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和室内。几位付丧神围坐在一起，周围的气氛隐隐有些剑拔弩张。

    “本来本丸灵力就稀薄，这是雪上加霜啊。”药研藤四郎用白绢擦拭着眼镜，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右手臂上生出狰狞的骨刺，身上挂着深深浅浅、已经止住血的伤口，藤四郎家仅剩的两振短刀乱藤四郎与五虎退安静地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像两个存在感稀薄的等身人偶。

    这几振藤四郎的身体异变几乎要赶上鹤丸了，暗堕程度算得上是这座本丸内最严重的一批。坐在和室里的付丧神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多顶着不再流血的轻伤、中伤，眼中凝这如有实质的阴云，让人心中发怵。

    药研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默。

    这座本丸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天守阁内审神者的灵力已经承担不起本丸大部分地区的灵力需求，仅够维持付丧神化形，盈余的一点用来抵抗暗堕的侵蚀他们已经靠着这个空间的异常状态与自身的意志捱过了三十年，期间为了更替审神者冒着风险去不同时代带回不少人，但彻底暗堕的倾向仍然一点一点逼近。

    鹤丸打破了沉默。

    “一振刀也费不了多少灵力吧”他坐没坐相地靠着墙，语气十分随意，“还能再坚持多久二十年三十年都是迟早的事，不是吗”

    “我无所谓。”加州清光懒洋洋道，“看起来也不怎么可爱，你们决定好了。”

    “留下也并非不行。这个时空内没有其他本丸，时之政府也找不到这里，将他留在外面迟早会碎刀，不如为本丸增添一位新的同伴。”烛台切有些犹豫道，“这座本丸已经一成不变太久了。”

    鹤丸很是赞同地鼓掌，眼瞳里亮晶晶的“正是既然流浪到了这片没人找得到的荒原，捡回来一同生活不是很好吗这家伙不是活泼的性格，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是吗”宗三轻飘飘地将这句话挡回去，“你这样的性格，很难想象兄弟会老实啊。”

    鹤丸侧了侧头，这句风凉话没什么杀伤力地从他耳边过了。“今剑和三日月看到了吧第一面印象如何”

    “没意思的木头人。”今剑说。

    看吧

    鹤丸表情坦然地等着三日月的后文，却迟迟没等到人出声。

    他猛地直起身，在人群之中扫视，没看见三日月的身影，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在几位付丧神开会商量式清江的去留时，他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决定出门看一看。

    他推开和室的门，被院内死气沉沉的景象微微一惊。

    这方院子的布局与他记忆里的样子并无不同，景色却大相径庭。空气中的灵力异常稀薄，院中的树木已经有了枯死之象，地面干秃，走到近处一看井水也干涸许久，天空中蒙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将这座萧瑟破败的本丸蒙得死寂又阴沉。

    式清江四处转了转，没遇见什么人，转过一个走廊角时，看见不远处的檐下坐着一振三日月。

    在本丸内他仍穿着繁复的出阵服，静静地坐在走廊边，远远看去像一樽沉默厚重的石像。

    式清江准备上前交谈，却感觉身侧一道极为危险的气息袭来。他当机立断侧出一步举起刀刃一挡

    挡开了鹤丸来抓他的手。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心碎。

    认识到这一事情的式清江卸了力气，任由鹤丸伸手过来将他拽住。与此同时，注意到这边声响的三日月回过头，细而冷的风吹过他的额发，式看见他寒潭一般的眼瞳，敏锐地注意到这振太刀正因鹤丸拽住他的举动感到不悦。

    这点细微的不悦如同冰冷的钩子，贴着式清江的神经微微一刺。

    这座本丸，果然不太一样。

    他冷静地思索。

    这里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情况并不好，目前见到的两为付丧神鹤丸与三日月，言行举止与外观同自己本丸的付丧神相比诡异得过了头。如果他没想错的话，三日月似乎是想等着他过去，但是被鹤丸制止了。

    等他过去做什么

    式皱着眉头，他的思绪被鹤丸冷冷的声音打断。

    “三日月，集会不来，一个人坐在那里干什么”

