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思极恐的辈分关系。
宁扶疏逆光看向顾钦辞,硬朗的下颔曲线与冷俊的眉目薄唇结合,微有而立之年成熟意气,可丝毫不显老成。且她与顾钦辞同岁,只略微差了九个月,这声小叔,属实难以启齿。
叫不出口,按着她的脑袋也叫不出口。
幸亏顾钦辞没有主动提起此事,约莫并未想到这一层面,她打了个哈哈便将事情翻过篇去。
离了帝州金陵,马车一路北上,日子逐渐进入三九深冬。每经过一座城,在驿馆歇脚用膳或住店过夜,宁扶疏明显感觉到吹在脸上的风,寒冷更胜昨日。即使烤着火盆,也仍旧四肢冰凉。
可奇怪的是,冷虽冷点,但越往北走,她的腿脚膝盖反而越少泛出阵阵难忍刺痛。
对此,顾钦辞的说法是,北地风雪凛寒,但比起江南水乡,空中潮湿水汽却少。风如刀割,只停留在皮肤表面罢了,并不入骨。
说着,用手指抠出一小块膏脂点在她唇瓣上,轻轻涂抹开来,防止皲裂。
因天寒地冻,路面时有结冰,车轮极易打滑侧翻。驾车侍卫格外小心谨慎,驱车前行的速度难免比原定计划慢了不少。待他们进入朝歌地境,已是一个月后。
城中风光远比宁扶疏想象中的更熙攘热闹。
有姑娘站在巷口,细细梳着刚洗完的及腰长发。有货郎沿街架起大口铁锅,拿一柄大铲熬着饴糖,而他身边是家中细君,用模具将出炉的糖浆印成鸡鸭鱼兔各式形状,甜香弥漫,引来贪嘴的孩童吵吵嚷嚷围了好几圈。
有兄长左手牵着胞妹,右手抱着满满的烟花爆竹、香囊木偶、瓜子花生糖葫芦。还有唢呐震耳、锣鼓喧天,胸前佩戴大红花的郎君骑坐高头大马,洋溢笑容满面,携迎亲仪仗将身后喜轿中貌美如花的姑娘娶做媳妇儿。
喧闹声自宁扶疏进城起便没停歇过,派琅云前去打听过后才知道,今日是小年。
传闻在今天,诸神上天,百无禁忌,是绝好的嫁娶订聘吉日。
还说洗浴梳头和熬制灶糖都是习俗。
宁扶疏听后点点头“常话说,入乡随俗。咱们要不要也趁着时节赶赶趟儿”
顾钦辞掸掸衣袍准备下车“我这就去把那身行头抢过来,重新迎娶你一回。”
宁扶疏连忙拉住他几欲开门的手“你想哪儿去了,我指的是吃灶糖的习俗。”
“殿下不想嫁给臣”顾钦辞以他官话十级的理解力得出结论。
宁扶疏“”
这一路走来,宁扶疏多少观察出规律。通常他刻意称呼殿下与臣,就说明有情绪了。乍看兴许还笑着,但笑意铁定不达眼底。如果不及时将人哄住,眉眼便会逐渐蒙上阴霾,愈来愈浓,似山呼海啸来临的前兆。
好在顾钦辞的脾性虽偶尔琢磨不定,但总归还算好哄。蹭蹭他的鼻梁,或吻吻他的唇角,差不多就能冷静下来听她解释。如果再严重些的事儿,顶多添一条勾勾他腰间绶带。
宁扶疏把现在的情形归结为极微小的小别扭,于是歪动脑袋眨了眨她那双妩媚明亮的杏眸“你想重办成亲大礼,我自然依。但若连红花绸带都是抢人家的,我嫌寒碜。”
哪怕不再权倾朝野,也仍旧是大楚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她万事万物都要最好的,绝不肯委屈自己。
顾钦辞闻言,眉间翳色果然拨云见日,转而道“我下车去买饴糖。”
透过车窗,宁扶疏望见他高大身影混在一群孩子当中,明明很想往前挤,却又不敢使劲推搡周围小童。
待好不容易排到了队,那卖饴糖的老板操着一口本地方言,和官话相去甚远。顾钦辞大抵听不太懂,只得伸手指了指成型的饴糖,又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示意自己要买东西。
这儿卖的饴糖都是几文钱一两,寻常人家每逢过年买上几铜板就够吃。饶是富贵些的大户官家,也至多买个一吊钱。老板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又瞧眼前贵人衣料上乘,身旁还跟着五辆马车,当即以为那是用来运糖的。
