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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
    孔君恰是早上九点登录进入虚拟世界的。

    但一直也没能出来。

    九个月后虚拟世界崩坏。

    情况十分糟糕。

    简而言之,李姿意被巫马带回了修仙世界中,她对以前的事一无所知,真以为自己是穿越了,还择了个山头,立了个山门,数百年经营下来成了远近闻名的大阴山姑奶奶。小日子过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胸无大志更完全没有向道成仙的心。但有一年恰逢被众山门合力修好的幽铁门镇阵不稳,邪祟四出,她的大阴山又离幽铁门所在地最近,便率领弟子最先赶到,却没想到这一役,大阴山百千弟子全部死在了幽铁门前,而她和巫马侥幸不死,却被游青青污蔑为开启幽铁门的罪魁祸首。最后她不服判处企图逃逸,结果死在了逃逸的路上,就是在这样万般委屈的形式下,巫马竭尽全力复活了她之后,以血肉身躯全部数化成了一个大法器,来帮助李姿意重登仙道。

    而孔君恰成为她的师尊之后也一心帮她。虽然这位师尊身体很差,寿命将尽。

    但剧情发展到这里,整个专案办公室人人都觉得,这次稳了。

    只要李姿意再登仙道,那就成功回来了。孔君恰也能赶在师尊仙逝之前登出虚拟世界。

    哪知道,好死不死,等到最后,李姿意却发现这世界的设定中,登仙道这个东西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早年有仙人坠入了这个世界中,仙人重伤想让这世界的人去自己的世界给朋友亲人送信,于是才造就的东西。这封信就是登仙道存在的根基。而因为当时托付送信的人已经死了,仙道早就被关闭了。

    数据组这边当然知道,仙道到底有没有被关一点也不重要,反正针对李姿意的登出程序就被安放在那里。重要的是,李姿意得上去。

    只要她上去了一切就圆满结束了。

    哪知道孔君恰扮演的良姜,化身成了李姿意师尊,一片心全在补偿李姿意的事上头,他也早就知道仙道关了,但却一直谋划着以天下万物为祭,强行劈开仙道尽头的禁制,这件事还偏给李姿意知道了。

    眼看整个世界都在崩坏,他自己的命也赔了进去,而李姿意为了救世人,跑去把仙人留下的那封信给毁坏了。

    结果就是,仙道存在的根基已经没了,仙道也就完全消失。

    在修仙世界之中,虽然演了一通“枉死重生一心向道”的戏码,但最终李姿意并没有成功登上仙道。

    她在毁掉了维系修仙界与上界联系的那封信的之后就死了。

    公司上下个个心惊胆战。

    现在怎么办

    不止李姿意的意识不知所踪,孔君恰在修仙界中病逝后也毫无踪迹。

    所谓死亡,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像上次那样,她的意识数据被打乱了为数据碎片,另一种则是数据沉寂。运转着虚拟世界的程序,判定一个角色已经死亡,那么这个角色的数据要么被直接归置到静默区,以备后用,要么就被抹去,完全不复存在。

    技术部的职员说“也还有希望,万一被放到静默区了呢”

    资深的白眼他“希什么望,放到那里的数据只会具备基本特征,用我们的话说,是做nc数据储备库存在的地方。并且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个静默区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能将它搜索到的关键字。你以为静默区就叫静默区呀”

    “并且很可能,归库的时候就已经进行数据清理了。”另一个技术部职员接话说。

    就是说,这两人就算数据还在,也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一时间会议室里愁云惨淡。

    最后有人开口“要不我们试一下全面数据回档”

    程序是有自动备份的。只是数据庞大,如果回档可能会导致很多的问题。

    “可是存档都是高度压缩数据,里面有很多细节遗失,万一”

    “只是遗失,总比两个人都没了好吧。”

    “备份中也许并没有李小姐和孔先生。”另一个技术部的职员说“他们属于被植入的数据。程序备份的时候,也许不会包含他们两个人的意识数据。”

