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意凌晨四点多在套间沙发上醒来。因为醉酒睡得不好,睁开眼睛脑袋嗡嗡地疼。
她也不愿意醒,是被震醒的。
未知号码打进来,老仆人说话带些痰音,“二小姐,我和小夫人在楼下呢。主家让我们来接您回去,一会儿就要开祭了。”鬼知道是怎么的找到她的,这里毕竟是李家的地盘,李晋宗有什么本事都不奇怪。
席是夜里十二点正式开,吃喝玩乐到早上快日出的时候,就是祭祀开始的时候。到时候总不至于家里差个人,不成体统。再者外面又要风言风语。
李晋宗死要面子。
李姿意虽然不想回去,但小妈都来了。难道让她就这样守在下面吹冷风。
她应了一声,“马上下来了。”
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又缓了一会儿,身上的毯子很暖和,身下的垫子也很柔软,像云彩。背上虽然还有些疼,但创口都贴上了,散发的药味与洁净的味道让人安心
李姿意坐起来。
客厅里只留了个夜灯,四处静悄悄。主卧的门关着。整个房间显得静谧幽暗。
她轻手轻脚起来,不客气地拿了放在玄关的大衣披上,看看脚后跟的伤,写了张纸条放在鞋子里,就圾着拖鞋下去了。
到了一层才发现,这里是酒店,苏黎可能是长租吧。
酒店大门外有两辆车子停着。
李姿意从大堂出去,一开玻璃门冷风迎面而来,老仆人从前面那辆上下来,帮她开车门。小夫人坐在后座,身上已经穿着祭祀时的衣服,重重叠叠的行动十分不方便。
见她光着腿,帮忙把车上的毯子拿来给她盖上,看了看她身上的男士大衣,忍了下来,只说先前的事,“那个下人,我已经打发出去了。娉婷性格弱为人软和,以至于身边的人疏于管教,也没轻没重起来。也是怪我,总想着这些人跟着她久了,她习惯了,于是便没待她们太过严苛。你消消气。以后再有什么事,她们做得不好,你就只管骂她们,你不想骂,就叫我来骂,何必自己受气。”
骂李姿意冷笑,怎么个骂法,自己还没说什么呢,李晋宗就差没打过来。
其实在刚离开眠山后,她见多了世情就想过了,这一对母女简直扮猪吃老虎,但天长日久的是真白花还是假白花,其实也很难说得清。
虽然她心里更希望她们两个就是真的坏。
就算不是真的坏,总归好处是她们得了,是有心还是无心又有什么重要许多坏事可都是好心人好心办的。
心里不耐烦,原本没打算理小夫人。但小夫人看到她脚上的伤眼眶发红的样子,叫人落在眼里也不是滋味。
李姿意说,“行了,别说这些了。”阻止小夫人再继续说下去,靠坐在那里绷着脸扭头看窗外。
小夫人便不说了,眼睛瞟着李姿意身上的大衣,转向老仆人,“那个酒店是哪一家的还有那个那个人别让他们乱说话”
老仆人应声,拿起手机跟下面的人联系。
小妈回头看闭眼假寐的李姿意,到底最后是没有忍住,“我知道现代了,这方面并不太在意的,但这里是眠山,你爸爸最紧张你了,要是知道你乱来,肯定要生气的,这又是何苦呢。”又伸手拨她衣裳想看看后背,“摔疼了没有我带了跌打的药酒。”
李姿意有些厌烦,躲开她的手,“就不要管我好不好我想睡觉。”
小夫人说“好好好,你睡。”拿小枕头来给她塞在脖颈的空隙。
动作间看到颈间生了疹子自然也早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但嘴巴开开合合的,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帮闭着眼睛的李姿意理了理乱发,便扭头红着眼睛,望着外面沉睡中的城市出神。
到了码头,李姿意也不等她,拉开车门率先就走。
拖鞋走得踢踢踏踏,上了小艇也不理人。独自一个迎风坐到船头,夜里露气重湖面风大,吹得大衣和头发乱飞。仿佛船头有只女鬼。
老仆人要过去劝,小夫人摇头低声说,“越劝越生气。”让老仆人记得一会儿把祭祀时奉给李姿意的酒换成水,“过敏得厉害,昨天已经喝过了,刚才我看满颈子都是,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今天再喝出个好歹来。”
老仆人说,是。
她坐在舱内,沉默好久,突地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老仆人不敢多话,只是静默地陪着。
小夫人喃喃说,“她就爱跟自己置气,每次父女两个一吵架,我就担心她有什么事。说句不该说的,有时候我心里就盼着,她多折腾折腾别人也好。我晓得她就是没地方撒气。她大姐姐那个样子,她能怎么办对着我,也难说出什么狠话来。其它人更是不相干了,她心地好不能迁怒别人。她妈妈要在,心都要痛死了。”
