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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0. 铃铛 “小祝,你能帮我个忙么?”……
    冲击太大, 花姐和张仙姑听了祝缨的话,全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祝缨梳好了头,拿起纱帽往头上一放, 对着镜子正了正, 说“咱还照原来的样子过日子就行了,不对你们讲你们吃不香睡不好, 天天担心。对你们讲了, 也别拿出去说。”

    张仙姑这回会接话了“那还用说哪个把保命的法宝拿出来给人瞧了就是要叫打回原形了。”

    祝缨哑然,心里涌出无数故事里的倒霉妖怪。

    她说“大姐, 你先带铃铛几天,她话还说不溜,等学会了说话, 再说。”

    花姐道“成, 明天我就带她去番学里,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得上。学生要是打一开始能跟得上, 以后就顺了。要是一开始跟不上,越来落得越远, 就没心气儿学了。就跟赶路似的,头一天一起走了,跟得上了她就行”

    祝缨抬起了脚又落下来,听花姐说了许多“教师经”, 笑道“博士说得是, 我就不懂这些。”

    花姐嗔道“你又来”

    祝缨自己就不会教小孩子,随便花姐怎么说, 她这回可真走了,说一句“我晚点儿再吃饭,不用等我了。”

    她才回来, 积累的公务颇多。章别驾虽处理了许多事但都留了档,备她查询。

    往前衙一坐,府里将一应公务依次汇报,没发生什么大事。无论王、李诸位还是小吴、祁泰,都是依照旧样,并无新意。彭司士却拿了一样东西来汇报“大人,雕版的师傅完工了,这里是样品。”

    识字歌内容不多,两个师傅各带徒弟,分分工,在祝缨回来之前就完了,样品也印出来了。纸用的是梧州自造的,封皮是祝缨定的,得印上刘松年原样的字体。雕版师傅已尽力仿着他的字形,倒也似模似样。是书本常用的蓝色略厚的封面,一道白框,印识字歌三个字。

    翻开第一页,正中还是竖排的“识字歌”三个大字,一旁靠下一点前排两行小字,是刘松年撰、祝缨制。两人的头衔都写了上去,某某官某公某某这样。刘松年的头衔长一点,祝缨的头衔短一点,都印得清清楚楚。

    然后是祝缨写的序,写明了识字歌的来由。再往下就是“第一篇”。祝缨一页一页地翻看,检查了没有错讹的字词。翻到最后又是新加的跋。

    将所有的字都看完了,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才笑道“很好。”

    彭司士趁机请祝缨明天到作坊里去看一看,同时说“师傅也有所请,说只剩印刷的活计了,若无旁事,干完就想结账回去了。”

    祝缨道“明天见了再说。”

    “是。”

    祝缨就将本书留了下来。

    学校里的事情还是一如往昔,博士汇报方志定稿了,也交了稿。这份就厚一些,祝缨不能马上翻完,先留在手里等看过了再说。番学事情稍多,仇文也回说应付得了。

    祝缨说“再给你几个学生,你明天来了再说。学里还打架吗”

    仇文道“打的,没有出事,功课重一点就好了。”

    “好。”

    然后是几个学生。

    赵振与荆生等人的清查还只进行了一半,看他们交上来的籍簿,办得相当的认真。祝缨着重看了一下人口,从河东县跑到南平县的人并不算多。且以男子为主,也有携家来的,多半是来做工。算一下数目,这个数量的人口流失暂时不会对河东县有什么影响。

    赵振道“我还问了一下他们家口没带过来的,也有欠了些租税的、也有欠了债的,还有是家里种地不够过活就把地留家人种自己出来闯荡。躲过来一是混口饭吃,二是也能攒些钱好平账。新南官员好生无能只知逼勒百姓就为了修它的新府就该换一个能干的好官来。”

    荆生看了他一眼,心说,你未免天真,新南府的官员并无出格之处。他依需派差,并没有额外的多加许多征发,新南知府甚至还没开始聚敛。再换一个,还未必如他呢。

    他也不当面反驳,而是将自己所探知的情况,譬如甘蔗种植之类也报了一下“今年春耕已毕,所查之地暂未发现侵占民田。”