    “不是也许不会。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不会。为了避免出现两个李姿意两个孔先生的情况,导致伦理问题。我们在最初就是将这两个意识数据排除在备份之外的。”

    “可巫马不是也回溯了吗”

    “但那不同啊。虚拟世界默认他是修为最高的修士,对世界有最高的掌控力,同时时间回溯这个法术被判定为他能使用的能力,那么在他的周围就一直会存在着随时准备回溯的光环。直到他释放它。至于能回溯多久,多久能回溯一次,这就要看这个术法对他的限制。但这一切都是符合运行逻辑的情况下发生,所以他能强行将所有他周围的数据移动到几分钟之前的形态,救了李姿意。这当然是可行的。而我们,则要调用程序日常备份数据重新释放。这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现在巫马也死了。”有人嘀咕。

    就等于说,一切已成定局。

    “释放备份吧。”这时候游青青突然开口。

    她从位置上站起来“意识数据和其它由虚拟世界程序制造出来的nc不同,它是有求生本能的,并且从服从性上来说,要差很多。这次它们没有碎裂崩坏,只是在程序的规定下失去活性。就像一个世界中人会生老病死,都是服从规则。但它们受到一个指令之后,未必会完全按照系统程序要求的那么做,甚至很可能会出现抵抗与自我保护的情况。我们释放备份,很可能会给他们一个逃脱的机会。”

    “但我们也要考虑到,万一他们与虚拟世界中的某些数据纠缠在一起的情况,万一我们释放备份,与他们纠缠的数据触发问题,他们会不会受到伤害”一直没说话的监察组成员发话。

    他们是由孔君恰雇佣,自己不在的时候,负责让公司如常运行的,今天参会的这位,是负责虚拟世界这个项目的人。他的意思是,方虚拟世界以现在破碎的形式继续运行,期待它自己好转。

    这就像,砍掉了一个人的腿,不给它接上,却希望这条腿能自己长出来一样。

    游青青这时候格外狠厉“我觉得我的办法是个转机,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但是你大概不知道,我那里有一份孔先生的手书。说明了如果他出现在死亡或超过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可通报死亡。公司要捐给慈善机构的。不是我说狠话,到时候我一定确保你们监察组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好处。”

    监察组的人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过了一会儿说“我也只是担心孔先生。游助理讲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游青青说“原来是这样,也怪我年纪轻,沉不住气。总爱胡说。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不过释放备份起码需要六七个月来完成。所以我想现在就能在会议有个结果。才这样冲动口不择言。”

    监察的人于是又改了口风“既然游小姐一力主张,那就照游小姐说的办法。”

    会议散场,游青青跟着技术部的人下去。马上他们就要开始释放备份,有许多工作她要去盯着。现在她谁也信不过。

    不过技术部和她交好的那女职员忍不住“我还以为有一场恶斗呢,怎么后来他又答应得这么快”

    “我说有六七个月,他当然不用咬死不放了。六七个月足够做很多事了。”游青青说。

    女职员笑了一声。

    游青青当时说六七个月的时候,技术部的人相互交换眼色,她作为负责人没有开口,其他人也都没有说什么。大家出来做事,哪怕暂时搞不清楚为什么,但这点眼色是有的。

    “要多长时间”游青青问她。

    “一个半月吧。”她想了想又说“你想要更快吗”

    虚拟世界里面的时间流速是可以调整的。但释放备份的时间是真实存在的时间,很难再压缩。

    “还能少吗”游青青问。

    “至少也要四十一天。”女主管想了想又改口“四十天。”就已经不能再少了。

    游青青长叹了口气“好。”伸手拍拍女主管的肩膀“姐,这可是一场硬仗啊。”孔君恰不回来,他身后这些资产的流向便岌岌可危。拖得太久,到时候他想回都回不来了。

    公司启动释放备份的程序。进度条一天下来也没见涨多少,十几天的时候倒是突然涨了一大段,女主管说,很正常,这种进度本来就是进快时慢的。然后到了三十九天的时候,都没有寸进。

