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词默默回到卡座,那群人玩桥牌还没结束。
都是不缺钱的主儿,输赢无所谓,贵在玩得开心。
这一直都是秋词所陌生的场所,她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无所适从,畏手畏脚的。
头顶光球旋转,昏暗奢靡的场子经由五颜六色的光线切割,变成斑斓梦幻的无数块。
灯光好似一把把尖刀,刺着秋词的眼珠子,她几乎睁不开。
众人肆意闹腾,持续的高分贝,她头晕目眩,感到了生理性厌恶。
她仰头灌下两口果汁,勉强压下胃里的不适。
她掏出手机想给文总监发微信。
点开对话框,刚敲下两个字,她猛地回过神来,赶紧给删掉了。退出了微信界面。
她都亲耳听到了,还向文总监求证什么呢
酒吧内暖气充盈,秋词一开始进来觉得热,脱掉了大衣,单穿一件红色毛衣。
如今却又觉得冷。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寒意侵占了。她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她赶紧捞来大衣穿上,把自己紧紧裹住。
邹盼盼瘫在秋词身侧睡得酣熟,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感知。
怕邹盼盼着凉,秋词把邹行光的大衣拿来给她披上。
做完这些,她开始冥想。在脑子里将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事无巨细,通通过了一遍,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f青陵分公司破产是在今年六月,秋词被迫失业。然后开始加入了找工作的大军。她在网上广撒网,简历投了一大堆。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这期间,她和邹行光从网络走向现实,由网友变成炮友。没过多久,邹盼盼就从她这里要走了她的简历。
紧接着,她就收到了樊林的面试邀约。
如此说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掉马了,邹行光早就得知她和邹盼盼的关系了。
而这个人太会藏了。他什么都不说,照旧和她当炮友,每周见一次。
秋词早该想到的。她这人从小运气就不好。怎么可能突然得老天爷眷顾,得到了樊林的面试机会,并成功入职樊林。那么多985名校的求职者都被刷下来了,她一个211的应届毕业生却偏偏进了樊林。
她也在确实太后知后觉了。在得知邹行光和小靳总是旧识时,她就应该猜到她的工作是过了邹行光的手的。可她就是没有多想。因为她信任他。
回想起入职以来文总监对自己的照顾,她八成也是知情人士,得了上头的指示。
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就她还傻乎乎的被瞒在鼓里。
入职樊林的这半年,秋词走得很顺,进步神速,获得了两次加薪。如今更是得文总监钦点,前去海昏分公司任职。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她的能力提升了。这其中又有运气加持,她才会在职场上如鱼得水。殊不知,是邹行光暗中替自己铺好了路,她是关系户,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在对她特殊关照。
秋词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离了邹行光,她什么都做不成。
紫醉金迷,一掷千金的地儿,音乐声、说话声、调笑声、起哄声各种杂音在耳畔交织,不间断的压榨着秋词的听觉神经,她的脑子嗡嗡响,险些都快炸开了。
太吵了,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个场所。
所幸并未耽搁多久,邹行光和秦问回来了。
他瞅见醉得不省人事的妹妹,面露嫌弃,“盼盼怎么喝成这样了”
秋词捂住耳朵,痛苦地摇晃脑袋,麻溜背上自己的帆布包,趁机说“我们回去吧”
邹行光的眼底掠过几丝担忧,“阿词,你怎么了是不是人不舒服”
秋词“太吵了,受不了。”
从酒吧出来,没了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秋词觉得自己的两只耳朵获救了。
邹行光以为她是不适应酒吧嘈杂喧闹的环境,神色懊悔,“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我也不喜欢这种地方。”
秦问那群花花公子,都是喜好热闹的人,平日里最热衷往这些声色场所跑。他们约他,邹行光一般都是能推就推的。想着今天是跨年夜,酒吧热闹,想带秋词体验一下。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难受。
秋词摇摇头,“我没事,现在已经好了。”
她指了指邹盼盼,“我们先把盼盼弄上车。”
邹盼盼靠在邹行光身上,他承受了大部分重量。秋词扶住盼盼的一只胳膊,给邹行光搭了把手。
两人合力把邹盼盼扶到后座。这姑娘酒品还算不错,喝醉了也不闹腾,一直安安静静睡着。嘴里偶尔会冒出一两句呓语。不像秋词,酒品奇差,半杯就倒。喝多了以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胡话连篇,逮着谁都喊大哥,让人简直哭笑不得。