    方生、汪生两人也各有话说,他们俩年纪更大一些,儿子都开始读书了,也都小有家资。平素交往的多是一些小乡绅,又有宗族。两人也不客气,先从自己家试手,他们清查的地方都是以自家为圆心往外查的。他们侦知,一些商人开始购地置产,又做商人又做地主。

    “兼并”祝缨问。

    汪生道“还不剧烈,最大一笔交易是大户之间的。他们又招募人手垦荒,开出的地听起来像要种甘蔗。”

    祝缨道“你们辛苦了,不过还要接着干。”

    四人都说“是”

    四人这些日子也有碰头的时候,已从赵振口里套了些话,对未来又有了一点别的希望。鼓足干劲,准备明天继续下乡。

    所有事务汇报了个差不多,众人依次离开。

    章别驾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说“年轻真好啊”

    祝缨道“别驾这话说得太老气。”

    “我可比不得你们,是老了。”

    祝缨道“穿上绯衣之前,你的年纪不算小了。穿上绯衣之后就算年轻的了。”

    章别驾连连摆手,带着笑音说“不敢不敢。我还道我发现得早,赵振他们一报,才知大人早已察觉了。新南府,啧,是不太行。一想到河东县落到了这等人的手里,就令人痛心疾首。”

    祝缨道“想来朝廷自有考量,才会将河东分出。”

    章别驾心道能有什么考量不就是是吧

    两人闲说两句,章别驾道“大人回来了,我就清闲了。”

    祝缨道“万不可这样说,有别驾在,我才是真的放心。以后府中事务还要请别驾多多担待的。”

    两人互相客气一回,祝缨又问章别驾的家属之类,得知章别驾的儿子正在家乡读书,不日要往国子监去。祝缨说“京城的梧州会馆隔一阵就会有人往来,可以让他们转信。今年我上京,明年你们父子就能在京城见面了。”

    章别驾笑道“总算不用远隔关山惦记他不成器闯祸啦。”

    闲聊几句,章别驾就推说要回去写信。

    祝缨将两本书、几份公文,以及最近几天不及送进山的邸报都带上,回到了后衙。公文等放到书房,揣了识字歌往后走。

    家里还有仨学生没管呢

    书房旁祝炼、后院苏喆郎睿都不在,祝缨问道“人呢”

    侯五上前道“苏小娘子同郎小郎君都在老封君那里,大家伙儿在看新来的那个小娘子。咱家阿炼与小项同三娘还没回来,他们去看新址了,这些日子每天回来得都晚。大人,那个小娘子咱家门禁要怎么安排”

    祝缨道“她先跟着大姐。”

    “哎。”

    祝缨道“过几天家里会再来几个人,你先带着。”

    侯五问道“什么样的人要带成什么样”

    祝缨道“我从山里带回来的。”

    各寨奴隶有留在原地的,也有一些到别业去的。其中又有些人看到祝缨身边带了一个铃铛,也想跟随祝缨。祝缨想自己身边丁贵等人名为随从,实则各有来路未必能够长久追随,在别业处理事务的时候留神看了几眼,从其中挑选了一些人。

    祝缨一共带回了二十人,十男十女,年纪从十来岁到三十岁不等。府里后宅没有收拾好,一时难以住下这么多人,暂时先安顿在府外后街上一处房子里。男女各指了一个头儿暂领,一面学一些语言,一面收拾一下府里的屋子。语言暂时不用别人管,里面就有一个人懂山下方言。

    侯五心道那得打一开头就立好规矩了,我亲自带

    祝缨同他讲完,小吴又溜了过来。小吴跑过来,纯是为了套个近乎。先问祝缨辛苦,又说了梧州城越来越好之类。祝缨耐心听他说完,又问他一些府里的事情,小吴自觉得到了重视,又说了张仙姑和祝大近来天天盼祝缨回来等事都讲了。

    祝缨也说他一句辛苦,让他也休息去。

    见项安还没回来,让丁贵留意门上,自己往后面去。饿了,要吃饭。

    后面门拴着,祝缨拍了两下,胡师姐跑过来开了门“大人她们都在老封君那里说话呢。”

    “看看去。”

    两人到了张仙姑房门外,里面一片叽叽喳喳的。

    铃铛有点无措,她从未遇见过这样与她有关的繁华的热闹。

    自从遇到了“新主人”也就是这位“大人”,突然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变得友善了。连同才问过她话的一个“主人”样的阿苏家女孩子跟她说话也很客气了。在山里没多少人搭理她,她还应付得来。刚才开始的热情,让她谨慎了起来。

