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山鬼名震江湖,起因是他在黑白两道共同举办的英雄会上力挫群雄,以一己之力屠戮百十人。
在那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又是从何而来,师承何处。
那一战后,山鬼被称为西岭剑魔,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毕竟他的习惯是斩草除根。
能从他手上活下来的,少不得也是上任武林盟主、雷鸣公郭斐、狂海妖刀凌七虞这种程度的大佬。
此后,但凡有纷争的地方就会有山鬼的身影,这个男人在哪里都能引起腥风血雨。
他所自创的功法剑招奇诡狠绝,手中一柄九幽剑旷世难寻,凡出鞘必见血,剑下亡魂怕是在地府都挤不下。
这样一大祸害并不是没有被围剿过,武林盟与神域教能够联手也是为了对付他,神奇的是,总能让他跑掉。
江湖上邪魔外道的人不少,有专杀老弱妇孺的,有拿孩童心肝练功的,有喝人血披人皮永葆青春的。
但没有任何一个像山鬼这样一横空出世就搅乱武林的。
不为名利所动,不为女人折腰,好像生来就是祸害众生,没有目的,纵情肆意,大杀特杀。
山鬼狂傲不已,邀约各路江湖豪杰论剑,赢了的,就能割下他脑袋,拿走他的名声与九幽剑。
可是没有人打败过他。
渐渐地,山鬼也就成为了江湖上绕不开的恐怖神话。
真正要算起来,山鬼其实只短暂地活跃了几年,随后便在与凌驰的酷爹比武后失踪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如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大部分人都认为山鬼还活着。
不然为什么雷鸣公发疯灭门,还没调查清楚时,武林同道都会觉得是山鬼做的呢。
他们都害怕剑魔还活着。
而现在应炼说,我是剑魔的女儿。
我曾经以为大师姐是剑魔害死的,所以追查了好些年,虽说到头来是一场乌龙,可这魔头竟有可能是我生父
这是真的吗师父又知道吗如果我是魔头的后人,师父知道了会怎么做。
我不在乎自己的亲爹是放牛的、杀猪的又或者是臭名昭著的大魔头,我只在意师父的看法。
我更在乎师父与大师姐他们会如何看我。
啊,凌驰会怕我吗。
看我陷入了罕见的迷惘中,凌驰握着我的手,冷静地说道。
“口说无凭。”
“我当然有证据了,或许,你们的好师父也知道一些,我不信那老头是一无所知的。”
当应炼指出师父时,我脑子一懵,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去面对。
“还有哦,凌驰你父亲是狂海妖刀,作为与剑魔最后一战的幸存者,他难道不觉得怀莲长得很像这位比武的故人吗血缘可是斩不断的,当时雷鸣公发着疯,可都将怀莲认成剑魔了。”
脑子像是被砸了一记,我想起当初调查灭门案的事。
那次对峙上疯癫的雷鸣公,他确实对着我喊山鬼,一直纠缠着要打要杀。
他是疯了,可他也没有随便对着人就去叫剑魔。
唯独将我认作了目标。
还有凌七虞,那晚他与凌驰对招,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话,他想说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觉得我与剑魔相似了只不过没有轻易下判断。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好师弟,难道你的爹娘什么都没与你说还是说大家都猜到了几分,却故意不说呢”
“哦看你这表情,是想起了点什么吗别隐瞒你可怜的师姐了,说出来听听”
应炼一句又一句的话在夜风里散开,像是无形的冰刀划在皮肤上,引起阵阵颤意。
我松开了凌驰的手,转头望向他。
只见少年神色僵硬,瞳孔颤动着,感受到被我挣脱开,他立即握住我的肩头。
“师姐,我不知道”
应炼嘻嘻笑,“别骗人呀诚实点怎么样”
“你闭嘴”
暴喝一声,凌驰继续看着我,焦急地澄清着,“爹娘从未与我说过”
我看着这双星眸,故作平淡地问,“那师父呢。”
“”
“小师弟,你可以骗师姐说你水性好,也能口是心非说很多话,但现在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被我这般询问,凌驰的神色显出几分痛苦,却还是一片赤诚的,他目光炙热地将我望着。
