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将那弹劾公折细细读了一遍,略一沉思便问“这也是二舅舅送来的”
林如海笑道“是你二舅舅送来的,但这折子是礼部的人写的,你二舅舅怕是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那便是那位王子腾王大人了。”林黛浅笑,难怪今日王熙凤小将军如此强势。
“不错。”林如海含笑点头,他这儿子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这位弹劾忠顺王的礼部给事中看似与王子腾没有任何联系,实际上,他新娶的娘子正是王子腾一位亲兵的表妹。
官场之上素来如此,同年同科亲朋故旧自然而然形成联盟。若要搬倒那位大人物,便要先找一低位言官,寻罪状短处上折子弹劾那位大人物,这叫投石问路。
若是天子对此不做反应,甚至斥责了被弹劾的人,那么朝中登时便会激起新的一波弹劾浪潮。
“若不是今日庆恭郡主打了王老大人的脸,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快表态吧。”林黛叹了一句。
“为父本来也觉着奇怪,后来听你说了那位郡主的行事,也难怪王子腾这么着急。”林如海叹道“你瞧瞧那折子上的墨迹还没干呢”
林黛对着灯光细看,果然是墨迹未干,他不得不佩服父亲的观察力,只是这个时候上这个折子
林如海看出了儿子的犹疑“你有什么说便是了。”
“儿子想,这幅车架既是皇后赏赐,王家若要以此弹劾,不是正中忠顺王爷的下怀吗他只需说这是皇后的赏赐,陛下难道会打皇后的脸吗”
“陛下自然不会下皇后的脸面,但你想想若是陛下赐了你逾制之物你会如何处置”
“儿子必然坚辞不受,若是陛下定要赏赐儿子,那儿子只会将这东西供起来,绝不敢招摇过市。”
林黛恍然大悟,忠顺王府收了逾制之物,一没有坚辞不受,二是受了这礼便跑到朝廷重臣府上显扬。
“明白了就好。”林如海笑道。
“琼表姐受封贵妃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吧。”林黛轻声叹道。
“正是,我原以为皇后是领了陛下的旨意试探忠顺王府。如今看来,想是皇后自己要拉拢忠顺王。这也难怪皇后无子,她总要替自己的将来打算。”林如海长叹一声。
“陛下怕是对皇后此举有所不满吧。”林黛叹道。历来宫人受封,能给到贵人位分便已是上上恩宠。贾琼从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直接封为贵妃,这在后宫之中可是开了先例了。
“后宫的事就跟咱们外臣无关了。”林如海叹道。
贾琼青春少艾,皇帝却是老态龙钟,好好一个女子,就这么一辈子被关在宫中,同皇后同其他妃嫔打擂台,纵然是位分尊贵,锦衣玉食又有什么乐趣
提及贾琼,父子二人都沉默起来,门外一阵劲风卷过,书案上的油灯叫风吹的颤了两颤,终究是没有熄灭。
此时贾母上房灯火通明,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王夫人更是满脸得意,自己女儿得了这样前所未有的恩宠,封了贵妃,这家里谁还敢再给她脸色看
贾母心里固然高兴,却也免不了为贾琼的前程担忧。眼下除了宝玉受了伤,先回屋歇了,余下的儿孙都在屋内。
贾母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贾政还好。贾赦却已是头发花白,脸色灰白,瞧着比她这个老太太都要老上几岁。
这明显是纵欲过度,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就算不顾及名声,也该知道保养身子。她这个做母亲的说了几次,偏人家只全当是耳边风。
且他手底下那些人又只管讨他的好,什么玩意儿都肯给他弄。他那媳妇是个出了名的“贤惠”人,平日里除了敛财为用,别的一概不管,好好的院子弄得花红柳绿,乌烟瘴气。
眼下琼丫头封了妃,有些话就是不好听,她也不得不先说出来。
“鸳鸯,你叫他们去库里寻些进上的天河化淤膏,给宝玉送过去,那孩子伤了脚。再替我嘱咐她,叫她好生养着,这些天不必到处请安,把伤养好了就是孝顺了”
鸳鸯心里明白这是老太太有话要同各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说,她便带着众人都出去了,又亲自守在门口,不许旁人进去。
“琼丫头封了贵妃,这是皇恩浩荡,也是祖上庇佑。你们虽占了外戚的名声,却一概不许给我出去张扬”