    女主管看了一下恢复的数据,说情况不太好。程序只会留下最新的备份,这个备份的时间似乎并不是最开始游青青的意思是,最好回到李姿意和巫马刚从现代社会回修仙界的时候。这在她看来,就是最低要求的。

    到了第四十天的时候,进度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游青青已经有点不抱希望了。结果晚上十点,她坐在那里打瞌睡的时候,突然办公室传来欢呼声把她吵醒,有个技术部的职员冲进来兴奋地说“游助理,行了,行了,备份上线了。”

    游青青跳起来,立刻跑过去。

    但发现,回到的时间是大阴山已经灭亡,李姿意已经受到冤枉在逃亡的时候坠入无妄泽过世了。而巫马逃走休养,恢复了一些功力后,便想买个八字合适的女孩来给李姿意招魂,把李姿意复活回来。

    见了鬼了。

    “只能到这里吗”

    “只有这个备份。”一个世界的备份是非常大量的数据,一般只会有一个备份,但需要新的节点的时候,用新备份将旧的覆盖。

    “从剧情上看,他打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给孔君恰设天衣无缝的圈套了。毕竟他太知道孔君恰对李姿意的心。利用得一干二净。之前be,孔君恰把一切修为都给了李姿意为了让她登仙结果死了,也很难说没有巫马的推波助澜。”

    最后李姿意也没活下来。

    结果是个双灭。

    女主管看到这个剧情都忍不住跟游青青说“这是什么冤孽”

    游青青说“我觉得孔先生跟李小姐真的没有缘份。”

    她就没见过这么没缘分的两个人。

    哪怕是在虚拟世界中,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好结果。

    “我也觉得。这两个人看上去,真是天仙一对,孔先生做明星也做得了。但怎么想到,就好像老天开玩笑。再好的开局也能be。”

    女主管当时从数据中看到全部始末的时候,简直气得想拍案而起“不说别的,就说上一个世界中良姜与李姿意这一段过往,明明两个人一路患难,怎么最后成这样呢就跟鬼打墙似的。”

    又偷偷说“我磕孔先生和李小姐可是磕生磕死。这不是往我心脏上插刀子吗”

    “一对璧人,又痴情到像个传奇,怎么可能不磕。”

    更好嗑的是孔君恰有钱,付出金钱不算什么,可命只有一条,他这样折腾命都要没有了。

    这是什么情种

    游青青沉默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有点可怕。”

    “啊”

    “我觉得特别执着的人挺可怕的。”游青青说。

    女主管说“人生在世,谁没有点执念呢。”

    备份数据终于释放成功,那接下来就是要将完成数据回滚的虚拟世界全面上线了。

    上线前技术部开大会,把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如果两人得以逃脱,那么当下剧情中,在山村中复活又还没有被巫马找到的李姿意就是她本人,而孔君恰现在已经化身为太虚山帝尊。

    “如果我们放任剧情走下去,那肯定还是双灭的结果。我的想法是,能不能在这里,做一些小小的改动。”游青青说。

    有技术员提出反对“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我们做出的改动被程序安全模块发现,启动杀毒,导致人物数据被还原为默认,世界崩坏怎么办”

    “可我们要是什么都不做,世界倒是不崩坏了,两个人也死定了。”游青青说。

    “什么样的改动”女主管问。

    “我想,要么让帝尊抢在巫马之前,先找到阿李,不让她恢复自己是谁的记忆,就作为一个村姑活下去,不就避免了她被巫马引导被仇恨刺激非要登仙,帝尊也非让她登仙不可,但这世界的设定就是没仙可登,最后双灭的结局吗”

