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交晚来风急,宫门落钥,肃穆宁静笼罩下的东西六宫逐渐陷入沉睡。
倏尔,一阵清亮金铃细响打破夜幕寂寥,铃音连绵不绝,终惊醒幽长甬道。
阖宫上下便知,是朝歌长公主进宫了。
高坐凤辇纱帘后的贵人单手支额,闭目养着神。锦绣宫装外比晌午多添了一件貂绒斗篷,外加一条狐皮围暖缠着脖颈绕了两圈,将呼啸夜风尽数挡在衣裳外。
脚边还搁有一只小火炉烘烤御寒。
宁扶疏协同御史台众官员将将清点完从赵府抄出的财物,清单列得密密麻麻。若将纸张平坦铺盖,可从御史台门前连绵延至正堂,足有三丈长。
赵府的奢贵,比之公主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长公主府内囊收得,大多是各番邦小国进贡的稀世珍宝,还有她自个儿从拍卖场里高价购回的称心好玩意儿,每一样都来得问心无愧。赵参堂那等搜刮民脂民膏装点自家高门之辈,哪里配与她相提并论。
纵然阖着眼,眉目间也难掩厌色。
忽然就理解了,为何顾钦辞当日因一只百爪蝶蚌便想杀她。
此时的自己憎恶着赵参堂食君俸禄却不忠君之事,彼时的顾钦辞何尝不是憎恶着她身在高位,不谋高位之职。皆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以盈私欲,无甚区别。
亏得此番查明赵参堂恶性累累,铲除这胃口贪婪的巨大蛀虫,否则,大楚还不知被他如何啃噬根基腐蚀掏空。
而模糊印象里,似乎史书记载的赵参堂很是长寿。朝歌长公主英年薨逝之后,他仍站在朝堂上,与愈渐壮大的太尉党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至年迈,身染沉疴痼疾,方才告老还乡。
至死受君王尊敬。
但赵参堂枉顾律例犯下的这些罪,始终没被翻出来么就连被百官称为鹰眼疯狗的御史台,也毫无察觉
宁扶疏穿越时空来到大楚,改变的只有朝歌长公主的行为举止罢了,却无法操控旁人的心性或脾性。譬如顾钦辞与顾钧鸿志在疆场,历史上的赵参堂就是个实打实的老狐狸,用一张伪装面具骗过满朝文武数十年。
莫非老狐狸那句狂妄之语其实是真话
如若没有先帝网罗天下的情报暗桩,单凭御史台和京兆尹,压根抓不住他的把柄。
宁扶疏蓦地睁开眼,情报暗桩
她确实没听说过此物,正史与野史也都没有相关记载。但细细想来,却极其合理。
君王高居庙堂,所看到的听到的,不过是臣子想让他看到听到的。若满朝忠良,圣人自然耳聪目明;可若朝多奸佞,寡人知之难免蔽塞。
不如培植只效忠于自己的暗卫,将耳目暗桩遍布天下。既可看天下景听天下事,又可辨金銮殿下是忠是奸。
但这所谓的情报暗桩,如今认谁为主人或者换个角度想,先帝临终前,会把这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交给谁
先帝算不得子女的好父亲,更和妻子的好丈夫沾不上边儿,但他是黎民百姓与后世史学家公认的好皇帝。有怀天下之仁心,治天下之圣德,还有深谙君臣制衡之术的手段。
宁常雁登基时年岁尚幼,先帝一封遗诏震惊朝野。将监国大权交到嫡长女朝歌公主手里,辅国之权交到宋丞相和太尉赵参堂手中,边境兵权准允武康侯顾家握着。
看似分权,实则在为小皇帝集权。
防止任何一方生出异心,皇权皆能联手余下两方与其抗衡。
是以,这情报暗桩极有可能就在宁常雁本人手中,是先帝给幼帝微弱皇权增添的分量。
可假设这个推断成立,是否能够说明宁常雁一早知晓赵参堂的为人处事,身为一国之君断然容不下逆反之臣。那么,究竟是她在斗赵参堂,还是宁常雁利用了长公主党与太尉党不和的矛盾,借她之手除去赵参堂。
细思恐极。
穿廊风忽而大了,刮过刺耳的系统电流音。
