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离开皇宫,便和张霖回到了东厂。
青枫和骆无忧已经等候多时,见陆渊回来,急忙迎了上来。
骆无忧迫不及待地问“事情可顺利”
陆渊微微颔首,道“青枫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青枫一听,露出笑意。
在江南遇险之时,陆渊便交代张霖,在林中找了一具杀手的尸体带走。
青枫不但善于用毒用药,在易容上,也是一把好手。
这两日,她便将那尸体的头颅,按照陆渊的要求,易容成了苏昂的样子。
旁人见到头颅,吓得看都不敢看,不会仔细校对。
因此,也骗过了洪丰帝。
张霖道“只可惜,即便皇上相信苏昂已死,却还是没有放王大学士出来。”
洪丰帝生性多疑,对于他来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才不会管王博的清白与死活。
陆渊转了转手上的血玉扳指,道“快了。”
还差临门一脚。
陆渊看了张霖一眼,道“将宏培书院之事,交给张榆林。”
张榆林原是平阳知府,张贵人的兄长也是陆渊的人。
在陆渊查平阳县一案时,内阁也曾对张榆林出手,是陆渊派人救了他。
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张榆林便投到了陆渊门下,他别无所求,只希望能救自己的妹妹张贵人脱离苦海。
毕竟,伴君如伴虎,这一年来,从后宫抬出来的人,比送进去的多。
张榆林刚刚升任江南巡抚,对江南有巡查之权,又看似中立,不属于厂卫和内阁的任意一派,由他将宏培书院的事捅出来,更为合适。
张霖立即明白过来,道“属下领命。”
陆渊看向青枫,问“宋小姐如何了”
青枫答道“喝了药睡下了,想必是回京路上累着了,所以才有些虚弱。”
陆渊微微蹙眉。
骆无忧笑道“掌印莫要担心,风寒又不是什么重症,小人还听过一个神乎其神的老法子,一日便能好。”
这下,不光是陆渊,连青枫和张霖都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他。
骆无忧道“这风寒啊,只要传染给了别人,自己就会好啦”
张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无稽之谈。”
青枫嘴角抽了抽,道“若真如此,还要大夫做什么”
陆渊轻咳了声,道“罢了,你们先下去罢。”
三人敛了神,齐声应是。
陆渊迈入明心斋的厢房,宋云凝这几日都住在这里,方便青枫照顾。
此刻,雪团儿正乖乖地守在她的榻边,它见陆渊进来,便懂事地摇了摇尾巴,却没有发出声响。
宋云凝睡得正沉,一张小脸埋在被子里,有些苍白。
陆渊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宋云凝面上的长发拂开。
宋云凝似乎更舒服了些,翻了个身,仍然没醒。
那一晚,她也是这般,刚开始睡得乖巧,到了半夜便开始不安分。
陆渊俯身,帮宋云凝拉了拉衾被,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宋云凝醒来之时,已经月上中天。
她睡了一日,精神也好了不少,便披衣下床。
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肉末粥。
宋云凝正好饿着,便自觉地走了过去。
她舀起一勺肉末粥,喝了一口。
这粥熬得绵软,里面还放了些许肉末,有一股淡淡的荤香,却又很适合病人的肠胃,不会腻味。
宋云凝的精神恢复了些,胃口便跟着好了起来,吃了大半碗肉末粥,这才停了下来。
她已经不想再说,索性站起身来,打算去外面走走。
出了厢房的门,宋云凝踱步到庭院之中。
她下意识往陆渊的房间走去,却发现里面没有点灯。
难道他还没回来
宋云凝默默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厢房的房顶上,坐着一个人。
陆渊一袭银衫,坐在屋顶之上,身后的天幕中挂着一轮明月。
清冷的月色笼罩在他的面容上,俊若谪仙,不似凡人。
“掌印”
陆渊垂眸,眸色幽幽。
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宋小姐可好些了”
宋云凝点头“好多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陆渊又道“宋小姐可想上来”
宋云凝有些茫然“啊”
下一刻,那银色的身影腾空而起,便悠然落到宋云凝面前。
她只觉腰间一紧,便脚尖离地,飞了起来。
宋云凝连忙抓住陆渊的衣襟。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两人便落到了屋顶。
宋云凝上次在屋顶之时,还是被夏知恩挟持的时候,此刻仍然心有余悸的抓着陆渊。
陆渊看出她的忐忑,道“面对恐惧,逃避无用,唯有面对。”
话虽如此,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笑道“宋小姐放心,咱家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宋云凝看到了陆渊身旁的酒馕。
除了应酬的时候,宋云凝从未见过陆渊主动饮酒。
似乎还饮了不少,平日苍白的面色,此刻也多了几分红润。
宋云凝生怕他喝多了松了手,便自己出手挽上陆渊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陆渊看着她这般谨慎的样子,唇角牵了牵,任由她挽着。
