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鸟被打斗惊飞,山风阵阵,将血腥味逐渐吹散,连宋云凝也闻到了。
陆渊自知时间不多,杀招尽显,凌厉果决,哪怕是合力围攻,黑衣人们也毫无招架之力。
待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陆渊顿时身子一倾,长剑撑地,半跪了下去。
“掌印”宋云凝连忙奔了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陆渊浑身冷得像冰,宋云凝的指尖都被凉透了。
陆渊侧过头,虚弱地开口“咱家还在猜,宋小姐会不会悄悄逃走呢。”
宋云凝差点被气笑了,道;“掌印猜错了,该罚。”
说罢,便拉着他起身,向密林外走去。
陆渊沉声“他们已经追了上来,恐怕密林外也已经有人了,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宋云凝点了点头“附近有个湖,我们去那边找找有没有藏身之处。”
两人相依前行,陆渊只觉得手脚越来越重,已经有些使不上力。
好几次,他想开口,让宋云凝放下他先走,但又知道,她不会听的。
与宋云凝相处这段日子以来,她虽看着柔弱,但对于认定的事,便执着不已。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仅凭一面之缘,便只身前来东厂,求他救人。
这一段路,两人走得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来到湖边,湖边有一座破落的木屋,如今正值夏日,白日里村民们若是过来捞鱼,便会在这儿午休片刻,现在正值深夜,自是无人。
那宏培书院虽然嚣张,但也只敢在密林之中放肆,田家村人口众多,若是在太多人面前暴露实力,少不得要惹人怀疑。
这便给了陆渊和宋云凝,喘息的机会。
宋云凝一手扶着陆渊,一手推开木屋。
木屋之中,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唯有一张破落的土炕。
宋云凝顾不得太多,将陆渊放到土炕上。
他身量高大,扶着他走这么远,已经是宋云凝的极限了。
宋云凝正要转身,陆渊却一把拉住她,低声“去做什么”
宋云凝被冷得颤了颤,道“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取暖的东西。”
陆渊立即松开她,道“别去没用的。”
他们不能点火,
若是点了火,便容易引来敌人。
宋云凝目光逡巡一周,这房中确实也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她便只得重新坐了回来。
宋云凝从包袱里翻出青枫备的药丸,喂陆渊吃下。
这药丸能护住他的心脉,但却并不能减轻此时的痛苦。
据青枫说,寒症发作起来,仿佛全身堕入冰窖,疼得刺骨,冷得钻心。
但陆渊这一路上,还能抽空与她玩笑几句这人的心性,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
直到此刻,陆渊躺下,她才发现对方浑身冒着寒气,连眉毛上都结起了霜,仿佛一个雪人。
“疼么”宋云凝轻轻地问。
陆渊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涩“习惯了。”
宋云凝又问“你为何会得寒症”
陆渊面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坏事干多了,遭报应嘛。”
宋云凝见他不愿说,倒也不逼他。
宋云凝忽然伸手,摸了摸陆渊的额头。
陆渊微微一顿他浑身极冷,额头上柔软的手指,是唯一的温暖。
宋云凝没有察觉到陆渊神情的变化,只觉得他的额头,和一块冰疙瘩没什么区别。
宋云凝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开始解外衫。
如今正值五月,宋云凝统共就穿了两件。
外面的春衫褪下,美好的身形便被薄如蝉翼的中衣勾勒出来。
陆渊看着她将外衫盖到自己身上。
“宋小姐,不必了。”
顿了顿,他又道;“没用的。”
宋云凝却固执地为他盖好。
陆渊冷得发僵,手指已经不会动了。
他索性不再争辩,而是静静闭上眼。
周遭一片黑暗,他只觉异常疲惫,心跳也越来越弱。
意识朦胧间,他又堕入了熟悉的梦境。
那一年的生日宴,异常热闹。
府中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众人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间,满是对少年初成的祝福。
“渊儿,这是祖父赠你的,快打开看看。”
一脸慈爱的老人,捋着胡须,笑意融融。
一方华丽的锦盒,被呈到少年面前。
少年不过刚刚十三岁,个子已经蹿得老高,神清骨俊的脸上,也洋溢着一份喜悦。
他抬手搭上锦盒,轻轻一拨,揭开盖子。
却见里面放着一把精致的软剑。
软剑通体雪亮,刃薄如纸,却锋利至极,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少年眼前一亮,当即便拿出软剑,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
老人语重心长道“此剑名唤雪刃,愿我渊儿有傲雪临霜之骨,就算身处逆境,也能坚韧向前,坚守本心。”
少年听了,眸光微动,在老人和煦的眼神中,看到了郑重的期许。
少年的母亲温柔地提醒“渊儿,还不多谢祖父”
少年连忙将雪刃放下,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磕头。
“渊儿记下了,多谢祖父”
老人一向爱重这唯一的孙子,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想亲自扶他起身。