    她还穿着山上出来的衣服。胡师姐是祝缨身边的人,说要给她找衣服,就有人给翻了不少好衣服出来。下山的时候,铃铛已经有了一个大包袱里的好几身换洗衣服,胡师姐心细,厚薄衣服都给她扒拉了好几套,连同从头人家里搜出来的铺盖卷儿、一个搜出来的好看的妆匣,用一匹骡子才驮下了山。

    在山里是“胡师傅”带的她,俩人在寨子的时候就凑合着住,都在“大人”的房间隔壁,但是有床。到了“别业”,一个叫“二郎”的男人安排她跟一些女仆住一起。

    就在刚才,她被胡师傅交给了一个“杜大姐”。她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只有梦中才有的生活就在眼前。记忆里,好像只有这段时间才能吃饱。

    一切都不太真实,她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在寨子里的时候,她能给“大人”做点杂活。到了这儿,要不是自己手快,屋子都要有人来帮她打扫了。

    这有点怪。

    她只有先不说话,听别人说什么,又听不大懂,她就对一个老婆婆笑笑。那老婆婆就拉着她的手,给她一些好吃的。阿苏家头人的女儿也跟她说话,塔郎家头人的儿子也没欺负她,她能跟这两人多说几句。阿苏家头人的女儿很聪明。

    阿苏家头人的女儿还要问她索宁家的事,铃铛说“索宁家没了,洞主被主人砍了头。”

    苏喆与郎睿听了都很开心“那个人就是很讨厌”

    三个人迅速说起了话,苏喆不时将一些话翻译给张仙姑听。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这么热闹干嘛呢”

    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一个“老封翁”也说话了“老三”

    祝缨大步走进了屋子里,张仙姑先问“吃了吗”

    巧儿就说“都在灶上了,我去拿”

    祝缨坐到了祝大旁边,蒋寡妇和林寡妇将一张小桌抬了过去,饭菜很快摆上了。祝缨又问“三娘她们都怎么吃”

    巧儿提了食盒进来“给她们留了。”

    祝缨一边吃,一边说“铃铛先在咱们家住一阵,大姐,你先把她捎到番学学一学语言。”

    “好。”

    祝缨又对铃铛换了奇霞语说了一遍,并且说“要尽快学会。”

    铃铛心道看起来要留下我,那我一定要好好学。以后被卖掉、送掉我也能多有个本领生活,活着能少吃一点苦,逃跑也能跑得更远。如果不被卖掉,那也是很好的,多学一点也能用的上,他对我好,我就好好报答他。

    她认真地答应了。

    胡师姐道“这下可好了等你学会了说话,咱们就能好好聊啦。”

    胡师姐喜欢这个带股劲的小姑娘,但是两个人沟通实在困难。因为她只会简单的奇霞语,铃铛只会简单的官话,两人一路比划居多。

    祝缨也看出来了,就让铃铛先去休息,又问杜大姐“她都安顿下来了”

    杜大姐笑道“是。”

    杜大姐也只会简单的奇霞语,找了苏喆的一个小侍女从中做翻译,才给铃铛安排明白。这些事杜大姐就不跟祝缨说了,她给祝缨又盛了碗热汤。

    铃铛从此就在刺史府里暂居了下来。她安静地回到房里,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在独自一人的床上将被子裹紧,舒服极了。阿妈如果抱着她,也应该是这么舒服的。她张大了嘴,使劲儿地哭了一阵儿,却不怎么的没有发出声音,眼泪一直流。某一个时刻,她哭累了,眼泪突然就没了,她抹抹眼泪,摸黑摸到了胡师傅给她的一条手绢儿,将眼泪鼻涕都擦完,躺着,睡了。

    第二天一早,铃铛被一阵声音惊醒,她赶紧爬了起来,飞快地穿好衣服,又把被子叠好。她以前没有被子,这手艺还是跟着大人之后向胡师傅学的。

    拉开门,就见杜大姐已经从隔壁出来了,看到她说“起来了”

    铃铛点点头,说“我能干活。”