一时间,放下手里铁铲。和老板娘一块儿装糖,将整个铺子里的糖果全部包起来,吆喝伙计帮忙搬上马车。
宁扶疏看着自己脚边的糖袋子越堆越高,把雪獒站立的地方都占满,忍不住捧腹大笑。
也不知是由于平素里格外要面子的人出糗,会觉得开怀。还是单单因为出糗的人是顾钦辞,所以格外开怀。总之,这些灶糖就算赏给全府上下的人一起吃,也得吃个三两年。
宁扶疏想了想,最终只留下适量几包,然后叫琅云与琳絮去城中散消息。
说是朝歌长公主初来朝歌,体恤百姓。凡今日城门下钥前到公主府门前者,皆可领饴糖一包,人人有份。
朝歌郡的公主府是小皇帝刚登基那年,下令为长姐修建的。当地官员为了巴结长公主殿下,请专人设计府邸内部结构,所用木材石料都是上乘品,力求富丽堂皇又不失精致典雅。
如今一见,果真同乌衣巷中那座大宅不相上下。
比车马仪驾早到一步的侍卫洗阶相迎,清一色的侍卫服中,夹杂着一点显眼的藏蓝色,走路时一瘸一拐。
宁扶疏远远望见,不禁心底冷笑。
被顾钦辞的雪獒咬成那样,还坚持负伤赶来朝歌,只会越发叫人确定他别有所图。不过君无戏言是真,宁扶疏既然说过宋谪业能在自己之前到达,就准许他留下,此时也慷慨兑现承诺,将西院最大的一间屋子赐给他。
过了小年,便是辞旧迎新的岁除。
这是宁扶疏穿越来大楚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她二十年生命当中,最有欢腾年味儿的年。
换上崭新的锦绣冬装,用罢团年饭,与顾钦辞走在人潮攒动的街头。偌大天地被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照亮,成群的小孩儿聚在巷口,燃爆竹,驱年兽。
顾钦辞脚步倏尔稍缓,问道“疏疏,你要不要玩那个”
宁扶疏顺着他的视线去,截筒五尺煨以薪。孩子手拿五尺长的竹子投入火堆中,须臾,内里中空的竹节发出爆响,啪啪声不绝于耳。
是贫苦人家自制的爆竹。
她摇摇头“不用了。”
顾钦辞又指了指侧边“那要不要吃这个”
这回是一个扛着糖葫芦售卖的白须老人,身边尽是孩童缠着,踮起脚尖想去抓糖葫芦。
宁扶疏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忍俊不禁“横渠,在你眼里,我几岁了”
“二十。”顾钦辞一点儿都不知道委婉,“虽然年岁是大了点,但不影响吃这个吧。”
“年、岁、大”宁扶疏咬牙蹦出三个字。
“好得很。”她重重甩开被顾钦辞拉着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头也不回。
靓丽洇红混入人潮涌动,眨眼便没了影儿。
顾钦辞连忙穿越人海追逐。
他是第一次爱人,也是第一次被所爱之人接受心意。不清楚做哪些事情能讨女孩子欢心,更不确定哪些事情能让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公主开心。
只想对她好些,想着既然大家都因燃放爆竹和吃糖葫芦而展颜,便希望她也笑得明媚灿烂。
顾钦辞慌张地四下张望,可还没找到宁扶疏的身影,衣袖先被人抓住了。
“诶,这不是驸马爷吗”有人高声嚷嚷。
自从顾钦辞那日豪气地买了一整车饴糖,又经过宁扶疏大方散糖。两件事后,朝歌郡大半百姓都认识了长公主和驸马爷的面孔,也知道两位贵人平易近民。
百姓斗胆上前,拉着人一同辞旧迎新。
顾钦辞看着铺了满地的芝麻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追宁扶疏,更没空玩这些有的没的,当即想要抽身离开。