    “你有没有搞错。剧情上来说,巫马找到村姑之后,施展了招魂类的术法,招来了李姿意的神魂,灌入到了那个村姑的身上,李小姐才重生复活过来的。你抢在巫马之前就把人找来了,那李小姐怎么活过来倒是没有又灭节局了,人直接没了呀。这不白费劲吗”另一个技术人员持不同意见。

    “那,有没有可能,再让一个人进入虚拟世界中,成为巫马呢”游青青问。

    “没可能。他现在是主要nc,你进行意识灌输必然会导致安全程序被启动,到时候意识被当病毒杀了。白给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游青青揉着额角问。

    “要不,把设定改了。让这世界有仙可登”

    “这怎么改整个世界的主线,主要背景,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世界早就没仙可登了。你把这个改了,这个虚拟世界直接从最基本的底层逻辑出问题,整个圆不回来。一秒崩。”

    “那怎么办嘛。”

    游青青看女主管。

    从一开始她就在皱眉沉思。

    “你有什么想法”

    “我是在想,要不然就照你说的做。让帝尊提前遇到村姑。”

    “不是说不行吗”

    “但不要提那么前。”

    “啊”

    “村姑被巫马买走之找事,巫马就实施了灌生术,李姿意在村姑身上复活了。但复活之后有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巫马没有因为虐杀修士而被抓,李姿意也没有受刑导致恢复记忆。”女主管说“我们就把时间点定在这里,让帝尊在这个时候与李姿意认识。”

    大家面面相觑。

    “我觉得没问题。”

    “我也觉得没问题。这个时间刚刚好。”

    “可关键是,怎么把两人弄出来。把登出程序放在哪里呢如果就把它做成一个门,一拉开就回来了,那就算不会导致两个人意识混乱发疯,也必然会被程序发现的,因为它压根就不应该存在,它的存在也不符合逻辑,到时候直接被当病毒杀了。我们一定要设定一些合理的条件,给它一个合理的存在的理由。”

    所有人冥思苦想,眼看天都又要亮了,还没有一个可实施的方案。

    太阳光洒进来,办公室的灯自行熄灭。游青青叹了口气“先吃早饭吧。”

    女主管站起来“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们可以利用游戏里已经有的设定。”

    九头山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李子的家就在九头山。她所在的整个村子都姓屠。她父亲叫屠大,她大名叫李子,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家中院子里的李树结了满满一树的李子。

    屠大说本来往年这李子都生得又甜又水分充足的,偏偏她出生了,害得这一年的李子又生又涩。

    原本要叫她老九的。就因为这李子难吃,屠大心念一动,就叫她李子。

    但李子不觉得村上的李子难吃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屠大一共有九个女儿。但李子见过的姐姐只有两个。七姐叫老七,八姐叫老八。

    老大和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据说是都嫁出去的。

    但七姐说,压根就不是嫁了。正经出嫁的姑娘,三年半载总要回来一回吧,但这些姐姐们一个都没回来过。

    八姐倒觉得七姐胡说,都嫁出去了哪里还有回来的道理睡哪里吃什么给回门的人吃了一口,自己就要少吃一口。不回来才好呢。本来就不是自己家的人了。

    并且屠家村里,大都是这样的。从没见哪家女儿嫁出去还有回来的。

    七姐关于回门的话,其实是听货郎说的。

    老货郎东村西城地走,嘴里的新鲜事儿多得很。

    每次他进山里到屠家村来,都会带来大量外头才有的货物,再收走大里的皮子、药材之类的东西。村里每到那个时候,就像过年一样要办一场酒席。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的。

    如果家里有女儿要出嫁,也是在这个时候由老货郎带着一道出山。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会带回男方给的彩礼。

    李子过完十四岁生辰的第二个月,就是老货郎进山的时候。

    他每年总是固定在七月来,七月少雨不会遇上山灾,温度也适宜。很多药材这时候正是大丰收的时候。村里的会在七月之前,把冬季猎到的皮子都晾干制好。他们要一次就买够一年要用的盐和其他必需品。如果村子里收成不好,还得用肉换些米、粟什么的。