“只有一次,这次下山出海,我与师父坦明心意。他没有说师姐的身世,只是问我”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什么心意不要说一些混淆视听的话,说重点。”
“我喜欢师姐,想娶师姐。”
直白的话语没有任何地掩饰,就这样灌进了耳朵里。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面容肃穆的少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从与凌驰接吻开始,到听到应炼说我的身世,再到凌驰的表明心意。
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听到小师弟说出这种话。
我本意只是追问关于身世的事情,想知道师父是不是与他秘密协商了什么,他又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这太像一个复杂又奇怪的梦了,没有衔接,没有过渡,就是这么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
“哇,现在表明心迹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还是说,没办法隐瞒了,就用这招再来骗骗怀莲”
挑起一切的应炼事不关己地又调笑起来,甚至开始挑拨离间。
可他三言两语的话,又是那么有煽动性。
假话很容易让人看破,真话又让人心生畏惧,唯有半真半假才使得人欲罢不能。
应炼已经将所有旖旎的氛围给击溃,这般月色海景也不再有闲情逸致去欣赏。
“回咯”
达到了动摇人的目的后,应炼开心地哼着小曲离去。
凌驰根本没有心思再去管对方,他只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生怕错过我任何一个反应。
“师姐,信我。”
“你说,我听着。”
“我与师父说想娶你,他很惊讶,没有马上同意。然后问了我两个问题,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现在想来,他或许是知道你身世的。”
“师父问了什么”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没有找到亲爹,我是否都能对你不离不弃,就像我娘对我爹那般。”
“然后呢,第二个”
“如果你走了邪道,我能不能斩杀你。”
“你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几乎淹没在风与浪中。
“我对师父承诺可以一生只对师姐一人,但我做不到斩杀。师父当时没说什么,他只是笑,说希望我能做到第一点。”
原来是这样啊。
我知道为什么师父没有给出凌驰第二个正确答案,师父仁厚,不会让对我有了感情的小师弟动手。
如果我走上生父的道路,那就由师父亲自将我这条命收回去。
我想见师父,我有很多事情想当面问他。
突然,脸被凌驰捧住,我略显呆滞地对上他郑重的脸色。
“不管你的生父是剑魔还是别的什么魔头,我都不在乎。师姐就只是师姐,是我喜欢的人,也是李师兄他们的师妹,更是师父女儿一般的人。”
“那个男人没有管过你的死活,你和他没有关系,不需要背负他的罪孽,更不会走上他的道路,你不需要想那么多。”
“听到了吗,怀莲”
心慌意乱地叫着我的名字,凌驰的声音也在发颤,不管不顾地将我抱在怀里,好像我会想不开似的。
将脸埋进少年的怀中,嗅着他的气息,我渐渐地从自己的思绪与低落中抽出,低笑出声。
“原来你喜欢师姐啊”
“”
“还想娶师姐”
“不能娶你吗。”
“我应该想到的,你后来对我那般不一样。可我在你说明之前,都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是我脾气怪,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
“我觉得你挺会的,可是你喜欢师姐什么呢从你的讨厌到喜欢,经历了什么”
“我不知道。”
“这都说不出来,还说喜欢你不会是想哄着我吧”
“我若拿这事哄你,就让我万箭穿心。”
