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航一不在,叶然就像个找不着爹妈的巨型蝌蚪,他实习生的工资越看越像少了个零,省吃省喝,也只够在八号线外找个跟人合租的公寓,这个点回家得打车,通勤时间够写一篇八股文的,于是他直接放弃治疗,抱着一团皱巴巴的衣服,用三张椅子拼了个床。
办公室里的人走的走,睡的睡,惨白纸页上躺着宋体印刷,字迹和孤零零的台灯相映成趣。
可能房间里有点冷,高航睡眠质量不佳,过没一会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有人在掏垃圾桶。
大半夜,凌晨好几点,一个白花花的影子,任谁都会觉得诡异,叶然下得差点一嗓子嚎出来。
他好不容易忍住,定睛一看,更惊悚了。
因为掏垃圾桶的不是别人,而是几个小时前刚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的代理老板。
这位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不听人解释的特警大佬,正低调的蹲在门口,一脚踩着垃圾桶,借用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扒拉着一颗蔫头耷脑的仙人球。
就是被高航和孟学东肇事逃逸的那一个。
他看起来很有耐心,从土里一点一点往外择,显得专注又精细。
叶然忽然感觉没那么怕他了,至少他自己做不到在熬了几天几夜后还能平心静气的对待一颗仙人球。
他顶着困成浆糊的一滩脑袋,目送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才倒回去接着打呼噜。
戚白纯粹是看到窗台上站着一排空巢花盆,里面七无一例外的插着烟头,原本的植物估计早被克死了,于是只剩下七窍生烟这一个功用。
他挑挑拣拣,选了个顺眼的陶土盆,打算用给那倒霉催的刺球安个新家,捞起来一看,只见背面不知道被哪个善于总结的刑警用马克笔做了个毫不符合社会主义无神论的批注,颇具灵性。
x年x月x日,大风日飞升。
戚白无语的品鉴了会某人批注的墓志铭,莫名想笑,然后把仙人球安置进去,准备连球带盆一道端走,结果不小心撞到了鼠标,把屏幕给撞亮了。
裴临很少有这么不当心的时候,他经常对着一份嫌疑人侧写或资料看上大半天,来回解锁很麻烦,所以电脑是手动锁屏,他每次离开办公室前都会再三检查,没想到还是有河边湿鞋的这一天。
屏幕闪烁,戚白端着仙人掌的手僵住了,他笑容凝固,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份惨白的结案报告,附赠的还有他本人的亲笔签名。
裴临用铅笔在便签上做了标注,上面写着杀人动机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刺进了他心脏。
戚白的目光隐藏在发梢阴影下,很久过后,他把花盆放回了桌上,手指颓然垂下。
自动门向两侧滑开,门面上印着恒清集团的磨砂o。
老板应该还没下班,怎么把办公室的灯关了
sherry踩着高跟鞋,摸黑走了回去,楼道里的感应灯有些迟钝,总在身后亮起,没几秒又会灭掉,办公室的门留了一条缝。
说起来,这两天她觉得郑总有点奇怪,平常按时下班的生物钟好像失灵了,工作时还经常一个人发呆,要么就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完全不在状态。
她象征性的敲了敲门“郑总郑”
黑暗中,郑哲彬顶着两条黑洞洞的眼眶子望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原地定住了,因为郑总看过来时,还无意识的咬着自己食指,和环境融为一体,瞳孔一概看不见,蜡像似的。
况且这个沉默也很怪异,怎么说呢,完全超出了沟通时间,就好像没看她,而是看着她身后似的。
sherry汗毛一炸,呼吸嘞到了嗓子眼,一瞬间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郑哲彬真的看向她身后“你来了”
“什什么”sherry有点脚软,然后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声尖叫卡在了胸口,没等晕过去,就被人扶住了“这位小姐,挡路了。”
她惊悚回头,男人刚好擦身而过,没看清脸,倒是挺高的。
大冷天,这人敞着件风衣,松松垮垮的围巾不知道是为了保暖还是凹造型,头发在脑后扎起来,长度和立领差不多。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完全忽略了老板为什么会在大半夜等一个男人的问题,卡着声音问道“先生,请问您贵姓,有预约吗”