    正房的门也打开了,那位“大娘”也出来了。

    花姐在开始教番学之后,奇霞语与利基语突飞猛进,连花帕语都会了不少。她对铃铛说“你先洗脸漱口,一会儿咱们吃了饭我带你去学校。”

    “学校”

    花姐道“对,学本领的地方。”

    行啊多学门手艺以后能多个活命的本事,铃铛高兴地答应了。院子里有缸,杜大姐从缸里舀水,她就去把自己的盆也拿来。她不敢进花姐的房间,经验告诉她,主人的房间不能随便进,进去的人会挨打,少了东西会怀疑是奴隶偷的。那奴隶就要倒霉了。

    虽然大人说别业不再有奴隶了,还是小心为妙。大人的家人对人不错,她也见过一些寻奴隶开心的主人,上一刻对你好好的笑,下一刻就翻脸要打人。今天一看,她住的地方也没有别人打扫,可能就是新来的时候有人帮忙,以后都得自己干,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洗脸的水进了一点进鼻子里,她又翻出手绢擦鼻子。不可以随地吐痰、不能将鼻涕乱甩是胡师傅告诉她的。就着盆里的水,她又将手绢洗干净,先在盆架上晾着,吃完了饭再回来收走。

    花姐看着这孩子跟个小陀螺似的转着,心道这回可不能再弄出给小祝添乱的事了。

    她决心要将这孩子带好。不管是聪明是笨,得教孩子心里敞亮,有个人样。

    花姐到了自己房里,翻出一个书包,里面纸笔俱全,这是预备给铃铛的。又很小心地拿出一本书,这是祝缨昨晚吃完了饭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祝缨拿给她看的。

    书

    花姐揭开封面,手指在第一页的“刺史祝公讳缨”上面轻轻摩挲,想到了昨晚祝缨说的话“纸我能造了,书我能印了,什么时候咱俩的名字能一块儿印在这里,让我也小沾沾你的光”

    花姐用力眨了眨眼,鸿篇巨制她写不来,可是她想将行医多年的经验传开来,能传一点是一点,有一个人看到了,就少一些人受苦。许多妇科病的病症本就不难,只是羞于说出才耽搁的。印书却是从没想过的,现在机会居然摆在眼前了

    花姐忙将识字歌的课本放到了桌上,抹了抹眼下。重新将东西收好,杜大姐也取了早饭来。早饭不一定一起吃,祝缨和花姐要到前面衙门里,苏喆、郎睿、祝炼等小孩子可以起晚一点,祝大和张仙姑时刻不太定。

    花姐带两个人吃了早饭,告诉铃铛“等我回来,咱们去学校。这个是你的书包,你带上。学校里的一些规矩我路上再告诉你。”

    铃铛看着个书包,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她的生命里也没见过书包这东西。整个奇霞族,在之前也没几个人知道有“书”的。

    她研究了一下,将包背在身上,取了自己的帕子装好。看花姐走了出去,赶紧要跟着,杜大姐拦下了她“一会儿我带你到那边门上等,你现在不用跟。”铃铛琢磨杜大姐是家里一个管事的样子,看看她的手势,于是听了杜大姐的安排。

    杜大姐进去收拾花姐的屋子,给盆里的剩水拿出去泼了。铃铛从院子里拿了扫帚就开始扫地,杜大姐收了盆,她已经扫了半条小路了。

    杜大姐看着她的样子也喜欢,望了她听不懂,说“咱们先去给老封君问个好,你就去上学。”说完才发现自己白说了。

    铃铛再聪明,也不知道“上学”是什么意思。先假装听懂了。

    终于,杜大姐带着铃铛将她交给了花姐,一溜小跑去给张仙姑问好去了,她宁愿自己打扫所有的屋子也不想带一个语言不通的小孩儿了。

    花姐以前经常步行,到番学上课时常要携带一些教具就渐渐换了辆车代步,府里白直会给她送到番学。

    花姐带铃铛上了车,铃铛坐在车上颇不安宁,低声说“我跟着走就行。”

    花姐道“坐着吧。”

    铃铛心道我就像是主人身边的黑皮一样了

    黑皮是寨主的奴隶,不过这个奴隶与她们不一样,不用干苦活,不用带枷,一般也不挨打,还有好东西吃。

    花姐则是将她当成了一个“预备学生”,昨晚她与祝缨长谈了一次,除了印书,祝缨还对她讲,现在能够印书了,识字更方便,她会尽力让更多的人多认一点字。无论男孩女孩好用就行,包括这个铃铛,如同项安手里的小学徒一样,先干着糊口,再看哪个出挑,拎出来再进一步的教。

