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即将步入尾声时,殿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奄奄一息的马机虚弱地抬起头,黯淡双目重新燃起些许光亮。
可当甲胄染血的吕成应拎着黄重的人头进来时,马机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瑶音愣愣瞪着吕成应,稍慢些才彻底反应过来。
假的,都是假的。
这几日周蕊蕊屡次趁她操办宴会事忙,在雨香阁久坐。
名义上是陪瑶姬解闷,实则乃暗通消息,向自家夫君传达瑶姬的密旨
还有什么见鬼的小宝宝,根本就是那二人在她面前演的一场戏
瑶音的唇抖得厉害,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濒临断气的马机一眼。
她的意中人应是高大威武、运筹帷幄的英俊模样,而不是眼下这般凄惨。
是她没看破瑶姬的诡计,传递给马机假情报,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瑶音仰起头,魔怔似的一下下向后磕着殿柱,口中呓语连连。
原本唾手可得的后位,是断送在她自己手中了么
“启禀陛下,叛臣皆被铲除,臣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吕成应抹去溅在脸颊的血迹,跪下述职。
“爱卿乃靖炀肱股之臣,平叛有功,孤着实欣慰。”瑶姬赞赏道“区区兵部尚书实在屈材,恰好伏波将军的职位空出,正适合爱卿宏图大展。”
吕成应错愕,忍下背后数道刀伤忙叩首谢恩。
他拼死在乱军中厮杀,早已料到若能活着归来,必会受赏。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这般抬举,赐他顶替马机的位置。
那并非普通军衔,可是靖炀的护国将军啊。
“吕卿之妻周蕊蕊亦有不俗表现,赐封一品诰命夫人。”瑶姬笑着补充道。
吕成应眼中顿时热泪,简直比自己受到封赏还要开心。
想到回府后妻子听到这喜讯时的模样,他心中简直欢快到了极致。
“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吕成应头重重磕下,再次抬起时,他默然升出坚定信念。
无关王权,此生值得他拼死效忠者,唯有瑶姬一人。
据吕成应汇报,在黄重死后,剩余叛军没了主心骨,犹如一盘散沙,缴械投降者皆已虏获。
其中包含五名副将,皆声称知晓黄重谋逆内情,愿尽全力供出残党,只愿祸不及家眷,起码留得幼子性命。
吕成应每多说一个字,马机的心就多凉一分。
自行刑以来,他还从未供出过任何同党的名字,也未对瑶姬服过软。
殿内还剩少部分文臣没动手,如今亦随着形势发展脸白如纸,惶恐不安。
瑶姬粗略扫视一圈剩余人,没再用言语相逼,而是抽出吕成应腰间长刀,径直来到马机身前。
察觉到有人靠近,马机呆滞地睁开眼,他的双目早已被汗水浸渍得不像样,再加上过度疼痛,连简单的聚焦都做不到。
但他还是能辨认出瑶姬的身份。
方才短暂靠近她时,那股幽香让马机心驰神晃,如今仍能穿过无尽怨恨,固执地在他鼻翼萦绕。
他因忍痛而咬烂的嘴虚弱翕动着,瑶姬唯有侧耳静听,才能分辨得清“你你早就把药换了”
瑶姬娇笑出声“自然。”
马机的药能让众臣子彻底昏厥,而她的药,则在极短时间内便恢复了他们的听觉。
好戏上演,无人观赏可如何是好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纵然半只脚踏上奈何桥,马机也想不通。
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所有与同党交往过的痕迹全都消得干干净净。
至于新蛊惑的瑶音,马机费了最多心血,甚至不厌其烦教她在瑶姬面前,如何才能巧妙地探听到有用信息,以及混淆视听。
可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他到底败在什么地方了
马机用近乎失明的双眼死死盯着瑶姬,似乎不问到答案,即便做鬼他也无法瞑目。
“你怎么忘了我可是能占卜未来的灵妙夫人啊。”瑶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成功让马机滚下两行热泪来。
“占卜占卜你”又一口鲜血涌出,马机全身瞬间被巨大冲击打压得筋骨尽碎,甚至比生挨刀剐还痛。
瑶姬的占卜术始终是个玄学。
初到靖炀时,她算不到自己会被陷害得锒铛入狱。
但随即又算出能向鹤乘借到粮。
她能算准阳茂县发生地动,却算不出登基大典上,玄行会突然出现。
亦如百灯楼上,她明明知晓苍济成的图谋,却对背后下令烧毁木梯的真凶束手无策。