小艇慢慢减速眼看要到了,小夫人侧过脸,拭了拭眼角低声说,“都是冤孽。”
李姿意一行人一到,这边码头就已经有下仆捧着祭祀用的礼服在等。
眼看马上时辰要到,得赶着日出的那瞬间开祭。
李姿意要穿的衣服,又比小夫人的更加华贵些,衣服套了一层又一层,头上首饰重得脑袋都动不了。妆浓得本来面目都看不出来。
等穿完就只能僵站着,头都不能低,怕低了就抬不起来了,又或者整个人栽倒下去。自己看不到道了,只能一边一下人扶着走。
赶到祭场,时间正正好。
祭道上站着的李晋宗目送她走到自己身边,眼刀几乎要杀她,她才刚站定,便冷哼一声,扭头立刻示意祭祀官可以开始了。
祭道两边全是观礼的人。一片肃穆跪地伏首。
小夫人只能站在祭祀队伍的最末尾。娉婷也是外人,但却能和李姿意、李晋宗一起,站在队伍最前列。与李姿意一左一右,跟在李晋宗身侧。
娉婷站的位置甚至比李姿意还要离李晋宗更近一些。
哪怕只是近半步,但在祭祀这种郑重的场合,近半步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虽然大家都跪在那里,可李姿意知道,心里恐怕早都恨不得立刻爬起来看好戏了。
李家祭祀拜的是十六家祖。
圈内十六个姓氏都是供奉这位,从千年前就香火不绝。
世间披着别的神的皮,其实为它立的神祠也到处都是,不知统共几何,数是数不清楚的。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奇怪雕像,被高高奉在金玉雕铸的供案上。案前灵香长燃。
李姿意跟着李晋宗三伏三拜,接下来便是身着礼服的祭祀官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的长篇赞颂。
李姿意因为前夜没睡好,没一会儿就被他念得脑袋昏沉直打瞌睡。
娉婷怕她被发现,偷偷拽她落在地上的袍角,扯了好几下,见她不理自己,只得跪直些挡着她的身影,免得被别人看到。
祭祀开案礼,足足搞了五个多小时,最后礼毕李姿意腿都跪麻了。祭祀官最后一声唱喏结束开案礼,今天就算完事了,至于闭案则在明天日出前。
早就等在旁边的下仆们一拥而上去扶脸都发白的娉婷。
李姿意默默站在那里不动以缓解又麻又痛针刺似的感觉。
李晋宗扭头,对她明显是颇有微词,“多少时候不好睡觉这时候就好睡了。别人看到又要怎么说你”
“是怕别人说我,还是怕别人说你女儿”听上去一样,可差别大得很呢。李晋宗这么好面子,自然是怕连带上他自己被人讥讽,“也不知道拜个什么东西”
“你给我闭嘴”李晋宗简直怒火冲天,打断她的话,气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来气似的。
要不是下仆匆匆赶过来,在他耳边低语把他请走,李姿意恐怕又少不了一顿罚。
但李晋宗走的时候,也不忘狠狠叮嘱身边的人,“把她给我看住”。
这下可好了,李姿意去换衣裳下仆跟着,去吃饭他们也跟着,上个卫生间,连窗户口都守两个人。
李姿意从里面出来,百无聊赖“你们要不要进来守万一我从马桶里打洞逃走了呢”
领头的十分认真,“昨天二小姐走了,主家就发了好大的脾气,一群人都受了罚,二小姐可不要为难我们。”
总之是油盐不进。
好在李姿意回了后院,他们就不跟了,只在进出口守着,一副变成苍蝇也别想飞出去的样子。
老仆人临时挑拨了个下人,过来她这里。跟在她身边嘴碎到不行,先说她以前住的地方,“一直保持原样,天天清扫,穿的用的也经常拿出来晒洗。”李姿意迈步进去,就发现确实保持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来一直没人住。因为从没让下人刻意去把一切都收捡整齐,甚至她自己都一晃神,以为自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桌上的书摊着,杂志一堆堆放在旁边,床头放的充电线,一头插着一头拖着,仿佛她上一秒还躺在那里用过。甚至枕头上还有个睡出来的窝。
“连这种不好动的,都是努力保持原样。”下人说。
李姿意听得直想翻白眼。
不外乎是想叫她知道,李晋宗多在意她。
啧,装腔作势。
等下人帮她把礼服脱了,就打发下人出去,“我洗洗就要睡了。别叫人来吵我。”祭祀完了之后正是热闹的时候,但她没兴趣,只想补觉。
下人不愿意,但也拿她没办法。
赶走了下人,李姿意去卫生间躺在浴缸里泡了半天。
其实还是家里好,她自己住是没有浴缸的,不是买不起,是打理起来太麻烦,日常还要早八,下班回来只想倒头睡觉,偶尔有精神也是抓紧出去鬼混。很少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躺着,不需要赶时间去做什么。