宋云凝道“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掌印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陆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忌日。”
宋云凝有些意外,她低声问“是家人的忌日”
陆渊垂眸,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今日,既是祖父的忌日,也是二十四岁的生日。
但自从祖父去世之后,他便再也不曾过过生日。
每年的五月二十九,他都会一个人,静静待上一日。
不过今年身旁多了个她。
他无声拿起酒馕,仰头,饮下一口。
宋云凝转头,默默看向陆渊,道“掌印一定是想念家人了吧”
陆渊沉声开口“咱家没有家人。”
宋云凝眉头轻蹙,她知陆渊有很多秘密,也一定不愿意承认,便继续道“若是真的想他,可以给他写信、”
陆渊抬眸看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写信”
宋云凝淡笑着点头,道“我自小便没有见过我爹,有时候也会羡慕别人有爹爹每当我想爹了,我娘就让我给他写信。”
陆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宋云凝继续说道“那时候,每当我遇到特别开心的事,或者难过的事,都会写下来写完了,我就当对爹说过了。”
“后来想想,我娘这么说,应该是为了诓我练字。”
陆渊听了,似乎心情好了几分,道“可见是有用的。”
陆渊想起那次夜探学士府,他翻看过宋云凝的菜谱,上面的小字十分娟秀,并非一日之功。
宋云凝道“我的字哪里比得上掌印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陆渊看着她的眼睛,道“什么事”
宋云凝抿了抿唇角,道“掌印的字我也看过,应该师承大家我猜,掌印一定出身不凡。”
陆渊轻笑了下,低声“上一个猜咱家身世的人,坟头草已经半尺高了。”
宋云凝秀眉微挑,问“掌印不会那样对我的。”
“哦”陆渊唇角轻勾,悠悠问道“宋小姐哪儿来的自信”
宋云凝理直气壮“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掌印总不会忘恩负义吧”
说罢,她还夸张地咳嗽了两声她得时时刻刻提醒陆渊,自己为了救他,都得了风寒呢可不能一怒之下将她杀了。
陆渊道“宋小姐演技也太差了。”
陆渊想起,宋云凝刚刚来到东厂之时,事事顺着自己,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如今,竟也敢这般同他说话了。
不过,这般真实的宋云凝,倒是更可爱些。
陆渊又饮了一口酒,淡淡道“不必再猜咱家的身世,对你没有好处况且,你也猜不中。”
“因为,我早就没有家了。”
宋云凝微微一愣。
是啊,没有家人那自然没有家了。
宋云凝静静凝视着陆渊,他神情冷锐,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霜,
“掌印。”
宋云凝忽然开口,语调温温柔柔“家没了,可以再建一个呀。”
陆渊怔住。
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阖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命丧黄泉人死不能复生,如何能谈重建
这一生,若大仇不报,他如何对得起那些人
他这条残命,留到今日,都是为了让那些人,在天上安息,在地下瞑目。
陆渊眼中多了一丝戾气,也多了一丝悲凉。
直到衣袖被人拉了拉,他才敛了思绪,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人生漫漫,掌印怎知,以后不会有新的家说不定掌印会遇上新的人,对方会把你当成家人,而你也愿意以家人待之”
她虽然不懂陆渊从前经历的事,但字字句句,却恰当好处地安抚了他的心绪。
宋云凝柔声道“就算从前的家人去世了,可只要掌印还记挂着他们,那他们就还未彻底离开。”
许是酒饮得有些多了,陆渊神色复杂地看向宋云凝,喃喃问道“他们在哪儿”
宋云凝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起手,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陆渊的胸口。
宋云凝温柔笑道“在这里呀。”
她说得无比笃定,陆渊只觉心底微震。
月色皎洁,夜风轻润,裹挟着院子里的花香,向两人袭来。
下一刻,陆渊握住宋云凝的手指。
他的反噬期已过,手心虽凉,却已经与常人的温度无异,带着一丝温暖。
宋云凝微怔“掌印”
陆渊似乎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宋小姐的风寒,还没有好全罢。”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宋云凝没有反应过来,她茫然答道“嗯还没”
陆渊一目不错地看着她,道“咱家听说了一个老法子,一日便能好,宋小姐可愿试试”
宋云凝以为他不想再谈家人之事,便顺势点头。
“好”
话音未落,宋云凝只觉眼前一黑,唇便被陆渊封住。
陆渊的唇和他的人一样,都透着一股凉意,清冽的酒香,自唇舌之间,慢慢传来。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握着她的指尖。
唇角与唇角,轻轻摩挲;气息与气息,相互纠缠。
又凉,又甜,还带着几许苦涩。
宋云凝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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