少年也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来,正要起身,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一滴血落在少年的手背上,他错愕抬头。慈眉善目的祖父胸前,多了一支箭。
殷红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老人的衣袍。
少年双目睁大“祖父”
全场哗然色变。
宾客尖叫着四散开来,原本和谐温馨的氛围,一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管家一声“抓刺客”还未喊出口,便被人一剑封喉。
霎时,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宛若修罗索命。
他们见人就杀,刀刀凌厉,丝毫不留情面。
原本欢乐的生辰宴,一时间成了人间炼狱,求饶声,呼救声,恐惧的哭声,不绝于耳。
少年呆呆地抱着祖父,原本抱着锦盒的丫鬟也已经不知所踪,那一柄冰冷的雪刃被扔在一旁,闪着寒光。
老人气息奄奄“渊儿快走,快走”
少年眼眶猩红,全身发抖“祖父,我带您去找太医太医一定可以治好您”
说罢,便要勉力扶起老人,老人一把摁住他的手,摇头“他要祖父死也不会对你们手软,你快走,保护好自己”
“不祖父,我带您一起走”
老人怅然望天,面色苍白,眼神开始涣散,喃喃道“祖父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大云,原以为,能等到太平盛世的一日没想到,咳咳咳,走到一半,终究是变了天”
老人说着,呕出一大口血来。
少年抱着老人,茫然无措“祖父,祖父您不会有事的”
老人自嘲叹道“可笑我,以为光凭几人之力,便能扭转乾坤,殊不知人性的的贪念和私欲,才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
终究是无能为力。
老人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嘱咐道“渊儿,离开京城,再也别回来”
然后,老人温暖的手,便永远地垂落下去。
“祖父”
少年眼眶欲裂,喊得撕心裂肺。
祖父疼他,从小到大,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可这却是他最后一次唤祖父了。
“公子,公子快走罢”
少年的书童也吓得面色发白,但他却没有逃走,依旧死守在自己的主人身边。
府中的侍卫和暗卫皆已出动,却仍然不敌那些杀手。
侍卫们以血肉铸成了包围圈,正死死地守着他。
他们一个个倒下,面上却仍然是视死如归的坚毅之色。
少年垂眸,最后看了一眼老人。
前面十三年,他过得太平顺遂,源于祖父的庇佑。
而余生,再没有人能护着他。
少年稚气,在这一刻,消亡殆尽。
他赫然起身,拾起雪刃。
那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也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险些死在别人剑下。
尸体堆满了庭院,鲜血汇聚成河,染红了地面。
少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血泊之中。
他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更强的力量。
若他更强一些,也许祖父就不会死。
那些无辜的人,便还能好好地活在自己身边。
陆渊赫然睁眼,只觉得浑身幽冷,寒意如刀,刺入骨髓之中,疼得发颤。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直到清悦的女声响起“掌印”
陆渊才回过神来。
他对上宋云凝的视线,对方眼含担忧,低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方才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陆渊沉默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有的梦,无论做多少次,都不可能麻木,只会反复加深记忆中的痛苦。
宋云凝见他醒来,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掌印还是别睡了我听说极寒之下,若是睡着了,很可能醒不过来。”
陆渊看着宋云凝,原来,她是怕自己醒不过来了。
陆渊虚弱地笑笑,道“咱家没事,不过是有些冷罢了,死不了人的。若有人追来了,宋小姐只管跑,不必管我。”
宋云凝一目不错地盯着他。
但青枫明明说了,若是寒气沁入心肺,很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
生死可能就在一念之间。
陆渊见宋云凝神色复杂,戏谑道“宋小姐这般看着咱家,不会是想投怀送抱吧”
宋云凝轻叹一声“如果,是呢”
下一刻,却见宋云凝俯身,趴在了他的身上,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微微一怔。
两人身体熨帖,心跳互通,暖意也逐渐通过拥抱,传递到四肢百骸。
虽然不能治本,但至少能将他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一些。
这一份柔软和温暖,混合着淡淡的茉莉香,一点一点渗入陆渊的鼻尖。
陆渊眸色渐深听闻那茉莉香膏能让人意乱情迷,死心塌地。
不会是真的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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