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66、Chapter 66
    何局办公室外,戚白和一身便装的林处打了个照面。

    林处是常坐办公室的市局领导,不用每天执勤,因此他穿便装反而比穿警服更少见,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外套敞着,上衣口袋里揣了张湿乎乎的纸,字迹被水氲得十分明显。

    戚白眼尖,一下辨认出那是会见通知书几个字,会见通知书是监狱干警发给探视人的书面证明,戚白看了他一眼。

    林渊把纸往口袋深处填了填“进去吧,何局在等你。”

    何局办公桌上摆了份文件,钢笔帽没盖严,他盯着冒热气的杯口不说话,过了老半天才嘬了一口“你这个表情是来找我要说法的”

    他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戚白的脸色不好,之前在医院里不明显,只是肤色白,没现在看着这么重的病气,就像个陡然被拉回人间的游魂,纸一样的惨淡无光。

    他说“我在医院里碰见了戴言洲。”

    何局也压着火呢,昨天大半夜,他接了十几个催命电话,什么撞车死人的、受伤送医的,还有呼天抢地要做案件移交的,这些个年轻人,做事想一出是一出,既没有规划也没有责任心,一点不牢靠

    何局“话别说一半,听不懂”

    “裴临昨天差点出事。”戚白声音深处有点抖,被他吸了口气压住了“您早就知道有人盯着裴临,还让戴言洲看着,提前去医院拿了监控,这个没有审批做不了。”

    保温杯咣的砸在桌面上,水直接蹦了出来,何局沉着脸“还说你不是兴师问罪的”

    “看看你们自己干了什么事,谁准许你们不经过报备单独办案的动机呢,执法记录呢,目击证人呢告诉你们,不要总拿特殊情况这一套来说事,人人都有特殊情况,人人都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越说越上头“案子还没破又死两个,其中一个还是被警察用车轱辘给碾死的,碾死个人那么容易你们解释的清吗执法办案,先守法再办案,我提醒过多少次,面对恶性事件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都他妈当耳旁风”

    这顿骂本来是留着给裴临过年的,谁让戚白一头撞上。

    戚白木着脸听训,肤色结了霜一样冰白,他越是沉默,越凸显出锋利和坚硬,这种姿态落在何局眼里不是承认错误,而是不接受不赞同。

    “不是所有事都等得起,您有想过裴临的安危吗”

    短暂的对峙,办公室瞬间逼仄起来。

    何荣光和他四目相对,忽然想到了五年前。

    那是指挥中心附近的一家医院,广西边境县城,医疗条件不算好。

    单人病房非常狭小,铁质床锈迹斑斑,旁边连放水的柜子都没有,只能用药架代替,门口有一张挂满木屑的长条桌,上面摆着一套黑色警服,三把制式刀具,和一只卸了弹的06式58微声手枪。

    单人间采光不好,环境暗淡又单调,发了霉的潮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比消毒水还难闻。

    戚白腿部中弹,肋骨断了两根,腰侧和腹部都有刀伤,整个左手被利器贯穿,人醒过来的时候先是一阵失血过多的晕眩,感知非常混乱,几乎丧失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他首先发现自己还活着,颤抖着拔掉针头,跌跌撞撞来到桌前,看见了那件被血浸透的衣服,这衣服和破房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样,那些肢体,他甚至光凭眼睛就认出来属于谁,猩红惨烈的记忆终于山呼海啸的涌回来,瞬间就将他吞没。

    “呃唔,咳咳”

    戚白闭起眼,手指痉挛,一把掐住了自己喉咙,他拼命想遏制住火烧一样的呕吐感,冷汗滴成一片,桌面上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

    何荣光就是这个时候带人进来的,他不知道调查人员为什么来的这么快,他甚至来得及写完报告。

    一进门满地狼藉,药架倒了,水渍和玻璃碎片到处都是,戚白弓着身子跪在地上,甚至没察觉自己被玻璃划伤,只是不停地干呕抽搐。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他先前不听指挥擅自行动,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到二队事发点,差点没能回来。

    几个小时过后,二队确认牺牲的消息才传回来,一次行动里死十几个警察绝对算特大事故,只不过因为胡仁昌没抓到,出于保护警务人员家属和社会舆论的目的没有全面公开。

    后来不仅是戚白,就连何局和其他参与行动地人员都被一一审查过。

    戚白当时极度抗拒治疗和审查流程,双方情绪都很强硬,审查人员直接把他请了回去,戚白却用一柄空弹手枪顶住了人家脑袋。

    “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门口的人呢进来把他按住”

    何荣光至今记得戚白满眼血丝,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挣扎,在四面白墙里横冲直撞的样子。

    戚白级别高,近身格斗战力强,虽然受了伤,但耐不住没人敢用力,四五个人才把他按死在床上,何局怕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当即上前一步,劝他别太激动,毕竟擅自行动,无视命令和流程也是事实。

    戚白趴在床上,断掉的肋骨到锥心,他精神力迅速消耗“什么规定,什么流程,这些东西能救能救人吗罪犯什么时候遵纪守法过,我们畏手缩脚,必须要保证他们有上庭的权利,那程予安和其他人呢警察死就白死,警察就应该死,活该死凭什么”

    何荣光听着他的声音变虚弱,变哽咽,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对于在一线舍生忘死的警察本来就不公平,这世界上鲜少有绝对的公平,可如果连警察都不遵纪守法,罪犯只会更加猖獗。

