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心电图发出紧凑的警报。

    裴临歪头靠在走廊椅子上，听到声音猛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医生”

    icu的白光灯咔的亮了，值班医生带着护士涌了进来,裴临被挤得往后退了几步,隔着玻璃，看到医生一把按在戚白抽搐的四肢上

    戚白直挺挺的陷进了自己编制的噩梦，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浑身的皮肤仿佛烧灼起来,他痛苦的捂住头。

    强烈的呕吐感引起呛咳，戚白的氧气面罩根本戴不住，护士把一管镇静剂推进了戚白的静脉,与此同时，病床上的帘子唰地合上了。

    裴临喉咙剧烈的滚动起来，病房隔音,他手指死死抠进窗缝里，看到医生护士围着病床忙乱,而整个过程对于他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上演了一场荒诞的默片。

    他死抿住唇，任由手机的来电铃声此起彼伏。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手术过程中做了全麻插管，药效一过出现了急性适应症,是正常现象，刚才已经拔管了，知道疼说明病情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有点低烧,家属不用太担心，等退烧之后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两个小护士出来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裴临属于那种很难让人忽略的身高和长相，虽然满身烟味,衬衫也穿的皱皱巴巴，但他直逼门框的个头和骨子里的挺拔还是相当招人。

    两个护士频频回头，互相推搡着走过来“警察吧，长得真帅。”

    陶桃一手提着保温饭盒，一手哒哒哒给祝童发消息，这货打从醒过来就不太正常，平时上了发条一样的嘴巴活像被封印住了，还总是盯着墙角发呆，如果不是医生再三保证，她都怀疑这小子被人砸傻了。

    错身而过的瞬间，一个护士说“帅也没用呀，有主了，喏，你看住院手续这，人家填的是男朋友。”

    陶桃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住院通知单上的字，她愣了几秒，忽然调转一百八十度“等等，你们说什么呢”

    两个小护士尴尬的看了她一眼。

    裴临接起手机，对陶桃做了个打住的姿势，顿了顿道“何局。”

    陶桃瞪圆了眼，硬生生把骂人的话憋了回去，她磨了会牙，暗道算你今天走运

    何局破天荒的没有一顿臭骂，沉吟了片刻，问“戚白醒了没有”

    祝童刚醒来时，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头痛的要命，整个天灵盖像被马蜂窝蛰了一圈，足足过了两分钟才觉出自己脑袋被捆成了木乃伊。

    然后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第一时间冲进来把他按回了床上，虽然他根本就半残到没能下来，整天医院走廊都能听见他一边挣扎一边哭的声音。

    幸好这挣扎续航不足，他一个脑震荡的病号，直接扶着床吐了。

    护士怕他作妖，在他第二次清醒后告知了戚白的手术结果，人没事，他也不闹了，只是谁说都没反应，整个人丢了魂一样挺尸在床上。

    “别人都是面膜敷多了第二天水肿，你倒好，眼睛天然肿。”陶桃耐着性子把鸡汤拌面端出来“吃吧。”

    祝童看都没看旁边一眼。

    陶桃把饭往前推了推，自打祝童醒了，这场面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祝童就跟中邪了一样，不说话，不吵闹，别人带来的饭菜和营养品也不吃，只用医院里的清汤寡水填肚子，跟谁较着劲似的。

    “拿走吧。”

    陶桃刚从市局挨完骂回来，刚在隔壁病房看到戚队，觉得他人都瘦了一圈，心里正难受，再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出来。

    “吃吧，医院的饭营养不够，身体得恢复。”

    祝童缓缓闭了下眼。

    陶桃见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差点骂人，祸从口出之前她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赶紧的，吃完我回市局了。”

    她把保温饭盒往前一递，正好和祝童推拒的手碰在一起，汤洒了。

    陶桃再也忍不住，把饭盒掼在了床头柜上，她手被热汤浇的通红，直接沉下语气“祝童，你这是在跟谁闹脾气你进了医院，不知道市局已经乱套了，督察委的人几次要过来问话，我都给你挡回去了，不是为了让你不吃饭的，还有，你那天为什么自己跑出去，接了谁的电话，我没问过一句，你觉得督察也会跟我一样吗”