等泡完了澡,想起来刷刷手机看看自己追的明星动态,才发现手机没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没的,也非常清楚,离开酒店的时候,她压根就忘记拿了。
夭寿
那酒店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家
她完全没有印象。爬起来套上衣服,扭头就往隔壁小东院去。她不知道酒店叫什么,但小夫人知道。这个间隙小夫人多半也回来换衣裳了,应该在院里头。
小夫人和娉婷的小楼与她住的地方相邻。中间只隔了一道月亮门。
因为家里办寿,下人们都被调拨在前面去做事了,院子里很难看到一个人影。李姿意已经走到厢房外头,都没遇到半个人。
正要进去,就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环佩叮当的,应该是下人正在帮着脱首饰,窗户没关,小夫人的声音传出来清晰得很。
“来的是协会的人。我在那里陪坐了一会儿,听他的意思,是想叫李家出人进协会做事。好像说,十六姓中人都得去,每家至少一个。还不能应付了事,得是家里嫡系后辈。”
“做什么事”娉婷的声音听上去娇娇弱弱的。又有一股天真的习气。
“谁知道呢,我猜啊还是因为十六之间摩擦太多,年年调停年年生事,所以就干脆,把说话管事的人家里,每一户都纠一个二东家过去坐镇,但凡有什么事只叫这些人各处各族,让他们自己商议处置,到时候也不好说议会偏心处事不公。”
“那我们家谁去”娉婷问。
有个下人开口,“自然是二小姐去,小姐您可受不得那些风霜的。”
话音落了立刻就是一阵乱响,大概是小夫人拿什么东西砸她了,下人吓得跪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小夫人的声音才再传来,“我就说你身边的人没有规矩。你还觉得我是冤枉她们吗一二再再而三。处置了一个也不见她们害怕,竟然还敢开口胡说。”
娉婷低声,“也不是有心的吧。”
“你少说话不是有心说的就是真心话了,这才更可恶”小夫人听上去很是生气,向那个下人呵斥,“大小姐受不得风霜,那二小姐就受得风霜了我早和你们说过,娉婷和阿圆虽然不是亲姐妹,但和亲姐妹没有两样。少给我见风使舵”
又说,“老爷怎么样那是老爷,院子里的事我说了算,你们要死要活都在我手里法律好笑,法律那是外头的事族里算的是族规,家里算的是家里的家法你们也真是好胆量,各外都太太平平的,没想到眼皮子底下闹妖。看来不打死几个,是不能好了”
李姿意抱臂站着,面无表情听。
里面下人哭都不敢哭。
一点声响都没有。
小夫人做事还是有些手段的。要不然这么大的李家这么多人口外加族里杂七杂八的,也管不下来。骂了一气,叫把人拖下去处置。
李姿意退了几步,站在拐角的地方。
目送那些下人们都走了,才又出来。
屋里就只剩母女两个人。大约是要说体已话。
娉婷小声劝在她妈,“你别生气了。”
小夫人问她,“你恼我吗她们是你用了好久的人。”
娉婷说,“恼是恼,可之前那个就已经伤了家里的和气,害得爸爸和阿圆生气处置也是活该。还好今天这些话,没在阿圆面前说。她才回来,听到了又要伤心。”
“你这么想就对了。”又说,“正是因为你用得久了,别人眼中她们是你信重的人,我才要更严厉处置。”
小夫人说着就叹气,“你爸爸,这次一定会把阿圆留在家里的。但阿圆肯定是不愿意,到时候恐怕又要出事情。我一脑门子的官司,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调停。我劝阿圆别出去吧,阿圆要烦我。我劝她爸爸让她出去吧,外头又不知道要怎么骂,别的不说,只说一句赶亲生的女儿走了,她们母女好把持李家是少不了的,另外这次议会要人,你爸爸也是不想让她知道。你明白吗”
娉婷有些高兴,“爸爸不想让阿圆去的话,那我能去了”
“既然你爸爸不愿意阿圆去自然是你去。你身体虽然不好,但到时候请一道符带着就行了。虽然不如在家里安稳但不会有大事,顶多头痛脑热。”
娉婷立刻说,“好。头痛脑热的又不算什么大事。”恨不得立刻就让下仆做准备,马上就要出门。
小夫人无奈,“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估摸着去了多半是一摊子烂事。你没经过什么世事,到时候可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又低声叮嘱,“如果不是有你继父你早就不在了。也没机会活到现在,虽然说是我的错,怪妈没”