    不过,凭什么呢

    何局想到这里,脸上纵横交错的纹路难过的耷拉下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电话就响了。

    戴言洲把细节报告一遍,说到裴临差点因为过敏反应出事的时候,何局吓了一跳,幸好人已经脱离危险,旁边还有亲爹看着。

    他只是觉得奇怪,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结果戴言洲支支吾吾,告诉他嫌疑人被人打了

    电话听筒猛的砸了回去,何荣光肚子里的火霎时死灰复燃,接着他的话道“等不起你和裴临搞出这么大动静,还很骄傲”

    “他没有问题,是我没做好部署。”

    “他没问题”何局拔高声音,去了钢笔帽,在文件上使劲一拍“戚白,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不在特一了,我不管你俩有什么猫腻,这锅裴临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这份文件啊,我原本还在想,刑侦查了一半再转给孟学东合不合适,现在看,谁都比你俩合适”

    “不能签。”戚白立刻出声阻止“这案子涉枪,和前一桩碎尸案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如果证据链断了,孟学东只能先结案,裴临会变得非常不安全。”

    “那怎么着我给裴临留着”何局严厉的盯着他,唾沫横飞“别说这个案子他应该避嫌,就是留着,他躺在病床上也没有这个能耐按这个意思,我再给你俩开个绿灯起个小灶,拖个把月,再弄死俩人谁来负责”

    戚白半步也不肯退,抿了下唇道“我来查,我负责。”

    “你”何局直接给他气笑了“是谁说进了刑侦不管案子,只负责裴临安全的你既然非要当甩手掌柜,就干干净净甩到底,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不管案子你还是一个警察吗”他大手一挥“你不想负责,就不要再揽这个活,就算案子留在刑侦也轮不上你,人家高航起码跟着裴临勤勤恳恳干了几年,你空降个什么劲”

    何局憋久了,吃了枪药一样往外蹦话,他不知道宋霄是受了裴临的请求,越说越重,干脆把座机听筒往旁边一扔,啪啪啪一顿按。

    他仔细端详戚白忍耐紧绷的神色,觉得这要放在几年前,指不定怎么不慌不忙的反唇相讥呢。

    五年时间,心气都给磨没了,还怎么追查胡仁昌,怎么抓到害死队友的人

    “你早说自己指挥不了行动,那还叫人宋霄干什么出了事刷脸啊别到最后不想复职的是你,到处留名的也是你,只做事不负责,这么好的事吗你要是特一队长,副处领导,出了事有你顶着,我追责,你该停职停职,该罚工资罚工资,要么直接滚蛋也行,现在算怎么回事,你拿什么负责说句不好听的,天上霹个雷下来,你都不是个最高的那个”

    戚白的脸色已经不能再白了,他用力屏住息,胸腔都停止了浮动,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

    何局看了他一眼“别在我这杵着,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回不回特一你这回要是再用那些死人的事来说,下次谁提谁孙子”

    戚白说“我要这个案子。”

    何局非得逼他,钢笔刷刷一挥“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少过牺牲,文件拿走,带给孟学东”

    一张薄薄的纸,薄到透光,上面移交案件的文字简明扼要,何局用他抽烟抽到指甲发黄的手举着,戚白不接,他也不松手,纸仿佛有了重量。

    戚白有好几次觉得自己抬手了,但最终纹丝不动,他想了很多,河道旁的血水,烂尾楼里的爆炸,宋霄和其它人从警车上冲下来时的身影,还有裴临事故前看过来的那个眼神,他以为自己胸膛已经烂了,空了,却忽然有了一种被人挖走的痛觉。

    过了很久,何局看到戚白终于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宋霄”

    宋霄咚咚咚敲门“报告”

    “进来”

    戚白回过头,看到宋宵敬了个身姿笔挺的礼,他身后陶桃,祝童和其他人都在,这些人有些见过,有些没有,所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希冀的,探究的,犹疑的,每一道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何局一指宋霄“你跟他自己说”

    “是”宋霄转过来,往前跨了一步,他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像是演练了无数遍。

    “报告队长,江源市公安局特警一队宋霄,警号106618,五年间代队执行反恐,抓捕,人质解救等任务共计143次,全部完成,原队中2人病退,伤亡0,幸不辱命”

    陶桃说“队长,江源市公安局特警一队陶桃,警号174203,你能回来吗”

    然后有更多的人说话,更多的人看着他。

    戚白发现他认识的人里有些成熟了,有些安静了,陶桃白化了这么精致的妆,长发黏在脸颊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戚白怔怔的看过来,忽然感觉到抱歉,他没能抗起应有的责任,没有在回来的时候和他们打声招呼,他自顾自的用死亡画地为牢,欠一声对不起,忘了牺牲的伙伴也曾是他们的队友。

    宋宵转过身,露出背后的sat标识,问道“队长,你说过只要进了一队就是队友,是队友,就得把自己的后背交出来,你现在还愿意把后背交给我们吗”

    戚白眼眶湿热,他不习惯,于是垂下眼睑,喉咙滚动片刻,说了声“对不起。”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拒绝,就在他们准备失望的时候,戚白当着何局的面把纸折起来,塞进了怀里。

    然后他从所有人身边走了过去,背朝后方,用和五年前一样冷静的声音说“还有,收队。”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