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把他前后左右所有路都堵死了,顾钦辞心烦意乱,眉宇之间流露出浓浓不耐。
正想烦躁怒吼,突然
他看见隔着芝麻杆的对面,宁扶疏也被热情的百姓围住了,一脸无措的目光与他在半空迎了个正着。
烦闷躁动的心如清风徐徐平静下来。
四周百姓高昂洪亮的声音穿透耳膜“长公主与驸马爷快请看,在朝歌呐,有个习俗,贵人从芝麻杆儿上踩过去,这叫踏岁寓意着芝麻开花节节高,升官发财样样有”
宁扶疏狐疑问“升官发财”
“是呀是呀”百姓们你一句我一言地介绍起来,“在咱们这儿,可不止寻常老百姓,就连衙门里的郡守大老爷也是要踩的”
再升官就只能去篡位的宁扶疏讪然一笑,推辞道“我就不踩了,你们找他代替我吧,也是一样的。”
被她指中的顾钦辞盯着她,话却是对周围百姓说的“既然是博个好彩头,那么除却了官发财,还有什么其他寓意没有”
百姓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普通人家求温饱,殷实人家求富贵,苦读的学子求中举入仕,当官的老爷求平步青云。他们不太了解朝歌长公主之上就只有皇帝,自然而然将两位贵人归到官老爷那一类。
琢磨着,除了升官发财,还想求什么别的好兆头
有妇人喊道“寓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顾钦辞听见了,无动于衷。
如今宁扶疏和他在一起,他不会让他的殿下生病遇险。即便没有这祝愿,也绝对不会。
连健康平安也不求,大家伙实在没头绪了。
顾钦辞眼瞅着这群人不开窍,有种想把他们的脑袋瓜全部撬开的冲动,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浆糊。他和宁扶疏相望着站在这里,伉俪情深还不够明显嘛。这些人指不定私底的夫妻感情都不和睦,一点都不理解他。
偏偏当着众人的面,他抓耳挠腮说不出口。
热闹气氛不和谐地僵持凝固,忽而,一道清澈温润的少年嗓音穿过纷杂人海,引得所有人寻声回首。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少年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什么意思”百姓当中立马有人问。
“俺没读过书,咋知道。”身边邻里挠头胡诌,“但听这么个意思,好像是说请江啊海啊,保佑他变成天上的鸟和地里的树。”
“啥玩意儿啊,驸马爷肯定不会应。”
话音刚落下,就听见顾钦辞出了声,状似好奇地反问“你们这儿的踏岁,还能求这个”
“自然。”少年潇洒收了折扇,往掌心一拍。说道“心诚则灵。”
顾钦辞垂下眼眸,明亮灯火如星芒洒在他鸦青色睫羽上,若有所思。
“我就说吧,驸马爷不可能要这种彩头的。”已经有人开始挤那少年的位置,叫他别碍事。
可他们没看见顾钦辞嘴角牵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转瞬间,只觉眼前似有一道黑影晃过,又听芝麻杆儿响起啪啪声,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顾钦辞已经站在了宁扶疏跟前。
“疏疏,别生气了。”
兴许杆枝脆响太悦耳,百姓起哄太热烈,淤积心口的那丁点本就不多的气恼,荡然无存。
宁扶疏伸手探进他衣袂,宽大广袖做挡,趁没人看见,她不轻不重地拍打了顾钦辞一下,别扭道“是郎情,不是妾心。”
“走了。”
有过这么一场小插曲,两人也不敢继续在街上溜达了,生怕又被拉去讨升官发财的吉祥。谁能说得准这朝歌境内没有宁常雁的眼线,倘若传到金陵,难保惹出无谓的麻烦来。