贾母撇了一眼长子,贾赦正歪在椅子上打哈欠,感觉到贾母的目光,这才慢慢悠悠的坐直了身子。
贾母无奈的摇了摇头,贾政却知道贾母说的是正理,他才将书信公折送给林如海时,林如海也曾劝他要小心行事。
贾政刚欲说话,忽听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再没有比咱们更小心的了。大姑娘如今做了贵妃娘娘,岂有不拉扯娘家的老太太就擎等着享福就是了。”
贾母看都不看这蠢妇一眼,直接问贾赦道“这些日子珩哥儿书念得怎么样了”
贾赦每日只是醉生梦死,既不读书也不做官,占着世袭爵位只同家里那些姬妾宣淫,什么亲儿亲女,一概不问。
现见贾母问他,他倒是不慌不忙道“珩儿这书读不读,我看倒也不要紧,将来他想做官了,横竖不过是千百两银子的事儿,拿着钱捐个官出来,值什么呢”
“你糊涂”贾母一拍案桌,把众人都吓了个激灵,屋内一片安静。
贾政夫妇碍着兄嫂不敢说话。
贾琏倒是想劝贾母,但贾母发作的对象是她的生父继母,她更不好说话。
贾环心思全然不在此处,她只想着宝玉没死,会不会到贾政哪里告她。
贾琛见父母妹妹都各有心思,只能上前宽慰道“老太太,仔细手疼。”
贾母见了孙儿,心里松快几分“好孩子,难为你了,你是个好的,将来必有出息的。”
说完又不觉自嘲起来“人家做父亲的都是敦促孩子读书上进,将来有个功名好顶门立户。你们瞧瞧咱们家,生怕念书科举把孩子们累着”
贾赦自悔失言,一张老脸长得紫红。
贾母接着道“国朝定鼎至今,后宫多少妃嫔被赐死还不都是因为父兄在外惹事生非琼丫头从女史一跃做到贵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外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咱们在外面若有一个不慎,叫人抓住把柄,那就是滔天大祸。”
贾母呷了一口茶又道“再说读书,琼丫头做了贵妃,要是外面没有个能干的兄弟拉扯,她就是再有本事,再有恩宠,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你们叫她怎么在后宫中立足”
一语未完,王夫人也害怕起来,她宁愿女儿还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到了年纪出宫好歹混个平安。
贾母又道“你们也不必害怕,我这张老脸倒能给琼儿撑几分颜面。但后辈们读书的事却不可再耽误了。”
“方才你们回来之前,你们妹妹过来陪我说话。说是家学里代儒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怕是教不了这么多孩子,姑爷想再给黛哥儿寻个师傅。”
贾政不知家学里那些腌臜事,只当是林如海瞧不上贾代儒的学问。
不过这也难怪,林如海本是探花出身,他儿子又中了解元,贾代儒是什么,说是老儒,却不过是个秀才。
自从林黛去了家学,有学生提问,贾代儒答不出的就叫林黛帮着解答,这么一来倒不知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
贾政听说林如海要给林黛另请西席,心里便有了个念头,他道“我前些日子妹夫也同我说了,说是要给黛哥儿请个师父。儿子想琛哥儿和黛哥儿两人极好,不如咱们家也出些银子,叫老师一起教这两个孩子。”
邢夫人笑道“到底是二弟会疼孩子,拿着家里的银子给哥儿请老师。”
贾政忙道“嫂子误会了,琛哥儿上学请老师的钱自然是我们这房单出。”
贾母白了邢夫人一眼道“你们不必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没得叫人笑话。我已同你们妹妹说了,叫他跟姑爷说,请师父的钱,就从我这里出。家里的三个哥儿连带菌儿都一并过去跟着读书”
说着又指了指门外“我们垂花门外还有几件空房,叫人装饰装饰,以后孩子们就在那里读书。早饭晚饭也都在我这里用,省的来回奔波。连带先生的饭食也都是我这里大厨房做了送出去”
“叫母亲劳累破费了,儿子们心里实在不安。”贾政低头俯首道。
“不过几个银子的事,子弟们出息才最要紧以后族里后辈子弟有好的,只管带进来,跟着一起学,一个师父不行,咱们就多请几个师父。家学那头也不必蠲去,族里有些孩子要识字启蒙还叫太爷教”
贾赦贾政都站起身来连连成是。
贾母又道“丫头们也不可缺了管教,今儿好好的去王家,宝玉丫头怎么就伤着了这事还要细细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