娉婷打断她的话“妈,你别说这些,我又不觉得有什么苦的。我吃得好穿得好,爸爸待我好,阿圆其实待我也很好。以前她还在家里时,你也知道的,不论看到什么新鲜东西,都会给我带一份。从来没有坏心。是后来爸爸总说她,她才生气的。这些我都懂的,你不用一直讲。”
“好,我就不说了。只是你要记得,出去了遇到什么大事都要以保着李家、保着阿圆为先。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得先维护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妹妹嘛。难道她不喜欢我叫她妹妹,我就不是姐姐了吗再说,她是小孩子我又不是。”娉婷笑“妈,你越来越唠叨。”
小夫人笑,“我也老了嘛。将来我和你爸爸都在不了,你们姐妹两个就要相依为命的”
李姿意不想再听,越听越烦,转身退步出去。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遇到匆匆过来的下人,见到李姿意人还在松了好大一口气,大概没看到人的时候以为她又跑了吧。
她往自己那边走一段,突然停步,扭头往外面走。
下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但又不敢阻止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李姿意到前厅的时候简直浩浩荡荡,不止有下人跟着跑,还被一大队贴身保镖紧紧环绕。路上遇到的一些客人,远远的就被阵仗吓一跳,下意识避开去,免得挡她的路。
她进了大门往内厅去,还没进门,就正听到厅里李晋宗在说话。
“二女儿还是更适合一些。进了协会就要出门办事。她在外面摔打惯了,经的事也多。不像长女不知世事,入职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和李晋宗对话的人,似乎不能理解他的爱女心切,偏偏就是要和他作对,说,“张先生说笑,各家来的都是少爷小姐们,我想也不会真叫他们做什么为难的事,多半不过是挂个闲职,还有编制呢,也算公务员。每天坐在办公室,看看报纸、喝喝茶什么的。二小姐既然能干,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家业更恰当。私以为,大小姐去是更合适些。”
李姿意听了这一段,觉得,这人讲话留了太多余地。
怎么一开口就是我想不会什么叫你想不会做什么为难的事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多了个我想,那就值得揣摩。
现在他是要请人去,当然说得好。先把人弄去再说嘛。
到时候不是这么回事儿又找谁去喊冤
出了眠山,那就是别人的地盘了。李晋宗再厉害,也不能把手伸到协会里去。
娉婷又那个样子,难道还能指望她自己做点什么
李姿意听到李晋宗第三次和对方论证为什么二女儿更合适的时候,一把推开了门。
里面在说话的,只有两个。
李晋宗做为主人坐在上座,另一边是个青年,穿一身闪瞎人眼的金色西装,手背上有明显的鳞片,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皮肤病,因为那些金西装整个人坐在从窗户漏进来的日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个大金锭子。
他扭头看向李姿意时,眼瞳大得吓人。叫李姿意暗暗皱眉。
李晋宗在李姿意进来的瞬间,下意识地猛然站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随后干咳了一声掩饰,端坐回去,笑着说,“这是我二女儿。”
对李姿意说道“我们在谈正事,你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高声喊外面的老仆人,“还不把她送回去。”
李姿意没有理会来请她出去的仆人,也不理李晋宗。她走上前对那位金锭子说,“我听说家里要遣派人去议会下属单位做事。不知道你们待遇怎么样五险一金有没有,朝九晚五还是早八晚六,有双休没有”
李晋宗有些抑制不住地怒容,截断她的话,怒斥“胡闹你还不出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并对着进来束手无策的下仆厉斥,“把她给我拖出去”