点火以后,邹行光熟练地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出停车场。
白色小车驶入主干道,他扭头瞟了一眼副驾上的人,秋词看上去好像非常疲惫。
他压低声音问“累了”
秋词揉了揉太阳穴,嗓音倦怠,“有点。”
他旋即就说“那我先送你回精言公寓,晚上住我那儿。”
“先送我回知春里吧”秋词纤细白嫩的手指勾住帆布包的一条包带,漫无目的地打圈,声线低迷,没什么力气。
邹行光握方向盘的手不禁一顿,转头看她,“今晚不住我家”
秋词想了个特别蹩脚的理由,“我想百万了,想回家看看它。”
邹行光“”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邹行光。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只有等她想通了,她才可以坦然面对他。
他没有错,错的是她。是她太矫情了。该死的自尊心
邹行光听完她这蹩脚的理由,很轻地“呵”了一声,压根儿没信。
可他也不会就此拆穿她,他这人一贯最会照顾她的情绪,从来不会让她感到难堪。
他体贴地说“那就先送你回知春里。”
一路上秋词异常沉默。她趴在窗户上看外头一闪而逝的街景。只留给邹行光一个后脑勺。
他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好几眼。
半小时以后,车子停在老房子前。
秋词解了安全带,拿上自己的帆布包,匆忙同邹行光道别“zou先生,我先回去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跳下车,身形一闪,进了大门。
随后“咔嚓”一声响,大门就被锁上了。
邹行光注视着那扇老旧掉漆的木门,忍不住皱了皱眉。
女朋友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脾气了呢
邹盼盼喝成这个熊样,邹行光还得当老妈子,把妹妹送回堰山老宅。
秦问今晚就不该叫邹盼盼去酒吧。完全是在给他找麻烦。
车子停进院子,邹行光喊父母出来接人。
见女儿喝得这般烂醉如泥,蒋馨文女士一脸不满,“行光,你怎么让你妹妹喝这么多酒啊”
邹行光一脸无辜,“妈,天地良心,我可管不住您的宝贝闺女,是她自己要喝的,我根本拦不住。”
他就和秦问出去聊了几句,再回来就看见妹妹瘫在卡座上醉得无知无觉了。很显然秋词也没能拦住妹妹喝酒。
好在秋词听话,没跟着一起喝。不然他今晚还得送两个醉鬼回家。
蒋馨文数落道“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女孩子家家的,喝成这样,危不危险啊”
邹行光安抚母亲“有我在,出不了事儿。我要是不在,盼盼也不敢这么喝。”
他招呼老父亲“爸,快来搭把手”
三人合力把邹盼盼从车里弄下来。这么大动静,她居然都没醒。看来真是醉得不轻。
邹一鸣叹了口气,“这得喝多少了啊”
离开酒吧之前,邹行光特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空酒瓶,邹盼盼足足喝了一瓶人马头。这丫头可真够虎的
把妹妹安全交到父母手里,他重新坐进车里,准备前往知春里。秋词的状态很不对劲儿。不去看看,他不放心。
蒋馨文赶紧叫住儿子“这都几点了,你在老宅歇得了。”
邹行光麻溜发动车子,“不了,还有事儿。”
蒋馨文“明天元旦,叫阿词来家里玩,把百万也带上。”
邹行光“”
邹医生满头黑线,没好气地说“妈,您惦记百万就直说。”
蒋馨文“瞎说,我明明是惦记阿词。你让她明天来家里,你爸给她烧好吃的。”
邹行光语气敷衍,“再说吧”
今晚的事儿还没解决,他哪儿还顾得上明天。
秋词到家以后,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珊瑚绒睡衣。
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台灯悠悠散发出暖白色的光线,照亮周围这一小方弹丸之地。
桌上摊着一本粉色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日的收入和支出。秋词一页一页翻过去。其中有一页写着两百万计划。
而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
她那么渴求平等,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追上邹行光的脚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他比肩而立,看同一片风景。
可是到头来,她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工作是他找的,老房子是他替她买下的,她还欠着他两百万,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你说讽刺不讽刺
怪邹行光吗