    祝缨将一些小女孩儿教育都委托给了她,“我,一个三十岁的刺史,有事没事挑一堆小女孩儿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还亲自筛选教导王相公该找我聊天了。这事儿只能先交给你们,粗筛出来一批人,以后别业也用得着,梧州也用得着。”

    花姐自觉责任重大,伸手给铃铛理了理衣服,说“你现在是学生,学生是”

    车到番学,铃铛被灌了一脑子的知识,最后自己做主跟学徒差不多是好事。那就学

    两人下了车,立刻引起了注意,人们向花姐问好,也有人问铃铛是谁。连仇文也被惊动了,他和苏灯跑了过来,他俩在刺史府里开晨会的时候可没见着有这么个小丫头啊

    仇文看铃铛的衣服眉头先皱,铃铛的体积比一个月前大了一层,仍瘦,只比皮包骨头好一些。人倒是干干净净的。但这并不妨碍两人怀疑铃铛的来历,看着就像是被救回来不久的乞丐一样。乞丐就乞丐,这衣着就不太对了。

    仇文问道“博士,这是”

    花姐道“新学生。”

    仇文道“什么样的学生”招收女学生比较困难,除了各部选送的,花姐是各处捞人。可是仍有一些人家是免费的也不行,因为女儿、妻子得在家干活,没人干活也是不可以的。仇文不排斥女学生,但是比较排斥已经下山了还穿得跟个山里人似的。

    仇文道“这一身”

    花姐道“慢慢收拾。”

    仇文一点头“我并不是干涉博士。”

    “知道。”

    仇文心里记着这个事,等到了苏飞虎父子三人,他将学校交给苏灯上课,自己以给郎睿补课的名义到刺史府。实则是想见祝缨一面,好好陈述。

    偏偏祝缨才回来,日程很紧,这一天极忙。到了刺史府,仇文向府里打听祝缨,侯五道“先去印书坊,再去纸坊,哦府里还有公务哩晌午能回来吃饭。”

    仇文耐着性子,决定先上课,才举步,又停了下来,问侯五“五叔一脸喜色,是有什么好事吗”

    侯五笑道“是有一件好事您要看了邸报就知道啦”

    “大人又受表彰了”

    侯五道“虽不是大人,但也与大人有干系。大人的义子,那位在京城读书的赵郎君考过了,吏部已授职了”

    仇文的羡慕摆在了脸上“到京城读书的啊”

    “是啊”侯五一脸感慨,“他才拜到大人门下的时候,一脸阴郁,啧,看着就跟要谋算什么似的。谁料想”

    “五叔,您又”杜大姐说了四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仇文与侯五演出了一个一哄而散。

    郎睿不算顽劣,只是稍有点顽皮,仇文还能应付得来。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中午,祝缨回来了,见他还没走,就招呼他一起吃个午饭。祝缨自己不喝酒,有客人来吃饭会给客人上一点酒。

    仇文借着酒意,对祝缨道“大人,我今天看到朱博士带了个小丫头。”

    “哦,让她去学一学,怎么了番学有人不乐意”

    “不是别人。我看她的衣服还没有换过来。”

    “嗯”

    仇文道“能改最好都改了,大人与别人不同,您善待山里各族,也该知道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

    “您别当山里人淳朴,有些是淳朴,可不是人人都淳朴的。”他有了点酒意,心里也有点憋屈,将一些头人的盘算也点破,“都说我不念族人,说我不好。他们也使奸呢大人莫一片赤心对人,多少收着点儿。”

    山上派下来的是些年轻学生不假,学会了回寨子里能用也是真,但是人家在寨子里还留一手呢。譬如弟兄俩,就安排一个守家,一个下山,可不是从此就“归化”了的。花姐对山上不甚了解,仇文却是在寨子里打滚来的。

    仇文以前是想山里的人都下来接受“王化”,近来城里来了一些外地人,又让他觉得大量地接受外地人容易给本地也弄乱,两处都不得好。他思考了很久,趁着这个机会向祝缨建言“下山的这些人才珍贵,可得让他们能够回到山里站住脚。至少不能让学生除了学会说话,别的什么都不变。”