并向不声不响看戏似的金锭子赔礼“小女儿从来不服管教。叫您见笑了。”
金锭子略带玩味看看李晋宗,不紧不慢地出声制止了那几个要把李姿意住外拖的下仆,扭头对李姿意说,“没什么。你过来坐吧。本来就是涉及两位小姐的前程,听一听她自己怎么说也好。”
李晋宗脸色有些难看。
下仆们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做,僵在那里,即没有继续拖人,也没有放开。
李晋宗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再开口,“金先生”
“坐。”金闪闪没理他,对李姿意笑“我们那儿吧工资不高,但待遇还行,入职后就有编制,按不同的族群设置不同的退休年龄,该有的福利都有,五险一金自然也是必配的。出差还有补助按天算。日常餐补、车补、高温补贴、生日补贴、过节红包”
李姿意挣脱了那几双抓住自己的手,笑说,“那还不错嘛。只是我不太懂了,为什么我就不符合入职要求呢大姐姐好在哪里”
李晋宗看了她好几眼,但她不理,李晋宗有些坐不住想说什么,却发现金闪闪在看自己,勉强笑了笑,最后只说了一句,“小孩子不大懂事。您多担待。”
金锭子却说,“哪里不懂事,我看就灵得很。难怪你一直说二女儿合适呢。出去办差是要机灵些。”
不过瞬息两个调了位置。现在是李晋宗不想让二女儿去,金锭子却似乎改了主意,转头对李姿意说,“你真想去”
李姿意不理李晋宗甩向自己的眼刀,说,“当然想去。这样的工作现在可不好找。”
李晋宗喝止,“你知道是做什么就去你什么也不懂,做得好吗”
金锭子笑起来,“张先生也是怪了,刚才一个劲非要推举二女儿我拒也拒不掉,现在二女儿真要去了,怎么却有点舍不得的意思刚才都在做戏呢”
李晋宗立刻陪笑,说,“哪里的话,怎么会呢阿圆想去我自然肯,只是看她这么没规矩,怕她冲撞了金先生。又怕她在外面得罪人。”
“你愿意那就好了。就这么定吧。你想她去,她自己也想去,我对她也满意,皆大欢喜。”金锭子说着就站起来,“我先回去了。等你过完寿,就让二小姐过来报道。”
李晋宗脸色难看,把人送出去后就立刻返来。
人还没走近,一把操起旁边下仆奉着的茶盏,狠狠惯在离李姿意老远的地砖上。
一声巨响,瓷器的碎片崩裂得满地都是。
刚刚换完衣服回来的小夫人,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父女两个又怎么了,但立刻上前来劝架,“大喜的日子,这又是干什么。她年纪小,有什么说得不对、做得不对的慢慢教就是了。你这样再吓着人。”
“我吓着她什么事能吓着她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她会怕的”李晋宗指着面无表情站着的李姿意,气急败坏,“你怎么就不能听听话哪怕听一回”
胸膛起伏得像是台风来袭的海平面。怒目圆睁好一会儿,盯着一言不发的李姿意看,随后咬牙怒道“行,你走。你给我走得远远的你不是我的女儿,爱去哪儿去哪儿。以后但凡让我看到你,我就打断你的腿”
小夫人吓着了,“这是干什么,她能去哪儿”
“我不管,我管不着了”李晋宗指着李姿意,“你听到没有你给我滚从今天开始你不是女儿,我也不是你爹”
李姿意脸颊被崩出来的碎瓷器划了一道,这时候沁出血来,鲜红的一道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但李晋宗不在乎,他扭头不看,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大声怒斥“给我滚谁敢劝就跟她一起滚”
小夫人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李姿意笑了一声拭了拭脸上的血,再低头看看沾了血的手指头,表情出奇地冷静,从桌上抽了张纸边擦手边转身往外走。
小夫人吓着了,冲上来要拦她,“你要到哪儿去”
“回房间睡觉。”
李姿意走出了院门,还听到身后李晋宗的怒斥声,“给我滚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李姿意猛然停步,怒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想让我滚你一家三口如意吗我偏不让你得意你想让我走,除非我死了,你把我抬出去”扭头就回去院子,门摔得山响,一头栽进绵软的被褥里,气得在床上乱打,后来大概是累了,竟然就睡着了。
