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凉爽让都城的炎热变得更难以忍受。
云稚洗了澡,又换了身料子更薄的衣服,只在房里坐了一会,瞬间又汗流浃背,只好又把躺椅搬到了树荫下,伴着四周喧闹的蝉鸣看书。
幸好没多久陈禁便裹着一身热气回来,手里提着的食盒里装着从春凤楼带回来的冰酪。
云稚从书中抬眼,看着陈禁把食盒放在石桌上,道“舍得回来了”
因为天气太热,他整个人懒洋洋的,一开口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让陈禁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我还是想不明白,李缄急着回来是担心淮安王,我们也没什么事儿,为什么也要跟着回来”
云稚坐起身,自己打开食盒将冰酪端了出来“他们都走了,剩咱们两个在山里有什么意思”
陈禁愣了愣“咱们进山不是为了避暑”
“只为了避暑我为什么不回幽州”微凉的冰酪入口,昏昏沉沉的头脑逐渐清醒,云稚长舒了一口气,“这么久才回来,又打听什么了”
“也没打听什么,就是遇见杨二了,随便聊了几句”陈禁说着话,转身进门搬了张椅子出来,放在云稚身边,“就稍微打听了点你会关心的事儿。”
云稚吃着冰酪“淮安王”
陈禁轻轻挑眉“聪明”
云稚瞥了他一眼“想说就说,不想说回去歇着。”
“你现在跟我是愈发没有耐心了,跟那个李缄倒是温柔备至的”陈禁拿了自己那份冰酪,靠坐在椅上,一边吃一边控诉云稚,“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厨房给李缄煮面,我长到这么大别说我了,就是侯爷和夫人,都没吃过你亲手做的东西吧”
“想吃”云稚道,“告诉立哥今晚不用准备你的晚饭了,我亲手擀面给你吃。”
“一碗面条有什么稀罕的,你做的东西,我多少也不太敢入口”陈禁拿着汤匙在碗里漫不经心地搅和了两下,“我只是觉得在山里这段时间,除了睡觉,你们两个几乎是寸步不离的。”
云稚点头“嗯”
“「嗯」”陈禁抬头看他,“「嗯」是什么意思”
云稚的注意力仍在冰酪碗里,一边吃一边回道“「嗯」就是你说得对,在山里这段日子,我们两个确实是寸步不离。”
陈禁微沉默“所以”
“没有所以,我自己还没完全想明白”云稚吃光了一整碗冰酪,把空碗放回石桌上,抬眼看着正捧着碗发愣的陈禁,“不是要说淮安王的事儿”
“哦对”陈禁点头,回忆着道,“就是那淮安王被刺杀的事儿嘛,我知道你最近跟李缄关系好,加上淮安王府的事儿,咱们还是要关注点的,就从杨二那儿问了问。”
云稚靠回躺椅上,微闭上眼“然后”
陈禁一口气吃完了冰酪,长舒了一口气,才讲了起来“就像你说的,王府那个管事身份应该确实挺特殊。前天好像应该是他什么故去的亲眷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淮安王都会陪着他到城里的一个庙烧香。
可能是不想被打扰,一般不会带随侍,庙里到这一日也不会接待外客,这次正好就被钻了空子,正烧着香呢,凭空出现几个身手了得的刺客。
不过那淮安王到底不是常人,以少敌多不说,还护着个丁点武艺不通的人,最后也就受了点皮外伤。”
“刺客的身份知道了吗”云稚问道。
“具体身份好像还不知道,应该不是普通刺客”陈禁道,“说是有几个,事败之后当场就服下事先准备的毒药自杀了,还得是淮安王反应快,制住了最后一个人,掰了下巴,挑了手筋脚筋,才留下这么一个活口,和尸体一起都运去了宿卫府,不知道能不能审出点什么。”
云稚突然睁开眼,扭过头看着陈禁“死士”
陈禁愣了愣“这么说起来的确是,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云稚微垂眼帘,思绪飘散,不知想到什么,半晌之后,突然翻身坐起,抬眼看了看头顶高悬的日头,“我去趟宿卫府。”
陈禁盯着他看了一会,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跟着起身“你是觉得这伙死士和当初平州的那伙有关联”
“我没见过这伙死士,不能随意断言”云稚道,“去看一眼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那倒也是,不过那宿卫府未必这么好说话吧”陈禁思索着,“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天怪热的,又赶了大半天的路,你在家里好好歇着”云稚轻轻笑了一声,“别忘了,我现在也算是宿卫府的人,去看一眼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儿。”
高悬于天际的日头逐渐下落,都城的炎热却并没减少多少。
