤敛,寒声对身边侍卫吩咐道“查。”
在丝帕的覆盖下,郎元悄悄回握住她的玉手,拇指亲昵在她细腻的手背上画着虚圈。
他本可以多躺会儿的,能更赚些瑶姬的偏爱和怜惜。
但最终,郎元还是不忍让她的眉多蹙须臾。
这样便好,她在意就好。
派遣出去的侍卫约莫半个时辰便折返回来,首领黄重对着瑶姬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不方便直讲。
“无妨,且去忙吧。”郎元抬眼止住欲开口的三名侍从,对瑶姬温柔道。
“放心,无论凶手是谁,孤绝不轻饶。”瑶姬显然对他的体谅很受用,美眸泛起朦胧雾气。
看得郎元心神恍惚,目光直直跟随瑶姬的动作转动,直到她的裙摆消失在门口。
三名侍卫趁机赶忙凑到他榻边,面露急色,刚想商量些什么,却被郎元冷冷打断“勿需多言。”
纵然缠绵病榻,郎元浑身散发出的震慑感,还是将侍卫们激得一愣,忙低头退下,不敢造次。
约莫半盏茶功夫,瑶姬才回来,且面色很不好。
“眼下侍卫掌握的线索不多,还得细细审问膳房宫人”瑶姬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直视他,说着说着,又将话题转到接风宴上,想改天再办,等他身体好点再说。
“无妨,就明天。”郎元搓掌用力拍拍脸颊,让面容泛血色,褪去几分病态“我朕很期待。”
见他态度如此温和,瑶姬反倒显得更为不安,她轻咬红唇,屡次三番欲言又止,本已转身又走,却又硬生生停住脚步。
郎元靠坐在榻,静静望着她随动作而飘舞的裙摆,宛如欣赏在叶尖翩跹的羽蝶。
当瑶姬再次回到他身边,坐下凝望他虚弱的面容时,那只蝶也带着令人炫目的光留在他的眸底。
相识多时,瑶姬的每一次靠近所带给郎元的心悸不减反增,甚至愈演愈烈。
胸膛因剧烈跳动而产生的微颤,甚至影响到静垂其上的细长黑辫。
连卷起的发梢都能出卖他的心思。
如此浓烈炙热的情感,他的阿瑶可能感受到
侍从站得有些远,瑶姬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轻声问他“小郎君,真凶是谁,你当真不在意”
郎元深深呼吸,将刚涌起的咳嗽强压下,尽量不在她面前展露丝毫病态。
健硕胸肌隐在薄薄的衣衫下,随着喘息的起伏,形状愈发明显。
他是虎萧最强壮的战士,以一敌百,以一挡千,不应在病榻露出如此孱弱的模样。
不屈的斗志让郎元的黑眸燃起极亮的光,如同一团跳跃的黑色火焰,却因遇上瑶姬,瞬间化为似水般的柔情。
一潭涌动着汹涌暗流,表层却洒满碎金暖阳的水。
“不打紧,只要下毒之人不是你就好。”郎元笑笑,他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咫尺间的瑶姬,接着轻声补充道“若真是你阿瑶,下次还是亲自喂给我吧。”
等在门口的宫人捂着嘴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两位君王的轶事,又仿佛在商量待会儿的膳食。
“你病糊涂了,睡吧。”瑶姬垂眸,伸手替他将被子盖到胸口,嘱咐宫人小心照料后,默然离去。
眼下正是晌午,日头高照,与深夜的冷寒截然不同,晃得人头晕。
瑶姬出了殿走在院子里,恍惚间仿佛看到许多长草编成的兔子趴在地上。
或打滚儿,或翘起后肢挠痒痒,身上沾满泥土和花瓣,朝着她的方向呼动湿润的小鼻子,似乎在分辨空气中的气味。
浮云掠过,遮住些许刺目日光,在骤然降临的阴影下,院中绿兔转瞬消失,徒留被修剪整齐的花草,随风而摆。
“陛下,接下来去哪儿”随侍太监殷切地用手帮她挡住突兀的劲风,讨好问道。
瑶姬提起裙摆迈过院门,将第二世中毒后倒地抽搐的郎元幻影,留在崇奉殿内。
瑶音用过晚膳才蹦蹦跳跳来找瑶姬,手中晃荡着定好明日要参宴的人员名单。
没想到周蕊蕊也在,与瑶姬边聊边下棋,手旁摆着冒热气的红枣糯米粥,飘出的那股甜味儿,让瑶音下意识吞吞口水。
“好啊,你们两个在偷吃好东西怎么没我的份儿”瑶音不依地捧起粥,刚要仰头饮下,却被瑶姬止住“馋嘴的丫头怎么连小孩子的吃食也抢”
瑶音眨眨眼,纳闷儿地“啊”了一声,见周蕊蕊害羞地用手抚了下小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周姐姐,你怀小宝宝了”
周蕊蕊双颊绯红,比上了胭脂还好看“多亏陛下诊平安脉时,让太医顺带帮我也瞧了瞧,这才得知此事。”
“二姐,你用得上太医”瑶音下意识问道。
“靖炀的老规矩,总得走走过场,好让那些老臣心安。”瑶姬的注意力仍放在棋盘上,随口嘱咐道“吕尚书爱妻情深,得此喜讯定乐得整夜难眠,干脆让他在府中好好陪你几日,明日的宴也别来了。”
“这怎么好”周蕊蕊嘴上虽客气着,可眸中颖颖星光,却将欢喜的小心思泄了个干净。
“小宝宝啊。”瑶音挑眉,略神经质地晃了晃脑袋,珠翠摇摆,扯出抹玩味的笑。
仿佛想起某件有趣的事。
然而,当瑶姬抬头看她时,瑶音的笑意又在眨眼间转为浸着喜悦的期待“好啊好啊,听二姐的,就把吕尚书从名单上划掉吧。”
周蕊蕊不便打扰瑶家姐妹说话,带着瑶姬给的赏赐离开雨香阁。
瑶音立即来了精神,将纠缠不清的黑白子统统推开,把名单铺在棋盘上,开始跟瑶姬说起宴会安排。
歌舞表演无甚新意,关键是杂耍艺人费了瑶音很多心血,有喷火的、耍飞刀的,还有大变活人等等
“二姐放心,表演用的都是道具,没危险,阿音都亲自查看过了”瑶音说得高兴,时不时用手擦流到下颌的汗,连喊热都顾不上。
瑶姬亲自帮她打扇,宠溺笑着,眸光略扫过名单,在“马机”的名字和席位上未停留片刻。
“有阿音在,姐姐总是放心的。”
红枣粥表层逐渐凝固起米汤,最后一丝热气也消散殆尽。
当天夜间,一张纸条包着石子飞入敞开缝隙的窗内,上书四字图是真的。
火苗晃动,将纸焚成灰烬。
午夜过后,瑶姬的账户余额仅剩90个行动点。
她躺在榻上,遮住双眼,将洒进屋内的点点月光挡在手背。
这张预言卡买得很值,她看到了预想中的画面。
只是几番折腾下来,账户中的储蓄也日渐稀少。
攒了那么久的行动点,玄行方才露一面就几乎耗尽。
将手移开,瑶姬睁开双眸,让皎洁蟾光洗去眼底阴霾。
弦已拉满,硝烟弥漫之时,害怕也好,恐惧也罢,都只能用尽全力继续跑下去。
她似乎整夜未眠,或许也合眼过片刻。
当丝丝缕缕的晨曦为屋内的精美瓷器镀上一层薄金时,瑶姬在宫人们恭敬的请安中坐起身。
他们唤她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