又开始头疼了。
宁扶疏拢紧斗篷的同时,强迫自己把对宁常雁生出的那点不信任,赶紧撇离脑海。
而后,她深呼吸了几口冰凉空气,身体随之恢复正常。
其实换个角度,照先帝擅弄制衡权术的惯用手段,不排除他将情报当做另一份权,再度分给了其他信任之人。
有一个名字徐徐浮出水面沁阳大长公主。
先帝幼妹,不爱权势爱美男,不掺和朝堂党争,不存在干政外戚,不失为最中庸的合适人选。
暮色四合,月澹霜冷。寒雁孤飞徘徊,高殿鸳瓦碧甍。恍恍惚惚沉吟了一路,不觉更深夜阑栖鸦鸣啼,直见摇曳烛光倒映轩窗暖,方才剥离思绪回神。
殿前伺候的小黄门听见凤辇金铃声,立刻打起精神,端正腰板。
待声响近了,又伏身跪地行礼。
其中服饰品阶最高的一人拾起倚门而放的锦帛绣伞,小跑到凤辇前,躬着脊梁将伞撑在宁扶疏头顶。这是长公主殿下冬日出行的规矩,纵使天公作美未降雨雪,也必得撑伞遮挡砭骨寒风。
“长公主殿下安。”那太监行礼后道,“您可终于来了,陛下已经候您多时了。”
宁扶疏淡淡“嗯”了声,步态雍容行到檐廊下,突然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太监嗓音格外尖锐“奴才方缘贵。”
宁扶疏仿佛只是随意询问,没再多言,云履跨过朱漆红木砌的高门槛。
她将袖中卷宗取出递给小皇帝,姐弟二人之间从不讲究那些虚礼。宁常雁接过卷宗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开查看,而是让皇姐坐到自己对面,再将小案上的茶点推去她面前,说是特地命膳房做的。
宁扶疏确实有些饿了,捻起碟中的龙井茶酥及百果松糕各吃了一块。
香甜松软,全是依照她口味准备的。
又端起凤纹瓷盏,抿了两口新鲜竹沥水泡制的洛神花茶润喉,看似不经意问道“今日怎没瞧见黄世恭”
适才引她进门的那个方缘贵,身着绯红宦官服,衣前团绣荷花,是正四品掌印太监的袍子。
而从前东宫掌印太监便是黄世恭,太子登基后自然顺势成为御前掌印大太监,什么时候这位置竟换了人。
“嗐,皇姐别提了。”宁常雁烦心地摆摆手,“老东西兴许是最近年纪大了,总爱说糊涂话,交给他的差事也办不好。朕实在没法继续用他,就让人歇着了。”
“原是如此。”宁扶疏点点头,“年岁大了,犯糊涂也无可厚非。”
随后又思及禁军副统领上次来府里,说宁常雁赏了黄世恭一顿板子,下手没留情,事后也做得绝,默着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多啰嗦几句
“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是母后留给咱们的,这么多年来伺候你也尽心尽力。如果实在没法用了,不如叮嘱两句放出宫去。凭着他在宫里存下来的积蓄,能够安度个晚年。”
宁常雁笑笑“阿姊说的是,朕晚些便让人去传口谕。”
恰好进来更换炭火的小黄门不由得手腕一颤,抖落两点碳灰,地面绒毯瞬间添染些许脏色。他连忙不动声色侧身,用袍子挡住贵人视线,同时布靴踩上碳灰,小心碾磨、抹除痕迹。
长公主殿下被蒙在鼓里,可他们这些在殿里殿外伺候了一整天的奴才却心底门儿清。
这宫里哪儿还有什么黄世恭,有的只是天子一怒,流血五步呐。
换完银丝炭的小太监匆匆退下,仿佛一切差池都没发生过。宁常雁端坐龙椅,掸开那封长度夸张的卷宗。
一目十行,眉间皱痕仄起便再没舒展开。
时间在漏壶滴答中缓慢流淌,宁扶疏手侧的糕点碟子见了底,花茶添了两次水。宁常雁才终于从头到尾读完,压着瞳孔怒意盛然,启唇道“皇姐对赵参堂处刑的日子有什么看法”
“尽快。”宁扶疏言简意赅,“如今证据确凿,没必要拖着。”
“朕也这么觉得。”宁常雁将卷宗收好,起身坐去她身边。习惯性的动作抹去君臣尊卑有别,宛如寻常人家的姐弟促膝而谈。