男人直接笑出了声,语气介于逗弄和严肃之间,啧了声大半夜的,还要走阳间流程”
话没说完,门就被郑总大力关上了,甩了一句“没你事了,下班。”
男人看都没看一眼,溜溜达达,一屁股坐进转椅里,条腿翘上桌,用围巾擦着手问“摆脸给谁看呢”
郑哲彬一扫风度,沉着脸道“姓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大事”他实在不知道杀警未遂算什么大事。
“谁让你开枪的”郑哲彬用炙热但愤怒的目光盯着他,低声质问“我是为了谁想杀警察的又是谁阿鬼本来能离开,只要你不动枪,警察根本找不到人,也没办法拉我下水”
男人对像观摩马戏团杂耍似的看着郑哲彬,对他目光中暴露出来的复杂情感不为所动,用微笑的神情吐露出最歹毒的话语“你恶不恶心”
郑哲彬脸一白。
“现在就怕了,那是你还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货色。”他在那张看起来很昂贵的桌子上磕了下鞋跟“追阿鬼的那个人,警号01开头,十个数以内,是你自己让阿鬼,哦,现在应该是死鬼了,让那个蠢货往警察枪口上撞的是你,明明帮你解决问题的人是我,怎么还不来谢谢呢是你自己作死,拦不住啊。”
警号一共六位,00开头的是各地省厅,01是各市公安局,排在前面第几个数就是第几号人,不是随随便便说死就能死的。
郑哲彬明显震惊了片刻,他撑着桌子,一咬牙道“那就做干净点”
这话也不知道是太可笑还是怎么的,男人眸光一闪,意味不明道“凭你”
“那你来干什么”
“是告诉你,警方已经通过张可欣查到了点东西,生意事,生意了,你知道这些警察不能把我怎么样”他说到这里一顿,又道“你自己捅马蜂窝,自己蛰着玩,出去别乱说话,不然小心。”
他用围巾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
戚白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要被猫砂盆熏出自闭了。
夜不归宿的铲屎官不配受到迎接,不配被蹭拖鞋,不配被猫爷正眼观望。
裴临出门前,很有自知之明的在猫食盒里放了两大瓢粮,这硬邦邦、或许还有点发潮的玩意简直是在逼猫茹素
白猫眯着眼,独占2大床,两只前爪塞在肚皮下,后爪交叉成嫦娥奔月状,用脖子以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此猫不知道是不是跟刑警住久了,身上自带一种看谁都像逃犯的傲世群芳相,戚白走近时,发现它除了两只耳朵会抖外,其余部分都和那位在医院里躺着的主人差不多。
两边静默,不见罐头不低头的猫爷和管你爱死不死的戚队都不是善茬,终于,白猫敷衍的喵了声。
戚白这才确认它没得抑郁症,按部就班的回家,洗澡,换药,然后搭着条湿漉漉的毛巾打开了他不怎么丰富的衣柜。
中间一层是锁住的,里面是那套深蓝色的警服,他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穿上,现在却觉得,这份平整本身就是一种自欺欺人,不然又收藏起来给谁看呢
第二天一早,陶桃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小时,只要听见脚步声就往外面看。
何局看到戚白重新穿上警服,嘴上不说,心里是满意的,见面又忍不住数落了几句,让他回去交接了。
对外可以不解释,对内还是要有一个说法的。
特一这些年加入了不少新人,他们以前没见过戚白,可架不住陶桃翻来覆去的洗脑,未见其人,先对顶头老板有了种被支配的恐惧。
天真无邪的新人不知道体罚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比如楼层锁降升级成直升机锁降,潜水变成负重潜水,近身格斗1v1变成饥饿游戏1v100
所以,当戚白走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静如坟场,鸦雀无声。
他不善慷慨陈词,所以这身警服就是交代,平静道“以后我就是特一的直属领导,直接指挥你们接下来的所有行动负责人,我会对你们的信任和安全负责,相应的,我需要你们绝对服从,如果有异议,可以现在提出来。”
经过灵魂的洗礼,没有人敢放半个屁。
以前的老队友都跟着他出生入死过,也知道他是怎么给大家抗雷的,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戚队”
“队长,欢迎回来。”
“队长好”
戚白点点头“看起来是没有异议,那么第一个任务,是在辖区内找一把狙击枪。”然后他用那种吃了吗的语气道“目标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