长公主府内,下人们围炉而坐。手侧一盆干炒瓜子,嗑出的仁儿咀嚼咽进肚皮里,吐出的壳儿则信手丢进火炉里,充当助燃的小料。
除夕这夜,燃灯照岁守夜至天明。
一声闷雷巨响窜天,沉沉夜幕被焰火点亮,恍如日月潜移不夜天。而昙花一现的烟花绽放后,坠落绚烂彩光,又仿佛下了一场星雨。
火树银花之下,是万家灯火通明。
宁扶疏站在窗边,捧着手炉仰看焰火缤纷,随口问“你没来金陵之前,都是怎么过的春节”
顾钦辞为她添去一件斗篷,替她稍稍挡去西面送来的寒风,说道“了望台上过,值夜。”
“这么惊讶”他看着她突然瞪大的眼睛。
宁扶疏如实道“是有一点,觉得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顾钦辞问“那你想象中,是怎么样的”
宁扶疏想了想“和营中其他将军或者士兵待在一起,围在篝火前,边大口喝酒边胡天侃地。”
“这是哪册小话本写出来的天真想法。”顾钦辞不禁漏出一声轻笑,“我明天就让郡城里的书肆禁止出售。”
“疏疏,你可知但凡去问任何一个北地将士,一年之中最讨厌的日子是哪天。”他道,“不出所料,十有八`九的人都会回答春节与元宵。”
“大楚阖家欢乐的团圆佳节,对于边陲小国来说,什么都不是。他们眼巴巴地瞅准这一日,在城中百姓欢聚,戍边将士却只能听着谁家玉笛暗飞声,勾起故园情的时候。猜猜看,他们会做什么”
“奇袭,偷营。”宁扶疏条理清晰。
利用大楚将士们思亲思乡思故国的愁情,趁着士气低迷,奇袭偷营。
顾钦辞见天上的焰火熄灭安静,关闭小轩窗“所以每逢佳节,必须得派上两倍于往常的将士值守城墙,防止敌军攻其不备。”
“小的时候在邯州,岁除这天从早上睁眼醒来,到熬不住深夜困倦睡去,我就没见过爹娘一面。偶尔顾应璞会赶回来陪我吃个团年饭,但也是衣袂如飞地来,板凳都没坐热就急匆匆地走,我压根就不稀罕他回来。”
宁扶疏侧头看他唇线不经意抿了一瞬,心说瞧你这副样子明明稀罕得紧。
但她没有戳破顾钦辞的口嫌体正直。
他在邯州的时候,还那么小,从三四岁到十三四岁,最需要至亲家人呵护照顾的十年,经历的却是被武康侯逼着念他不喜欢念的书,孤零零的,连阖家欢乐的岁除夜,他也是孤单一个人。
顾钦辞续道“后来去了泽州,前几年乌雎不太安分,我身为主将自然要以身作则,硬拉着杨子规站在了望塔风口。我喝一整晚西北风,他也逃不过。还有周煦,也跟我们俩一起。”
“再过了三年,乌雎被打得割地撤退,按理说是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了。但我和杨子规两个人,左想右想都跟阖家团圆沾不上关系,于是继续拉着他和周煦喝西北风。”
“去年岁末来了金陵,西北风是没得吹了,好歹周煦还在,一人一狗凑合着也就过去了。”
宁扶疏越听到后面,越心生酸楚。
他说得云淡风轻,状似毫不在意,可竟是自小到大,从没拥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夜。
遥望夜色无边的人倏尔腰部一紧,垂眼看见宁扶疏的双手搂在了他腰间,十指紧紧交扣住。
他缓缓转过身,将人按进怀里“这是怎么了”
“没事。”宁扶疏仰起头,在他下巴轻轻落吻,“你身上暖和,我蹭一蹭。”
熠熠烛光擦过她纤卷眼睫,朦胧映在眸底。一时间,竟恍惚生出几分琴瑟静好的心境。想每天都能这样抱她满怀,想以后的每个佳节都有她在身边,想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拉长地久一点,再久一点。
当然,如果没有突然响彻耳膜的犬吠声的话。
宁扶疏猝然一顿,仿佛美梦做到最激动人心时被生生叫醒。她嘴角微抽“它怎么没睡”
这一个月以来的相处,宁扶疏发现雪獒确实很乖。