李缄看着面前的棋盘,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他在山里的时候也和云稚下过棋,常常对坐一整个下午,话都说不上一两句,依旧兴趣盎然,而不像现在,发自内心地只想回房好好睡一会。
对面的萧铎落下一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困了”
“没”李缄揉了揉眼睛,随手摸了颗棋子,垂眸看着面前的棋盘,“眼睛有点酸而已。”
“我看你气色也好了不少”萧铎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着,“看来这段时日过得不错。”
李缄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目光在棋盘上“真心实意来说,确实还不错。”
察觉到萧铎看过来的目光,他轻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和在王府是全然不一样的体验。进了王府之后我才觉得自己终于是个人,而在山里这段日子”
话说到这儿,他微微停顿,思绪不自觉飘散。
萧铎不满地「啧」了一声“想说就说,怎么还吊起胃口了”
李缄笑了起来“没想吊胃口,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形容,大概是我人生从没体验过的,也是从来都不敢奢望的。”
萧铎抬眼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你才多大,以后好日子多着呢。”
李缄弯了眼睛,认同地点了点头“跟着王爷当然好日子多着呢。”
“知道就行”萧铎放下手里的茶盏,在李缄手上敲了一下,“快点吧,半个时辰了,一盘棋都没下完”
“好”李缄应了声,视线在棋盘上扫过,终于选了个位置落子,“这回该您了。”
萧铎顺着瞧过去,微微皱眉“你这是什么下法”
“新学的”李缄给自己倒了盏茶,慢吞吞地喝着,“想不到吧”
“跟谁学的”萧铎视线凝在棋盘上,突然抬头往李缄脸上看了一眼,“云稚”
正喝着水的李缄突然呛住,剧烈地咳了起来,整张脸红了个通透,好半天才停下来,掩着还微微发红的脸,若无其事道“还真是没有您猜不到的。”
“这种没有套路没有章法却又充满着分明的攻击性的棋招,倒是符合那位云小公子的风格”萧铎用手指在那颗棋子上轻轻敲了敲,“看来你们这段时日在山上,倒是做了不少事情。”
“闲着没事打发时间嘛”李缄摸了摸鼻子,转了话题,“说这些还不如聊聊别的比如,您惹了管事生气,打算怎么哄”
“不用哄”萧铎捏着棋子,一边思考着棋局,一边道,“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自有一套相处模式。他心疼我受伤,我就好好养伤,他不想我出门,我就安生在家歇几天,比巧言令色地说一些废话管用的多。”
李缄托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萧铎,不知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还是又想到了其他别的什么“我知道您和管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那您是什么时候发现”
“发现我非他不可,必须和他共度余生”萧铎从棋局中抬头,看着李缄的眼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这不是聊到这儿了”李缄回道,“就顺便问问。”
“顺便”萧铎没再追问,转而回答起李缄刚才的问题,“其实早在我和阿络朝夕相处恨不得寸步不离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了,只是那时候年纪小,过一日算一日,只想当下,不管以后,便也没想那么多,直到后来变故徒生,父王母后惨死,我也”
他轻轻笑了一声,语气轻松,“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逼得你活不下去,却少有那么一个人支撑着你,一定不能死。”
李缄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我好像明白了。”
“你明不明白不那么重要”萧铎说着话,落下一子,“这盘棋我赢了才是真的。”
李缄低头往棋盘上看去,还没等开口,忽然听见外面回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一个小厮满头是汗的出现在门口。
萧铎也跟着看过去“有事”
“是,王爷”小厮应声,“宿卫府传消息过来,说是镇远侯府的云小公子想要见刺杀王爷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