他续道“但马上就到冬至了,祭天大典上由文武之首领百官拜谒祈福。到时候如果只有丞相,却不见太尉的话,终归不太合适。”
宁扶疏听懂他言下之意“阿雁想在祭天大典之前,敲定人选接任太尉之职”
“知朕者,阿姊也”宁常雁眉眼弯弯笑得挚诚,问道,“皇姐有合适的人选举荐吗”
宁扶疏眼前霎时浮现出一张男子冷颜。
剑眉浓黑、斜飞入鬓。瞳仁墨黑如渊,又犀利似鹰。唇色浅淡,惯会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吐不出几句好话,唇瓣却不算薄,若唇薄寡情是真,那人大抵不凉薄。
顾钦辞战功煊赫是大楚百姓有目共睹的事实,且自小生在边境长在军营,腹有诗书又对军中事务了如指掌。放眼满朝武官,除却身份无法暴露的顾钧鸿,没人比他更适合统帅天下兵马大权的太尉一职。
那声发自心底的“有”险些漏出了口。
幸亏理智及时拉住冲动,在小皇帝以为顾钧鸿遇难阵亡,刚刚放下对顾家过甚忌惮的节骨眼上,她不能再给顾钦辞招去祸患。
原本已到唇边的话倏尔转了个弯。
“太尉乃武官之首,执掌天下军政事务,手中权势过重。”宁扶疏道,“因此居其位之人,必得对陛下忠心不二,鞠躬尽瘁,万不能是第二个赵参堂。如此重要人选,我得慎重考虑之后方能决定。”
宁常雁点头“皇姐慢慢想,左右后日才是大朝会,朕现在也不着急下旨。”
“对了,今夜天色已晚,皇姐不如就歇在宫里吧,省得来回奔波劳神费力。”
“也好。”宁扶疏近期的嗜睡之症始终未有缓解,今日劳累了大半天,早已困乏缠身,私底下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这晌顺势答应下来。
金铃复又震出清响,似悠扬乐曲点缀静谧宫闱。有人在曲调中酣然入睡,有人则辗转难眠。
昭阳宫外悬挂着两盏宫灯,重重灯影下有一人珠钗半斜,发髻松垮,额前两绺碎发如垂杨柳随风摆动,不知是原本便手脚粗糙没梳理平整,还是梳理后又因匆忙奔跑而松散。
但瞧那华贵宫装端庄不复,歪扭露出肩侧纯白亵衣,难免叫人猜想应当为后者。
宁扶疏下了凤辇“皇后娘娘,怎在外头站着”
李月秦低着头没有说话。
虽说宁扶疏上回和她不欢而散,但碍于原主和李皇后的手帕交情,她仍是道“深夜露重,先进来吧。”
李月秦突然一把反扣住她的手,使了些蛮力将她往后拽。
宁扶疏不禁回身。
只见上回相见嬉笑明媚如花的妙龄少女这晌面色憔悴,唇色苍白未抿口脂,眼底青黑未敷脂粉,一个劲儿地朝着她连连摇头。李月秦眼角含着一点朦胧泪花,被灯火映得格外晶莹。
宁扶疏猜到她为何来寻自己了。
能让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纡尊降贵,深夜挨着夜风霜冻站在殿外等候的,唯有那一件事儿。
“娘娘想为赵府求情”她直接开门见山。
面前人摇头当即变成了点头,脑袋上下动了两个来回,忽而又转回摇头。好像刚刚哭过,出口嗓音含着浓浓鼻音,声线喑哑微喘“不,不是赵府,我只想替母亲求个恩典。”
“朝歌,人命生死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赵参堂罪不容诛死有余辜,这些我都知道。可母亲”
“母亲她是无辜的。”
她口中的母亲便是赵参堂的正妻李氏。
李月秦自幼父母双亡,被亲姑母赵李氏领回太尉府养着,吃穿皆以嫡小姐的用度供着。赵李氏待她视如己出,当年李月秦嫁于君王,为了给她抬高门第,在深宫后院不被其他贵女看轻了去,甚至将她认为义女。
可以说,没有赵李氏便没有今日的李月秦。她替之求情,算是在宁扶疏的意料之中。
但现实,往往比想象要残酷。
宁扶疏轻轻拍了拍她拉住自己的手背,似作抚慰“月秦,我不瞒你。我今日抄了赵府,也将赵氏九族送进了御史台诏狱,得到不少物证与人证。加上大理寺审讯口供,你的母亲,她不无辜。”