除了吃喝拉撒有需求时,会扯动他们衣摆。遇到动机不善的陌生人时,会冲在他们前面嚎叫,吓唬对方。其余时候则从不吵闹,作息时间也很规律,每晚亥时之前睡,早晨辰时过后才醒。
这晌临近子夜,却在屋外吵吵嚷嚷,还是头一回。引得宁扶疏第一反应以为外头出事儿了,当即前去开门。
雪獒摇了摇尾巴,然后迈着端端正正的步伐跨过门槛儿,走到顾钦辞面前站定。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唰地立起来,翘在半空晃个不停。
宁扶疏越发看不明白它的意思。
只见顾钦辞在桌上找了一把剪刀,拿在手里开开合合地活动了两下,俨然在测试锋利程度。
“你”宁扶疏吓得挡在他和雪獒之间,喘了口气才接上前头的话,“你别冲动啊,这大过年的,不宜见血腥。再说它也没做什么错事,你犯不着”
“你想哪儿去了”顾钦辞脸上笑意满得要溢出来,掺杂着一点点戏谑。
身后雪獒抬起一只爪子,扯了扯宁扶疏的斗篷示意她让让,而后将前脚掌抬得更高,递到自家主人面前。
顾钦辞顺其自然地拉过,拿着那把剪刀,给它剪起了指甲。
宁扶疏愣是瞧得目瞪口呆。
雪獒换第二只脚掌的时候,顾钦辞道“辞旧迎新,这么多年都经历同样的事,它也养出习惯了。”
“你方才以为,我要杀它”
“没有。”宁扶疏略微有些尴尬。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谁能想到有人大晚上突然拿起剪刀对着一只狗,是为了给这只狗剪指甲。
顾钦辞一边给雪獒修剪指甲,一边和她说话“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他取了个人的名字。”
宁扶疏问“为何”
“周煦确实是个人名,在杨子规之前,我身边副将的名字。”顾钦辞道,“和乌雎血战的时候,他为了救这只家伙,牺牲了。”
“不然,殿下以为臣为何会领着亲信直闯敌营,砍了乌雎亡的脑袋当球踢。”
宁扶疏忽而理解了,当日赵麟丰上门挑衅,顾钦辞始终一副不跟草包计较的傲慢。孰料赵麟丰嘴巴忒臭,不知好歹地羞辱周煦的名字,顾钦辞瞬间怒不可遏、拔刀相向。
出生入死的过命之交,由不得任何人诋毁。
雪獒放下最后一只脚掌,踩着蹦跳步伐跑开。顾钦辞关上屋门,锁住一室暖意。
回过身,宁扶疏已斜倚在了床榻上,褪去厚重斗篷与华贵外袍。如玉凝脂的十指漫不经心把玩着红绡帷幔,单薄衣裳的腰窝下陷出柔若无骨的弧度。她掀起惑人心魄的眸子,朦朦望来。
“它的辞旧迎新算是完成了,你的呢”
“我的”顾钦辞往铜炉中添了些炭,用小铁锹松了松积压的底部灰末儿,让炭火燃得更旺些,而后走上前。
宁扶疏朝他慢慢抬起腿,到了一定高度,遮盖大腿的裙纱滑落腿根,欺霜赛雪的皮肤裸于顾钦辞眼底。他微愣怔,下一瞬,艳抹蔻丹的五根脚趾头蜷了蜷,忽地勾住他腰间玉带。
“是啊,你的。”宁扶疏的声音如糖丝钻进耳朵,腻得人耳垂发麻发痒,不自觉涌上绯红,“子夜已过,除旧已过,剩下漫漫长夜,不想想如何迎新吗”
顾钦辞目光落在她身上,眸色暗了暗。
任由她牵扯腰带,欺身上榻。
宁扶疏顺势双腿缠住他腰身,双臂绕过他脖颈,借力翻身将顾钦辞压在自己下面,杏眸妩媚妖冶地垂望“侯爷看了本宫那么多奏折,还没融会贯通么”
顾钦辞被她勾出的热意,腾地如蹿天焰火在脑袋里炸开“你知道了”
宁扶疏歪了歪脑袋,“嗯哼”一声。早在他们离开金陵那日,启程之前,宁扶疏去书房拿了件东西,一眼便发现存放那沓内容放浪奏折的木格,空了。
府内影卫森严,若有不明不白之人进入书房,早报到她面前了。稍一思量就知道,铁定是顾钦辞拿的。
眼见烛光映衬下的面色略浮潮红,宁扶疏耸动肩膀轻笑出声,看点秘戏罢了,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大不了的,竟还不好意思上了。