    集会。

    这个时候的集会，显然只会是因为他而开。讨论他的去留或者是

    一个念头蛇一样爬进脑海。式清江紧紧抿唇，试图将这想法逼回去；可努力总是徒劳。他在这座本丸清醒的时候，它就隐隐成型了。

    或者是

    怎样干净地将他处理掉。

    鹤丸抓着他的力气很大，手心的温度顺着薄薄的衣料印染上旁边的一圈皮肤，让式清江产生了被火环紧紧圈箍的错觉。他瞥了一眼鹤丸紧绷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抽出去。

    三日月眉眼微弯，又将身体转了回去。他的声音从身前远远地飘来“只是预料到了商讨的结果，想要提前来见一见新同伴。有何不妥吗”

    鹤丸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当然没有。”他将视线转回式清江身上，神色自然道，“本丸的大家都很想见见你，哥哥。”

    式清江注意力在“哥哥”这两个字上顿了顿，接着视线越过鹤丸，看见他身后的拐角处无声无息地走出来几位付丧神。

    今剑、宗三左文字、药研藤四郎、乱藤四郎、五虎退、烛台切光忠、加州清光。

    初照面，式清江实在没瞧出来一点鹤丸口中的“想见见他”。今剑和加州清光属于无所谓一派，连目光都懒得扫过来，宗三身形清瘦，神色也冷冷清清。药研与烛台切态度算得上是友好，两振短刀站在最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挨个点了数，在看见五虎退抱着的两只伴生虎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座本丸竟然只剩下九振刀剑，五虎退从不离身的伴生虎也少了三只。

    这已经不是鹤丸不想说、他便不再追问的事情了。

    “所以，这座本丸究竟发生了什么”

    式清江与鹤丸面对面地坐在和室里，气氛有些僵。

    “我说过，让你不要乱跑的。”鹤丸咬牙切齿道。

    “我并非能被人轻易抹除的废刀。”式的态度毫不退让，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鹤丸，看上去很想一刀鞘将对方敲醒。

    “这座本丸不，你身上的异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鹤丸用冰冷的眼神瞪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又微微软化下来。

    直觉告诉式清江，这混小子正在盘算什么。但他仍然沉默着，等待鹤丸的回答。

    僵持许久后，鹤丸开口了。

    “这座本丸的刀，大部分都已经碎刀了。”他轻声道，“还有一部分被第一任审神者丢进刀解池，最后留下来的，只有现在本丸这九振。”

    “我们身上的异变名为暗堕，是付丧神向溯行军转化的不可逆的过程。”

    式清江猛然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这里的情况不对，但没想过会是这种走向。

    说到底暗堕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付丧神会向溯行军转化这是所有付丧神的终途吗

    不，不对。

    “你们被什么污染了”

    式清江听见自己僵涩的、不复平静的声音。

    鹤丸眯着眼睛，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他凑上前去，盯着那双近在咫尺、波翻浪涌的淡青色眼瞳，笑眯眯道“被人的恶意啊。”

    “要留在这里陪我吗，哥哥”

    很近的距离。

    这双眼睛里面装着什么

    玩味、阴沉、密密麻麻的恶意。

    还有寂寞。每一振鹤丸国永身上都有的，疏而冷、令人窒息的寂寞。

    它们糅合在一起，成为了这双暗金色眼睛的灵魂；即使饱含恶意，却依然美丽。

    这也是鹤啊。

    饱经风霜摧残的漆黑的鹤。

    自己已经忘记了的、许久未见的弟弟。

    他垂下眼睛，张开手臂，给了鹤丸一个拥抱。这个举动将鹤丸游刃有余的愉悦表情打得稀碎，他浑身僵硬地靠在这个满是安抚意味的怀抱里，脑海中阴差阳错地冒起一个念头如果能早点来就好了。

    如果式清江能早点来就好了。

    如果

    他狠狠地咬一下舌尖，将这个想法迅速抹杀掉。

    在这个无法被检索到的时空，早来晚来根本无所谓。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行，反正都是要在这里呆到死的。能来就足够了。

    他颇为欣慰地想。

    抱歉啦。另一个鹤丸。

    他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