“赵参堂所做一切,她皆知情。”
闻言,李月秦愣怔一瞬,但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秒,她望向宁扶疏的眼神越发殷切。“就算母亲知道,又怎么样呢”
她好像用这个反问把自己说服了,语速渐快,继而迫切地想要去说服宁扶疏“母亲一介女流,在赵参堂被赐死之后,赵府倒下之后,她就只是个寡妇”
李月秦眼角那滴泪逐渐凝聚眼眶中水雾,越结越大,终于在说到寡妇二字时不争气掉了下来。
“她只是个寡妇,什么都做不了的。赵参堂犯下的那些罪孽,她就算知道也做不了什么的。对皇室,对你们宁氏江山产生不了任何威胁,所以她知道其实也不能怎么样对不对所以没必要非得处死的对不对”
眼泪如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整条宫廊都能听见她啜泣哭腔,哽咽不止,仿佛路边执着要买玩具的小孩儿。
宁扶疏深吸一口气“月秦,你先冷静”
“不如就贬为庶人”可惜对方似已经魔怔了,情绪激动压根听不进去她的劝解,自顾自说着那些天真而幼稚的想法,“对,和其他九族亲眷一样,贬为庶人就够了这对母亲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
“朝歌,长公主,殿下,你点点头,答应我好不好”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很少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件事儿,求求你好不好”
宁扶疏几次想开口都被她尖利嗓音打断,难免心生烦躁,一时没能克制住脾性,存在于潜意识中的长公主威严瞬间流露,摆出疾言厉色“皇后娘娘令在必信,法在必行您身为国母更该懂得这个道理”
李月秦被她吼得一愣。
宁扶疏也在这句不留情面的申斥出口后,缓缓平复胸腔烦躁,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过分了。
李月秦终究是名十七岁的姑娘而已,自小娇生惯养被宠着长大,没见过朝堂风云和百姓疾苦,如今沉溺在痛失亲人的悲恸中,难免意气用事,不理智些。
宁扶疏想平心静气地同她解释两句,李月秦却已经冷冷拂开了自己按在她衣袖上的手掌,仰头试图将眼泪倒憋回去。良晌,唇间漏出一声好似失望的讥诮“朝歌,你好生无情”
“和陛下一模一样,在呼风唤雨的位置坐久了,连心肠都会硬成石头。我原也想学学你们,可”
这个方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人,突然嘴角上扬笑了一声“你知道吗我怀孕了。”她右手抚上如今尚且平坦的小腹,慢悠悠揉动着“这里,有了陛下的孩子,我要当母亲了。”
宁扶疏看着她温柔的动作,难掩惊喜“阿雁知道吗”
“还没同他说。”李月秦轻描淡写,“但他素来不喜欢我,就像先帝不喜先皇后,没有爱屋及乌的感情,大抵也不会喜欢我生的孩子。”
“可朝歌你同我都是女子,应当能够明白我为人母亲,为人子女的心情。我想用腹中这个孩子求求你,求你饶母亲一条性命,好不好”
宁扶疏柳眉轻仄,微抿的唇线足以透出她的答案。
朝歌长公主之所以能在男尊女卑的时代稳坐朝堂巅峰,靠的不仅仅是尊贵的出生和先帝给予的监国大权。更是她比寻常男子更了得的魄力与气度,手段非常,杀伐果决,当断则断。
被李月秦泪眼盈盈地注视着,她一时间没细想那句用腹中孩子相求所谓何意,到底是极尽无奈地长叹出了声