顾钦辞这恍若小媳妇儿似的纯情反应,惹她兴致愈浓,手指滑入他衣襟里头。轻拢慢捻抹复挑,专挑撩人腹火的地方放肆作祟。
芙蓉帐中有呼吸渐乱,宁扶疏愈发变本加厉。低下头去,用舌`尖代替指尖。
“既然你没有学会的话,那我发发善心,教你啊”噙着笑意的话音戛然而止,溢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
她跟顾钦辞对调了位置,绾发珠钗倏然滑出,落在玉枕一声清响,墨发铺满枕榻。
“多谢殿下美意,但”
“臣会。”
好像一条随浪潮冲上岸滩的鱼,迫切地需求滋润。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潺潺水声滴落窗沿,她却恍然不觉,只闻金戈铁马的霸道混杂松柏修竹的淡香,将她反复打捞,又反复搁浅。
分明时处北地干燥的冬日,身上却粘着拭不完的细密薄汗。干了的,只有她支离破碎的沙哑嗓音。
后来,顾钦辞抚着她平坦的小腹“这里头,会有一个属于殿下和臣的孩子吗。”
宁扶疏迷离神色霎时清醒,急急想去抓他的手“别,别留里面。”
顾钦辞突然不动了,眉目间情动未散,但也同样添了几分冷静“殿下不想要臣的孩子”
“与你无关。”宁扶疏用那副干哑的嗓子出声道,“是我自己,不想那么早要孩子。”
宁扶疏在这方面终究保留着现代人的思想,她才二十岁,正值青春华年,是享受风花雪月的年纪,但远没有到愿意生育儿女的年纪。
顾钦辞却不明白她所谓的早,早在何处。
大楚律例中便有规定,男子二十弱冠,女子十五及笄,是为成年,必成家。凡有超龄不嫁娶者民者,每家每户罚银百两;士者,其家中为官之人,降职一品。
也亏得朝歌长公主昔日权势无二,养了些面首堵住朝臣悠悠众口,没人敢多说什么。
可而今,顾钦辞忽然想到,宁扶疏自始至终没对他说过一句类如“心悦君兮”的话。
她那晚唤他夫君,随后便将他往榻上带。
她听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说那是郎情,不是妾心。
那么妾心是什么
把他当做需要泄欲时,还算趁心的工具。用完之后,顺手乐得给他一些甜头。
不想如今要孩子
是不希望有个孩子的存在,成为牵绊与他之间关系的负担,方便她轻易抽身。
他许久没动,宁扶疏被不上不下地吊着。她咬唇挺弄腰肢,把自己往前送了送。
娇媚低吟甜得能拉出丝儿来,顾钦辞蓦地将她箍进怀里。脑袋埋在宁扶疏漂亮的肩窝里,像大型犬似的喘出粗重气息,吸食着她血肉深处的茉莉花香,啃食出一排排将欲见血的齿印。
锁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宁扶疏倒吸一口凉气。想推开他,换来的,是男人愈发用尽全力的霸道钳制。
“殿下,您听好了,臣不准。”在宁扶疏看不见的地方,顾钦辞深邃眼神暗不见底,仿佛通往无间地狱的一汪旋涡,无时无刻不想吞噬所爱。
您是臣的。
别想离开。
屋外的风雨好像更大了,一下又一下拍打在窗棂上。院中一树白梅随风摇曳,树欲静而风不宁,风雨缠着纤细枝杈纠葛不休,更吹落不少洁白花瓣,浸染湿润水珠。
雨声与风声混杂交错,分辨不清。可似乎有人哭了,细小呜咽声与求饶声断断续续,被什么东西撞得破碎,最终都融进不分彼此的汗液中,打湿披发。
而她耳边,是低哑嗓音无尽的呢喃
“疏疏”
“疏疏”
那双如夜似海的眼似焚着红莲业火,账外红烛摇曳了一次又一次
他揉着她隐有鼓胀的小腹,低头亲吻她的肚脐眼,红唇笑露白牙“这才刚开始呢。”
“殿下,是您先招臣的,得坚持住啊。”
作者有话说
顾狗正狠狠地给疏疏浇灌白白的营养液。
而我也发出了想要营养液的声音,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