    祝童的手躲在被子底下，轻轻攥紧了。

    陶桃甩了下手上的汤渍，长久以来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你不用做出这种样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瞧不上我们，那么多条人命谁也不会说你什么，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就没意思了吧你就说，咱们一队什么时候亏待过你，戚队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为了个埋炸药的犯罪团伙把戚队搭进去，你就满意了”

    祝童胸膛起伏，但仍旧没有说话，他死死的盯着被子上的一点。

    “是，你转到一队后，戚队给你坐了几个月的冷板凳，后来把你送去做了心理调解，你一直觉得他不接受你，可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些年，他在你心里还是个随便放弃队友，只想往上爬，胆小怕事的人吗你知不知道”

    陶桃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憋了好几下没憋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祝童忍不住嗓子发紧，别开视线道“别说了。”

    “我偏要说”陶桃哽咽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何局和其他领导都认为你应该离职，只有戚队保你，他又怕你心理素质不过关，所以你单独的几次任务，他都带着几个人在伪装车里看着。你第一次行动失误的时候，差点把炸弹当烟花放了，不是他，你早就变成一坨肉酱了”

    祝童从来没听别人说过这事，他茫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过来。

    陶桃抹了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鸡汤的水“还有嫌疑人被击毙的那次，是，戚队有自己的理由，可是你好好想想，这事到底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你当时就勾着扳机准备开枪呢，这是高压线，就那么零点几秒，你让他怎么办事后三个月的审查期，你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祝童抖得更厉害了，他脸颊肌肉紧绷的厉害，鼻腔发酸，以前他有多想听一句实话，现在就有多抗拒。他捂住耳朵，整个人半缩在床上，眼泪浸入床单“我错了，是我对不起戚队，你别说了，别说了”

    人在失控的情况下，整个思维都偏激到了极点，陶桃看到祝童狼狈的样子，心里难过，可越难过她越止不住，好像得了冻疮的人非要剜掉那块腐肉享受酣畅淋漓的痛意似的。

    “没错，我们不是你亲队友，戚队当然也不是你队长，我们事后去搜救，几天几夜没闭眼，那也不配跟你站在一条战线，因为我们抢了别的功勋，我们对不起你，戚队也对不起你吗”

    陶桃指着楼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戚队差一点就死在现场了，他在icu里还出过一次事，到现在也没醒你怪他，是怪他没跟着你的兄弟们一起死吗”

    “不不是，我没有”祝童蒙着脸钻进被子里，两只手攥成了求饶的姿势，虚弱摆动“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医生护士听到动静，赶紧跑进来，把钻进被子里哭到喘不上气的祝童捞出来，房间里又是开窗，又是倒水瞬间乱成一团。

    “你怎么回事病人的情况不能跟你争吵，请你先离开病房，到底是不是病人家属，真的是”

    陶桃早就泪流满面，她被人推出病房，看着房门咣当一声关上，无声摸了把脸，紧接着，放在衣服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她看了片刻，按掉了。

    没过两秒，手机又催命似的震动起来嗡嗡

    陶桃只好深吸一口气“喂对，在医院，新闻什么新闻”

    罗奉嘉发来了一条新闻链接，打开后，江源警方行动失策的标题十分刺目。

    据报道，江源市一家私立医院被警方证实为黑色医疗机构，该条黑色产链已严重威胁到市民的用医安全，警方在追查过程中险些引发崇宾工业园区爆炸，据悉，截至目前，已有一人致死，嫌犯是否能被抓获

    “怎么怎么会”

    与此同时，裴临也在浏览这条帖子，短短一天，下面跟了26的评论。

    电话里说“这一次，戚白要负全责。”

    裴临扭了下蓝牙耳机，问“负全责是什么意思”

    何局在办公室那头里推了下眼镜“停职，脱下这身警服，接受处分。”

    “谁的决定”

    何局“我，还有其他领导一致同意。”

    “”

    电话里沉默了，何局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呼吸声，可裴临居然没有马上跳起来骂人，也没有立刻反对。

    医院的走廊里安静极了，偶尔能听到病人家属小心翼翼的开门声，短暂的时间里，两个人仿佛无声对峙。

    裴临的视线越过透明玻璃，戚白身上的管子已经取了下来，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看着瘦了一圈，莫名显出几分病弱。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