“倒也不必。”
“只要你答应,这次回去我就与爹娘、师父说,正式向你提亲。”
“才不答应,师姐还没玩够,你年纪这么小,明人不说暗话,我喜欢你爹那样的。”
平缓地说完,我就被猛地勒住,腰都要被少年的臂膀箍断。
凌驰被我堵得说不出话,却仍然没有放开这个拥抱。
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他是因为恨还是气,可能都有,毕竟我这样轻飘飘地拒绝了。
“你就会让我难堪,让我苦恼。”
“对不起哦,师姐总欺负你。”
叹息着,我的双臂顺着少年的腰线攀升,直到将他也搂住,两个人抱得严丝合缝,恨不得能将对方嵌入体内那样。
“不管你是谁的女儿,都是我的师姐,是我爱慕的人。”
“你以前总说师姐傻瓜,我看你才笨,我都拒绝你了,还想缠着吗”
“我不信师姐对我没感觉。”
“”
有的,很有感觉的,尤其是这次亲吻后,恨不得马上将你摁在沙滩上梅开二度。
但不是时候啊,儿女私情应当在江湖事了之后。
我的身世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西岭剑魔留着后人,甚至还被名门正派养着,不管哪一条都足够轰动了。
一不小心,师门就会被牵连,师父就会被唾骂,我没脸没皮惯了,可是苍山派不能这般被抹黑。
我不能在这个关头沉醉温柔乡,更不能让凌驰这一家被卷进来。
这一夜我半是欢喜半是忧,喜的是凌驰对我的用情,忧的是这突如其来的麻烦身世。
我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姑,姥姥、姥爷也都是贫农,甚至他们走得比娘还要早。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短短几年,娘也撒手人寰。
那个时候山鬼在哪里呢
他大概还在江湖上浪,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血脉,又或者,我也不是他唯一的血脉。
我只想守护住师父的苍山派,还有我眼前这个少年。
一夜噩梦纠缠,醒了睡,睡了醒。
梦到我成了第二剑魔,杀师父杀大师姐再杀凌驰把苍山派杀了个够,昔日水秀山青的地方成了血流成河的炼狱。
这个噩梦安静却恐怖。
婆婆来叫我起床,这才让我彻底摆脱梦魇,只不过衣衫都湿透了。
她说早上的客船快要过来了,催促着我们收拾一下就赶船去。错过这趟又要多等五天,要回中原的海城就耽误不得。
我换下衣服走出房,婆婆给了我一些碎银,说是用来搭船用的,没钱还是不方便。
这钱还是先前在应炼身上搜刮出来的,结果又回到我手中了。
“别推辞了,赶紧挎着包袱赶船去,应炼那小淘气早就去渡口了。”
“好的,谢谢婆婆。”
“我过来喊你的时候,你师弟就在你门口,好像是守了一夜呢这有啥不放心的,小岛上不关门睡觉的多了去,安逸得很,没有强盗小偷的”
婆婆一边帮忙收拾一边说着,又顺手塞了几张饼子进包袱。我却没有听进去她的叮嘱了,只是看向了院子里的痕迹。
确实残留着凌驰的脚印,有一些凌乱的印子留在了窗边与门前。
说明昨晚我睡着时,他就在屋外徘徊。
如果我做噩梦惊醒而大喊,他一定会冲进屋来,我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这样惊慌失措。
我不能自乱阵脚,早已经想到了比较坏的结果,但不能与凌驰说。
他还太稚嫩,不可以提前卷进来。
“师姐,我们不回中原了怎么样,就在东海的岛上住一阵”
我拎着包袱走出院门,迎面而来的凌驰牵过我的手,有些急切地商量着。
“不回去了,继续住这里”
“嗯,可以托人送信回师门。”
“一阵子是多久一年、十年”
“”
“傻瓜小师弟。”
敲了他额头一下,我笑着从他身旁越过,“走了,赶船去。”
刚走几步,又被追上来的凌驰给掐住手臂,力道大得他的指关节都泛白。
我忍着这皮肉之痛,柔和地望着心思不定的人,“有些事不是躲在这里就能当没发生的。”
“我带你走,隐姓埋名”
“去哪里,藏着师姐一辈子那你爹娘怎么办师门怎么办”
或许凌驰也想到回到海城会发生什么了,以应炼的性子,他说会让我去魔教,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凌驰与我都不是能一走了之的性子,就算现在口口声声说着带我走。