“对不起,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月秦”话没说完,宁扶疏蓦地瞪大眼睛,急忙伸出手臂阻拦突然冲往昭阳宫殿门的女子。
可李月秦不知从哪儿来的巨大力气,猛地推开宁扶疏挡在半空的手。
拿自己的头,狠狠撞向铁制门环。
兽目怒睁,露齿衔环的朱雀铺首顿时浸染殷红血迹,如威猛凶兽食人肉饮人血,在昏暗宫灯下异常森谲可怖。
李月秦额侧的血窟窿源源不断渗出鲜血,她那怀着胎儿的肚子似乎也撞着了殿门,有血珠蜿蜒流淌过腿根滴落地面。重伤之人瞬间失去浑身力气,背脊虚靠结实殿门缓缓下滑,屈膝跌倒。
宁扶疏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霎时被吓得后退半步,不慎踩到曳地衣裙,一个踉跄险些也同李月秦一样摔倒。
她抓着琅云小臂,阖了阖眼,血污却恍似刻在眼皮子内挥之不去。这反倒促使她镇定回神,凌厉眼刀扫过愣愣站在原地的抬辇太监“都愣著作甚还不快传太医”
月影弄宫墙,小太监匆忙奔跑的身影倒影其壁,听闻脚步凌乱。琳絮天生大力,打横便将李皇后兜膝抱起,三步化作两步走,把人放在昭阳宫偏殿床榻上。
一早备着给长公主沐浴之用的热水此时盛满铜盆,巾帕浸没又拧干,琳絮欲替皇后娘娘擦拭头上血迹。
却不料,床上的贵人别开了脸。
似拒绝收拾伤口,低低唤了声“朝歌”
宁扶疏接过那块布巾,走上前。
李月秦这回没有闪躲,任由她动作轻柔,碰过自己阵痛不已的伤口和久皱不舒的眉头,但并不能缓解什么。因头部与腹部剧烈疼痛,只能勉强发出打颤气音“朝歌,我这一生坎坷,时至今日属实没什么可留恋的”
“蹒跚学步时痛失父母,虽幸得姑父姑母悉心照料,可他们终究是要离我而去了及笄婚配之年难违父命,嫁入这四四方方的深宫,自此与心上萧郎陌路永别与一个互相不爱对方的人,表演外人眼中那和睦的帝后伉俪情深,身心疲倦”
“自入宫后,更没有一刻属于我自己。”
她低低一笑“如今,总算是到头了。”
“别说傻话,御医马上就来。”宁扶疏给她盖好被褥,继又往里头塞了一个汤婆子。
无论她和李月秦私交如何,宁扶疏都做不到看着两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她尽力安慰“就算从前再难熬,现在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母子连心,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母子连心”李月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眸中水汪汪的苦涩蓦地结成森寒冰棱,阴戾刺向她,“长公主也会懂这般亲情深眷吗”
“你重欲冷情,铁石心肠,此生注定落个众叛亲离,孤寡一生的下场可我仍旧不死心,妄想用自己和这个未出世孩子的死,换你一点点心软与怜悯,将对我的一点点情意转移到母亲身上,给她一条生路。”
她沙哑声音落下,换作沉寂如灰的眼睛闭上,仿佛再不愿看这八苦人世。
只将平生最后一点留恋交到朝歌长公主手里,而自己,精疲力竭,苍白唇瓣晕开一抹几不可见的浅淡笑意。
宁扶疏无端从这丝笑中,读出了解脱意味。喉咙似蓦然被堵住,几度张嘴,都发不出丁点声音。
她缓缓摊开手,看血水洇染掌心纹路。
先有赵参堂骂她冷血无情,后有关押诏狱的赵氏九族戳着她脊梁骨骂心狠手辣。
而今就连李月秦也说了同样的话。
注定众叛亲离,孤寡一生吗
作者有话说
宁扶疏自我怀疑中他们都说我会众叛亲离,孤寡一生。
顾狗长公主殿下和熙平侯琴瑟和鸣,永结同心再学不会就把你们炖了
没错,疏疏搞了两章事业,而顾狗还在驯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