睡醒后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李晋宗并没有派人来把她抬出去丢掉。
再一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多了。
四点四十分就要闭案。李姿意爬起来随便洗了个脸,拿起床脚凳上的衣服裹着出去向山上看。
果然西面山上灯火通明。闭案礼已经开始了。
半个天都被灯照亮了。
数百人抬着巨大的莲台正在山巅上走,那莲台足有百多米高,台身写满了合境平安之类的吉祥话。
在队伍前列,是一个不起眼的身影,应该是李晋宗吧,双手奉着家祖像,跟在祭祀司身后。
跟莲台相比,那一队人简直像只蚂蚁一样渺小。
莲台被抬到正西方的悬崖边,人们放飞了手里的灯,这些灯不知道是怎么受操控的,托着那巨大的莲台向天空升去。
莲台升到半空,便被点燃,轰然而起的大火映得整个天空都是红的,烈焰汹涌黑灰滚滚就好像末日来临。不一会儿飞灰就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是这李姿意每十年就能见一次的景象。
这么大的莲台要足足在空中烧上一整天才会烧得完。那些烧出来的灰屑在这一天中将遮天蔽日。这十几个小时里是绝对看不见日月的。
大家觉得,这样意味着家祖会帮助遮蔽灾祸,庇护过整寿的十六姓族人,让大家受到的天劫没那么重,不让十六姓因泄露天机太倒霉。
其实从各方面讲话,这些神棍家族的逻辑一直是自洽的。
李姿意裹着大衣,仰头看着天空。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但仍然为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慑。
下人站在李姿意身边,观察着她的表情,跟她解释“主家说让您睡。所以才没有叫您。”
李姿意笑了一声,李晋宗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多半是怒斥她没有参加祭祀的资格,不恭不顺不孝,不配做李家的人这种话。
她都麻了。
看着山顶的热闹,也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起来。
她说要进下属单位,倒也并不是完全地和李晋宗赌气的意思。
主要是她确实需要一份新工作。旧的那份老板不好相处,钱少屁事多,动不动还要被占占便宜,对她不参加应酬也十分不满,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应该报销的单子,不让她来回跑个回,是绝对拿不到钱的。
不过她现在站在这里回想,李晋宗当时态度反复,确实是有些可疑。
也许是,一开始舍不得本来就病恹恹的长女去受苦,所以想让自己去,可但看到她时又想起来她的德性,又怕她出去胡乱搞事给自己丢人现眼
说不准。
妈的。
李姿意吐了口气,就吃了一嘴的屑灰,呸了半天才呸干净,找下人借手机用。
熟练地按下自己的手机号。
再怎么样,手机得拿回来。上面绑的东西多得很。
响了声,就被人接起来。
“我手机落你那儿了。”李姿意问。
“恩。”对方那边很安静“你过来拿吗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随便吧,你看怎么方便。”
“和男朋友和好了”对方没来由地问,随后又说,“我无意看到你有通话,我猜你是和男朋友吵架后又合好,所以走了。”
他这么想也不奇怪,一个女的半夜呆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包也没了,身份证什么统统没带,然后又在前后不搭的凌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离开了。
“昨天谢谢你。”李姿意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他帅归帅,可自己是为什么落难又关他什么事如果每个萍水相逢的人她都要交待清楚始末,累也累死了。自顾自心不在焉地说,“还是我去拿吧。你什么时候在”
“我放前台。”对方报了地址之后,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仿佛因为什么而气不顺。
让李姿意觉得莫名。
但她这边还没出门,去参加祭祀闭案礼的人就从山上回来了。
张晋行色匆匆地进门,肩膀上的落灰都没来得及拍,沉着脸打量她,只说“你收拾收拾。”