等把我藏好后,或许这小子就会自己跑去面对一切。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应该不受牵连的,在苍山派完成母亲的愿望,成为门派的中流砥柱,在武林中大放异彩。
“小师弟,只是因为喜欢,你就要替我做这么多,值得吗”
“值得。”
“”
“那你呢,如果师姐喜欢一个人,不会去做吗,不会想要替对方扛下一切吗。”
“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你会,因为你怀莲就是这种人。你不会放下师父,也不会放下我娘那我为你这么做,又凭什么要被你质疑。”
我张了张口,竟是无从辩驳。
“好,你嘴巴厉害,我还说不动你了。但师姐不用你管,你也没能力管,你听好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给我老实点,不要做妨碍我的事情。”
“”
我说得很不客气,甚至是看不起他的能力。
少年的眼底划过一抹痛苦,缓缓地沉下了脸色,握着我手臂的手掌也哆嗦地松开了。
他像是恨,又像是怨,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我。
“好,我们回去。”
凌驰垂下了目光,再不看我,将一切心事都压下。
没有丝毫犹豫,我踏上了回城的船。
彼时,应炼已经等在了甲板上,对我露出了胸有成竹地笑。
这天风和日丽,适合出海。客船在海上全速航行,从清早出发,到傍晚靠岸,我们回到了海城。
原来那座岛与这接壤中原的海边城镇并不太远。
而我刚从船上下来,就看到了两大帮黑压压的人马朝着港口围剿而来。
不过盏茶工夫,港口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普通百姓与码头的工人渔民都被赶走了。
有一帮人我眼熟,那是武林盟的人,起码二十个门派以上,带领着百十人。
而另一帮人马穿着统一的劲装,拿着相同的刀剑,训练有素地排列站开。为首的是跛子男梁钧,之前在赌坊见过的应炼属下。
应炼又在自己的脸上动了手脚,变成了一个中年人的样子。
他们高声呼喊着日月神君,应炼被点穴封了的内力还未恢复。
他只是慢悠悠地走下船,摆手压下这一阵阵地高呼。
神域教徒的呼声一停,武林盟里嫉恶如仇的人开始了呵斥,他们愤怒又恐惧地看向了我。
其中有一些还是与我有过摩擦的,比如被我羞辱过的天罗堂副堂主,飞鹤派打不过我就指桑骂槐的老前辈
太多了,我数不过来。
可是我没看到龙武帮的高开天,也没看到藏秀峰的人,与我关系好的那些门派是一个没见着。
“剑魔后人怀莲应当斩杀”
“早就看不惯她了行事作风哪有正派之德”
“剑魔消失这么多年,说不定就是被苍山派藏起来了”
“要为死去的同门亲友报仇不能遗留祸害”
“父债子偿”
“苍山派竟然收留此等余孽难不成是剑魔的走狗”
这些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强,像是海浪一样一起涌来。
身旁的凌驰早已听不下去,刚一动作,我就抬手按在了他胸口,我只是摇头。
应炼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局面,只是拍拍手,自家乌泱泱的一群教众将兵器举过头顶,单膝跪下,齐声呐喊。
“恭迎神域教少主怀莲请少主回宫”
我“”
看看这差别待遇,不过这下子是要坐实我与魔教勾搭了。
我知道应炼是怎么布局的了,出海寻宝只是监视我,确认我离开了中原,他就让属下在江湖上散播我的身世。
不管有没有遇上风暴,等到我从东海回到中原,就会遇上新的一波劫难。
名门正派难以容忍如此邪魔之后,必当会出现这种群起讨伐、父债子偿的局面。
虽然神域教曾经也与武林盟联手讨伐过剑魔,但比起眼里容不得沙的正派,魔教是无所谓的。
我顶多以为应炼只是逼我加入魔教,可没想到是让我当未来的教主。他们教内这么缺人的三个门主都不想继任
难怪他说自己的命都会被我掌握
就在我心思电转之际,人群自左右分开,两帮气势汹汹的人马安分了下来。
我看到季盟主、魔教现任教主秦鼎神色各异地走来。
当今武林正邪两道的魁首到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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