    祝缨听了他的许多话,道“那孩子长大一点,现在的衣服穿不上了,自然就做新的了。”

    仇文懂了一点,道“大人,是我僭越了。”

    祝缨道“心是好的,只是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硬往嘴里塞食,人反而不愿意吃了。”

    “是。”

    “先教会语言文字,再说。”

    “是。”

    两人直聊到吃完饭,仇文再次致歉说自己轻狂打扰,祝缨道“这算什么你是一片真心。”

    仇文心里舒坦极了,他也小拍一记马屁,说“因为大人待人真诚,我从没见过像大人这样英明的人。自从有了您,咱们这儿无论什么都好,不但百姓安居乐业,人也越来越厚道,街上的盗贼都少了许多”

    “咚咚咚”外面鼓响了,仇文下一个字噎在了喉咙里,击鼓鸣冤,这是有案子呀

    刺史府的人跑了出去,回来禀报祝缨“回大人,是南平县的事。”

    仇文脸皮一跳,祝缨道“唔,能断得分明也是不错。这是莫县令上任第一桩案子吧”

    衙役一躬身“是。”

    “你去听听,回来告诉我。”

    “是。”

    仇文讪讪地告辞,祝缨道“你才有酒了,来人,好生将仇博士护送回去。”

    仇文走后,侯五又蹿了出来“嘿嘿大人”

    “好奇就去听。”

    “小人这是没见过莫县令断案,他以前就会当应声虫来着。”

    祝缨对他“啧啧”两声。

    侯五轻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也跑了出去。

    没过一阵儿,他又跑了回来,一瘸一拐,行动如风。

    祝缨才将一本方志翻了一半,问道“又怎么了”

    侯五道“牵出来一个人。就是咱们大娘的那个学生,王娘子被告的是个算命先生,个死神棍骗人钱财,叫事主识破了,拿了他去告官。莫县令一套打,他只肯认这一件。莫县令又搜他的财物,查出好些钱来人,要问他个强盗。他才招了,说里头有些钱,是王娘子给的。为的是给她闺女改命,我听着音儿不对,就赶紧告诉大人一声儿。”

    “坏了。你去,让老莫暂停。”

    “是吧大姑娘家,当众被嚼这舌头,以后可怎么办呢”侯五一边说一边又跑了出去。

    过了一阵,莫县令与侯五一齐回来了。祝缨问道“怎么样”

    莫县令道“下官听着说什么小娘子命硬总与人相冲,就赶紧命将人押下,说是要再找苦主义问。再看老侯来了,就知道是办对了。小娘子本就艰难,未明真相,还是不宜宣扬,对吧”

    祝缨道“你预备怎么办”

    “请教一下那个王娘子,要是属实,将钱也判还给她。反正不叫那神棍在堂上胡说。这个告状的,要是说的是实,就如实判了。对百姓也有个交代。这些僧道神棍之流,也是无法禁绝的,只要他们别太过就行。”

    祝缨道“老莫,长进了。”

    “近朱者赤,近朱者赤。”

    莫县令心情大好,跑去隔壁审了神棍一回。事后据侯五打探的消息讲,王娘子长这么大还算顺利,儿子也不愁说亲,就是女儿,这都二十了,回回亲事不成。王娘子着急,又听弟媳妇说有个大仙儿特别灵,弟媳妇就是信了大仙儿的话,给儿子娶上媳妇的。

    王娘子就跟弟媳妇一道找大仙儿,大仙儿今天说要扎纸人纸马敬神,明天说得烧摆供。都不用王娘子亲自去拜,钱给大仙儿就行。一定能给王娘子把闺女的煞给化解了,包管把人嫁出去。

    零零碎碎的花了好几贯钱。

    据说王娘子的丈夫也知道,两口子还请了大仙儿一顿酒。

    侯五道“真能办成倒也罢了,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割,也没听说王娘子家有喜事,这神棍真是可恶”

    祝缨道“咱们知道这事就成了,不要出去讲。”

    “是。”

    祝缨自己也不提,没过几天,花姐却托上了祝缨“小祝,你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事”

    “王娘子家里出了点小事儿,她家大娘离家出走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