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难走,回城的马车和来时一样,颠簸而又摇晃。
云稚倚在车壁上,睡得正香。
前日他言而有信真的亲手煮了面给李缄吃,味道也还算不错,最起码要比道观里的斋饭要强得多,唯独就是耗时太久,等吃完收拾好已经过了亥时,匆匆忙忙睡下,天没亮又被叫起来赶路,晕头转向地上了马车和李缄说了几句话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缄一向觉少,从小到大除了生病难受或是实在缺觉,鲜有白日里睡觉的时候,见云稚睡着,便自己摸出本书看了起来。
只是车内光线昏暗,马车走得又不平稳,没多久便觉得头昏脑涨、两眼酸涩,放下书本又觉得百无聊赖,掀开车帘看了会外面的景色,视线不自觉地飘回到马车里另一个人的脸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总会落在云稚脸上。
就像是前晚,在光线昏暗的小厨房里,他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也是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在面案前的人。
其实他并不饿也不是非要吃什么面条,甚至因为云稚过于专注,一整晚下来他们两个并没说几句话。
但只是看着云稚忙忙碌碌,尤其是当那种忙碌是为了自己的时候,便能让李缄确信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上的。
一如此刻,云稚明明在睡梦之中,听着那清浅的呼吸声,便能让李缄踏实下来。
马车一路驶出山林,仿佛回到人间,夏日的炎热扑面而来。
云稚睁开惺忪的睡眼,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为了让自己睡得舒服些,李缄尽可能地让出了位置,明明是个身高腿长的,却只占了个角落。
即使这样,睡梦中的自己也没放过人家,睡着睡着就舒展开来,半躺在座椅上,一条腿极其自然地就搭在了李缄膝上。
而李缄就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由着他搭着,甚至刻意放低了那条腿,让他搭得更舒服些。
云稚轻咳了一声,收了腿,坐正身体。
“嗯”李缄侧坐着,上半身几乎贴在车壁上,手里拿着本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听见身边的动静,他抬起头,“醒了”
“嗯”云稚摸了摸莫名发热的耳根,往李缄身上看了一眼,“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睡姿不好,怎么不叫我”
“为什么要叫你你睡得正熟。”李缄合上手里的书,从旁边小几上拿了个通红的野果,是前一晚陈禁他们在山上采的,“热了吧,吃个果子。”
云稚接了果子却没急着吃,视线在马车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李缄脸上“折腾快大半日了,累了吧”
李缄摇头“这几天病好了,没那么容易累。”
“你确定”云稚歪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正打算借你靠靠,当作报答呢。”
李缄盯着他拍过的位置看了一会,视线慢慢转到云稚脸上,看着他的眼睛“那我真的靠了”
云稚咬了口果子,目光澄澈“不然呢,你以为我又在逗你”
“那好”
李缄笑了起来,真的靠了过去。
云稚比自己要矮上一点,加上少年人还有些单薄,这么靠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多少还有些热,李缄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两个人几乎贴坐在一起,体温顺着单薄的衣物蔓延过来,鼻息间全是云稚身上浅淡的熏香味,还掺杂着野果的清甜,甚至还能听见对方心口强而有力的心跳。
从今以后,自己关于这人的记忆又多了一点。
李缄想着,慢慢闭上眼睛。
他似乎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醒着。
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始终都有一个矜贵好看的少年。
因为出发早,午后不久马车就进了都城。习惯了山中的清静,城中的热闹和繁华倒显得有些刺耳。
车夫的声音从一片喧闹中传进车内“公子,是先回王府还是先送云公子”
云稚正要回答,原本靠在他身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先送他”李缄捏了捏额角,意识完全清明过来,看向身边的人,“辛苦”
“还行,除了胳膊有点麻”云稚垂眸看了眼肩上衣料的褶皱,“你睡姿比我好多了。”
李缄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锦帕递给云稚“热了吧”