甚至还派李玉与顾桢同时调查,俨然一副急迫模样。
就像一盏时亮时灭的灯,让人捉摸不透。
而马机之所以敢冒险行事,正是因为瑶姬始终没查到他头上,心中这才有了底气。
可为何,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莫非连老天都站在瑶姬身边
眼瞧着马机的心理防线飞速崩塌,瑶姬笑着晃了晃手中长刀“我可以现在就结果你,也可以让他们再重新来一遍。”
究竟要生剐到多少刀才算完,全凭瑶姬的心情。
“放心,即便所有肉都离了骨,我还是有办法能让你继续活下去。”瑶姬语气温柔,仿佛在同他闲聊明日的膳食该如何定夺。
马机死死咬住唇,痛苦的抽泣声却还是抑制不住流露出来。
他真的撑不住了。
自尊是什么喂狗吃的东西罢了。
“求你饶了我”吐出这句话,马机的骄傲也随之消失殆尽。
他想死,只要能死,随便让他怎样都可以。
马机以为瑶姬会逼问她同党名单,甚至盘算好该哪些证据,才能让她信自己的话。
没想到等了须臾,瑶姬竟问了他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祸引九王爷,是何人指使的”
据顾桢从昆罗驿馆中突狄侍卫身上得到的情报,对李玉的家仆散布关于九王爷的谣言,乃郎元下达的指示。
情报来自郎元的三名随侍,用特殊密法传递出宫。
顾桢可以保证这条信息的准确度,那名突狄侍卫事后,只会以为自己在酒肆喝多后昏睡过去,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除此外,身为马机调教的瑶音,亦在与瑶姬闲谈时,暗示过黄重和北鸣的妾室与九王爷的小妾来往亲密。
可以说,突狄和马机几乎是同时对九王爷发难,但方才席间马机却又对郎元毫不留情
果然,马机微怔后喃喃道“是一封用加密手法送进府的信,提到你在利用李玉和顾桢追查纵火真凶。”
“谁送的信”瑶姬寒声问道。
“不知信没落款,用的却是我们的加密手段此法隐晦至极,断不会被外人知晓,所以我就信了”马机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显然已经无法再说更多。
瑶姬挑眉“信中可提过追凶线索,来源于胸口刀疤”
马机无力地摇摇头,被剐去肉的诸多伤口仍在汩汩流血。
看来,刀疤的消息唯有郎元知晓。
瑶姬举起手中长刀,没有丝毫犹豫,对准马机的脖颈狠狠砍下去。
人头落地,被黑发和血污所缠滚,被顾桢用脚止住后,轻松踢到瑶音眼前。
“姐、姐姐”瑶音剩余的话还没说完,身首便彻底分离。
在视线最后消失的阶段,她流出两道热泪,瞪着咫尺间马机的人头,耗尽最后一口气。
瑶姬挥手甩掉刀上的血,随意扔还给吕成应。
她待瑶音,无愧于心。
“加快刑审速度,将叛臣同党名单问出,情报多者可免去死罪,重刑后流放。”瑶姬坐回龙椅,朝数名未敢对马机动刀的臣子嫣然一笑“究竟会牵连出几人,孤很是期待。”
御贺殿的残局需得收拾会子,其中最令人忧心的,还数郎元的病情。
方才外头形势不明朗,宫人哪里敢出去请太医。
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管事嬷嬷领命后刚想退下,不期然被顾桢伸臂拦住。
嬷嬷忙急急退开,如同险被毒蛇咬到“国、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刚得片刻安宁的朝臣们正商议着,骤然听见“国师”二字,立即齐齐向顾桢看去。
先前实是他们小看了顾桢,没想到此人竟有这种手段,一时瞧他的目光也由原先的鄙夷,转为敬佩和提防。
此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即便在笑,也总能让被凝望者生出彻骨寒意。
更令众人不解的是,连吕成应都因平叛受了封赏,怎的顾桢却丝毫好处都未得
如今怕是心有怨气,特意向陛下讨赏吧。
顾桢并未在意周遭私议,他缓步走向瑶姬,目光在她与郎元之间转了转,眸中寒意骤然增剧“陛下,臣以为叛臣马机有一言,倒也在理。”
瑶姬并未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如今突狄王已落入掌中,与其辛苦联盟,倒不如趁此良机吞并突狄。”察觉到郎元几欲喷火的怒视,顾桢轻笑“以攻为守才是正道,陛下,可要三思啊。”
“此事不急,容后再议”瑶姬低下头想敷衍过去,谁知顾桢话锋一转,语气顿时生硬起来“陛下到底是为靖炀国运考虑,还是为着私心”
“你此言何意”瑶姬猛然起身怒喝,情绪激动,似乎顾桢的这句冒犯,比马机的叛乱更令她难以忍受。
顾桢扬手,指间顿时现出三枚银针。
他声音阴冷,犹如沉在寒潭底的坚冰“瑶姬,我与他,你只能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