她怎么忍心怪他。他只是出于好心,不忍见她四处碰壁,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于是找朋友给了她一个工作机会。怕被她发现,他悄悄让邹盼盼来要她的简历,托他的师弟秦问去牵线,他一直都将自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今晚她无意中听到他和秦问的谈话,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告诉她。
她只能怪自己。她太渺小,也太没用了。211毕业,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还需要邹行光替她去打点。她留不住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只能靠邹行光去替自己保住。她也护不住茗茗,明知道大嫂怀了二胎,小侄女的家庭地位每况愈下,她也没法把她接走。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养她。她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秋词颓丧地摊在椅子上,内心被巨大的无力感所填满,一口气压在胸口,找不到心门放出去。
好难啊
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难
小时候,秋词一次又一次面对父母的区别对待,一次又一次承受母亲的暴力,她被忽视,被冷落,被打压,慢慢养成了这样沉默木讷的性子。她记恨父母,埋怨大哥,讨厌那些假惺惺的亲戚。可惜她年纪太小了,无力拒绝,也无力反抗,她只能被动承受。
她疯狂渴望长大,渴望独立。她一直以为成年人是自由的,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可以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他们能够获得经济和人格方面的独立。
秋词急于摆脱原生家庭的压迫,她迫切想要长大。十岁时,偷偷离家出走,想一个人出去流浪。最后挨不住饿,灰溜溜地回了家。家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离开了家。
十五岁时,暗中买好火车票,想要辍学跟邻居大姐姐出门打工。最后东窗事发,她挨了母亲一顿毒打。
十八岁时,高考后填志愿,她填了十多个离家最远的学校。可惜一个都没录到,她最后进了财大,无奈地留在了青陵。
如今二十二岁,分明早就到了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年纪,可事实上,她什么都掌控不了。
她被生活栓在了这方寸之地,尽管百般努力,竟也无能为力。在现实面前,她卑微又渺小,犹如蝼蚁。
内心深处的无奈,慢慢酝酿成了某种焦躁。
而这种焦躁持续放大,使得秋词坐立难安。她口干舌燥,很想喝水。马克杯送到嘴边,发现杯子里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装。
俯身拎起暖水瓶,拧开瓶塞往杯子里倒水。同样一滴水都倒不出。早上着急出门,她根本没顾上烧热水。
这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哪里值得她eo。没烧热水,再烧就是了。电热水壶烧水很快,几分钟就可以喝。
可秋词的负面情绪突然就涌上来了。来势汹汹,轻易就能将她给击倒。
坏情绪没法停止,一直一直纠缠着她。
秋词崩溃大哭,眼泪成串滑落。砸在手背上,仿佛一滴滴沸水,烫得皮肤隐隐作痛。
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随后挥之不去。逼得她彻底丧失理智,没法准确客观地看待她和邹行光的这段感情。
邹盼盼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即使她年后去海昏分公司工作,后期也会升职加薪,撑死年薪二十万。不吃不喝,她也要十年才能还清这两百万。
从一开始,她和邹行光的结局就是注定好了的他们之前的距离是一道天堑,她永远都不可能追上他的脚步。
或许那晚在医院天台,她就不应该被他说服。她就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原本就不合适,他们就不该在一起。即使短暂有了交集,最终也会分道扬镳。
海昏她不想去了,工作她不想要了,就连邹行光这个人她也要放弃了。
秋词拿起手机,点开可说a,一眼就看到了邹行光的头像。那束漂亮的风铃花。
照片不会变,风铃花永远绽放,安然美好。
自从两人谈恋爱以后,他们的联系工具从就可说变成了微信。可说上的聊天记录都还是好几个月前的。
她从头开始,一条一条翻聊天记录。
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手机屏幕上,静悄悄晕开,变成斑驳的一滩水渍。
她顾不得去擦眼泪,艰难敲字。
福布斯在逃富婆zou先生,我们分手吧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不算皆大欢喜,但求有始有终。
终究还是她辜负了他。她不配拥有这么好的zou先生。
作者有话说
放心辣,分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