“没事儿”云稚接过锦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你没发现外面没有陈禁的聒噪了吗,刚趁你睡着的时候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他进城之后直接去春风楼,所以待会我进门就有冰酪吃。”
说到这儿,他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你还不能吃。”
“那你就再欠我一次”李缄道,“等我身体再好点,都补回来。”
“好啊”云稚应声,“等你身体好了,我亲自做给你吃都成。”
说完,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转过主街,驶向熟悉的偏巷。
“我要到了。”他回过头,看向李缄。
“嗯”李缄也看着他,“你那件披风洗过之后,就给你送去。”
“不急”云稚说,“等你有空的时候,亲自来还吧。”
说到这儿,他看见李缄微微睁大的眼,又补道,“最后能再带点新茶来。”
李缄点头“好”
马车在云府门口短暂停留,等云稚和他巨大的箱子进了门,又调转方向,驶回了王府。
王府一切如常,除了门房看见李缄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有一瞬惊讶“公子不是去避暑了,怎么回来了”
“嗯”李缄应了一声,往府里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王爷”
“王爷应该在自己房里”门房说,“管事发了话,王爷这几天都不会出府。”
说完引着人往里走“天怪热的,公子还是快些进去吧。”
李缄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往府外看了一眼,到底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地直奔萧铎房间。
萧铎果然在自己房里,看起来并无大碍,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悠闲。
他和萧络二人屏退了下人,大敞着门窗,一人一把摇扇,正端坐于桌前对弈,旁边的矮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冰酪,冰过的瓜果,还有一壶清茶。
听见脚步声萧铎最先抬头,只往门口看了一眼,瞥见李缄后就收回视线“昨天听说云稚那个小帮手回城了,就知道你听了消息今天要回来,还真是一点不意外。放心吧我没事儿,外面正热,再站一会你倒是要有事儿了。”
李缄进了门,走到他们跟前,视线上上下下从萧铎身上扫过,还是发现了异样
天气炎热萧铎只穿了一件单衣,挽了袖口,正好露出左臂包扎过的伤处。
李缄皱起眉头“刺杀是真的”
萧铎听见这话,嗤笑一声“那算什么刺杀,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添点麻烦而已,宿卫把人都抓了,正审着呢,你要是”
“该你了”一直看着棋盘的萧络突然落下一子,打断了萧铎的话,而后抬眸看向李缄,“病好了”
李缄原本还想继续追问刺杀的事,和萧络对上视线后,立刻改了口,老老实实回道“山里天气凉爽,每天按时吃药,很快就好了。”
“御医傍晚会过来替王爷诊脉”李缄的面色确实是比出行前好的多,萧络点了点头,“让他一道替你看看,要是好了,就把先前调养身子的方子续上,顺便看看还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李缄总觉得萧络有哪里不太对劲,余光瞥了萧铎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才应声“好”
“原本想让你在山里歇到天气凉爽了,既然都回来了,就老实待在府里”萧络回手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陪王爷解解闷,也省得他没事就往外跑。”
李缄眨了眨眼,直觉自己此刻不该接话,他看了看萧络,犹豫了一下,将目光转向萧铎。
“那正好,宣之过来陪我下完这盘棋”一直把玩着棋子的萧铎似乎察觉到了李缄的注视,适时开了口,转向萧络时又放缓了语气,“你昨晚就没怎么睡好,再去睡会。”
萧络缓缓放下茶盏,抬起头看着萧铎。
萧铎面上笑着回视回去“怎么了”
萧络摇了摇头“正好我也困了,你们继续。”
而后真的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一直到人已经走远了,李缄在萧铎对面坐下,还止不住地往外看“管事怎么了”
“没怎么”萧铎盯着面前的棋盘又看了一会,落了子,“生气而已。”
李缄茫然“因为那些刺客”
“因为我”萧铎端起刚刚萧络喝过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我今早趁他睡着,悄悄去了趟宿卫府,想看看那几个刺客审的怎么样,被高梁那个没轻没重的家伙碰裂了伤口,虽然重新包过,还是被一眼看出来了。”
李缄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您就被禁足了”
萧铎抬头看了他一会,最后低头敲了敲面前的棋盘“下你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