小夫人跟着补充“我看也不用带什么。现在什么东西买不着呀”不知道两人私下聊过什么,此时格外殷切,“多带些现金就行了。”
见李姿意不动,急忙上前去劝慰“听话,阿圆。爸爸能害你吗”
阿圆原本是李姿意还小的时候,李晋宗爱叫的名字,后来家里人跟着叫过一阵,但之后李晋宗给她另取了个名字,就不许人再叫这个了,说是因为她八字不好和圆字犯冲,不吉利。
刚开始的时候,有下仆不小心叫错,那可是直接打死过的。
但小夫人这时候脱口而出,李晋宗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一味地催促她,叫她走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李姿意笑了一声,反问,“是我们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被议会发现难道我这一去是做质子了爸爸,你不会是想造反颠覆协会一统十六姓吧。”
“你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李晋宗脾气急躁,见她这样连声道“简直是冥顽不灵”对小夫人说,“也不用和她说什么,叫人来把她弄走”
外面人早有准备,呼啦就进来了一群,甚至还备了个带禁颂的箱子。
李姿意要气笑了,“这世界才多大十几个小时就能飞全世界,人家成心要人,能躲哪儿去呀”
李晋宗不理,似乎是铁了心。
上来绑她的人说了一句,“二小姐,得罪了。”就要动手。
李姿意猛地打开他的手,对李晋宗说,“如果我们家真有什么见不得的人事,也许人家压根就不知道呢。人家不是说了嘛,来这一趟根本就是公事公办,别家也是要去人的。若是我们自己心虚,这时候一逃,不就摆明了告诉人家有事吗爸爸你活了快一百年了,总不至于这点事都想不清楚。”
李晋宗看着她很久,竟然没有发怒,甚至有些颓废,“我想得清楚,可赌不起。”用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注视她,甚至让她误以为自己看到的会不会是慈爱呢
叫人有那么一瞬间心揪得难受。
李晋宗老了。
他毛发已经斑白了。动物动作来说毛色变得斑杂就是快速衰败的开始。人也是一样。
也许他真的过不了明年七十岁大劫。李姿意表情沉郁下来,问他“你不会真的计划着颠覆世界怕被协会制裁吧”
“你胡说些什么东西”李晋宗气道。
“那是为什么”
李晋宗就不说话了。
李姿意看向小夫人,小夫人也是迷茫。大概只知道要送李姿意走,但也和她一样对于原因茫然不解,与李姿意面面相觑。不过小小声说,“阿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别自己吓自己吧,反而真的坐实了。本来没事的,都搞出事来。”
李晋宗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行吧。”抬头看了一眼李姿意,竟然少有地感慨,“你长大了。我做不了你的主。”转身出去,步子显得有些蹒跚。
小夫人连忙跟上去。
不一会儿这院子里头又撤得干干净净。
李姿意在院子里头站了一会儿,从时间上算,已经上午六点多了,照平常应该太阳都升了起来,但现在只有高悬在天空的莲座与地狱般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灰屑多得像大雪一样。灰白色的灰烬,布满了整个世界。
李姿意跟下人说了一声,就出门去,大概是李晋宗吩咐过了,这次可没人再跟着她拦着她。
前院还是热闹的,没人知道李家后面发生过什么争吵,李晋宗的大寿还有一天呢,大家要吃完了尾宴,等灰屑散去,看过新的太阳在天幕上升起来,这个寿宴才算完。
李姿意坐船到了对面码头,就去车库随便拿了把车钥匙,开着往市区走。
进市区的时候,车窗上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灰,雨刮器扫来扫去,但只能扫到有限的面积。
眼见之处,不论是地面、树上、建筑也都被灰屑覆盖。空气中充斥着燃烧后独特的怪味。很多店都打烊了,路上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都打着伞,一步一个脚印有点涉雪而行的意思。
高楼大厦的外屏在报道着李家的祭祀,称这是十年一次的古文化盛景。从镜头里看,天上燃烧的莲台像一个巨大的火盆。
李姿意车子开进酒店,上了斜坡直接停在酒店前门,门童立刻上来接钥匙,她摆摆手,“不用泊车,我拿个东西马上走。”
酒店大厅人格外地多,分隔出来的餐厅热闹得不得了,与外面的萧条完全不同。酒吧也挤满了人。
李姿意去前台问,前台接待帮她看了一下,却回复说,并没有客人把手机寄放在这里。
“顶楼的那位客人。”李姿意说,“你们可以帮我打电话问一下吗”
前台接待请她稍候,但电话响了半天,并没有人接,“可能不在房间。”
那边门童已经催,大门口是用来方便上下车的,不能久停,一会儿要有车进来就被堵住了。
李姿意暗骂了一句苏黎怎么这么不靠谱伸手向前台接待借电话,打给自己手机。
但没人接。
门童过来催,她也不好再推脱,只得把钥匙给他,让他把车泊到停车场去。
目送车子挪走后李姿意又重新按下了拨号键,这次到是有人接了。
对面吵得要死,对方提高了声音说,“这边。”
“哪边”李姿意满头雾水。
“这边,我看见你了。”
李姿意回头四顾,大厅一侧是餐厅,一侧是酒吧,处处人头攒动,但找到目标却并不难,对方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仿佛和身边的芸芸众生不是一个画风。
两人隔着人群相望,李姿意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原本有些怒气的,现在看到美人,情绪又妥帖起来,把电话归还给前台接待,走过去的时候脚步轻快,脸上甚至有了些笑意,“你在这里喝酒呢。可真自在,我从外面来,外面可是又阴冷又脏。”她挤过人群,向坐在吧台的高瘦身影过去,口中抱怨。语气都娇憨起来。
仿佛刚才胡乱敷衍人的不是她了。
“等灰屑散了就好了。”对方把放在高脚凳上的衣服拿开,示意酒保再来一杯。目光落在李姿意的外套上。
李姿意里面的衣服虽然换了,但穿的还是他的大衣外套。
因为没暖过来,还是有些冷,所以裹得紧紧的。纤细的手腕从大袖子里露出一截,也没有要把大衣脱下来还给他的意思,伸手接过酒保手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叭地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对着年轻的酒保笑得眼睛弯弯,“再来一杯”
酒保红着耳朵问,“还是一样吗”
“不要。这个难喝死了。”她说苏黎口味怪,扭头看中另一侧的陌生人,问人家,“你喝的是什么”
对方虽然意外,但乐得回应美人提问。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她又问,“好喝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向酒保抬下巴,“和他一样吧。”
人家觉得有戏,想继续和她聊天,她又不理了,扭回头拨拨头发,对苏黎说,“你这个真的难喝哎。你的舌头明明和我的一样呀。难道不一样吗”撑着下巴看他,大大的杏眼,像是根本不谙世事。
这世界仿佛是她的游乐场。对她而言,每个人都是她身后那个陌生人,她需要你,就笑着你说话,不需要了,一扭头管你是谁。
随随就亲吻,随随便便就走开。
但她开口问“我看看是不是一样的”然后就吻上来的时候,苏黎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垂头向她,没有拒绝。
李姿意放开他后灌了好大一口酒,仿佛刚才的亲吻只是正常社交的一部分,撑住脸歪头问他:“你不是说把手机放前台吗我以为你有事出去了。还是说生我的气了”
“是有事。”苏黎含糊地说,“但我不去也一样。”他醒来李姿意已经走了,但东西落在这儿,大概会回来拿所以没有去。反正他也不是很想去“我能生什么气”
李姿就笑。不说话。
他过了一会儿说,“你的车很贵。”
他不认得车,但李姿意开来的和他的是一个标,李姿意说过他的车很贵。
“阿。不是我的车。”李姿意应了一声,想了想说,“未来可能是我的。也不一定。”没有更多解释。家业还不知道谁继承呢。伸手向他,“手机。”
“我没有拿下来。”
“那你去拿下来呀。”李姿意说。
“你赶时间”他问,“男朋友的车”
李姿意撑着下巴,看着他笑。
苏黎有些不自在,好在看到酒柜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定了定心。眉骨高让人显得锋利,五官深邃让人看上去更显得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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