    李子也就是在十四岁那一年,跟着老货郎一起从山里出来的。

    跟她一道出来的,还有村子里有七八个小娘子。大家都是出来嫁人的。路上凑在一起嘀咕,不知道夫君是什么人。

    老货郎把这些小娘子带到了城郊一个庄子里头,交给了程大娘子就拿着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李子才知道,这压根就不叫什么嫁人,只是把她们卖出来了而已。那些拿返去的钱,自然也不是什么彩礼,就是卖人的钱。

    程大娘子用车装着这一批的这些小娘子们进城,挨家上门让人相看。

    因为车子蒙着黑布,坐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倒是在人家门口停下来,才终于得见天日。

    可没吓死。

    她们哪见过这么高这么好看的墙,地上泥都没有,全是好整齐的石块,门匾上的字像是用金子写的。管事婆子身上的衣服,没一个补丁,头发梳油光光还香喷喷,嘴唇红红的,头上竟然还有黄色的钗,小娘子们觉得那大概是金的。都吓呆了。她们只听说过金,从来没见过。不止没见过金,银都没见过,只见过大钱。

    管理婆子好嫌弃,用好看的帕子掩着鼻子,伸手掰着牙齿、掐着ru检货似的挑肥拣瘦。李子因为太瘦小又脏,没被选上。但还好有下一家。

    程大娘子驾着车,一家家地走。眼看着姐妹渐渐都有了去处,李子越发心慌。

    好在最后,还是有人家把她看中了。她看着稚气,年纪小,十四岁像十一二岁的样子,但那个老先生就喜欢小的。但之后又不喜欢了。呆了不到一个月便辗转被倒卖了三四次。最后才站在这里李子紧张地盯着自己脚下的鹅卵石地。

    程大娘子满头疼的,在买家出来之前,低声抱怨“你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子嘀咕“我也不想呀。”在人家里有吃有喝有穿,只要干活就行了。她巴不得这样的日子能过一万年才好。

    奈何,郎君们总是喜新厌旧。过不了多久,就买了新侍女来取代她的位子。先是不让她再与自己同塌了,让她在外头在他和新侍女打架的时候给两人打扇,再是扇也不要她的李,要她去下头跟人一起扫地洗衣倒夜香,这到也无所谓,她反正还觉得,这活虽然累,但活得更轻省了。可这也干不久,因为她身体不好,在家里的时候就干不得重活,吹一吹风就要发热躺下。遑论到了这里。于是又被扫地出门,还交到程大娘子手里头。身价一次比一次低。

    “这一趟再不成,你都要卖不出钱了。”程大娘子气得很“我跟你讲明白,你在这里要是还呆不住,那人家下次要赶你,我也不会来了。随他把你卖到哪里去。卖给修士做药也说不定。”

    李子默默翻白眼,手绞着袖子。

    翻白眼是她和前头替代她的一些侍女们学的。

    最初她从山里出来,什么也不懂,像个木头一样,说话做事常被人笑,主家也不喜欢她,常受打骂,她就时常偷看其他侍女的举止,饭要怎么吃,路要怎么走,跟主人说话要怎么应,眼要怎么挑才叫主人高兴少打她几次,又要做什么能叫主人多给她点好吃的。

    但她又不像别人,长得好看。

    长处只在年幼,这年幼还并不是真的年纪,只是看着小。吃得好些之后,人又长得飞快,更是连年幼这个优点也没有了。所以许多努力都并没有用处。新鲜劲过了,就很难再留得下来。有时候还常常被骂东施效颦。

    现在她个子与以前相比,整整蹿高了一个脑袋。又高又瘦。怎么看都没有幼女姿态。又偏偏还有些病气,白惨惨的嘴唇没有血色。做粗使是卖不出去的。

    程大娘子看了就烦。

    听到院子里脚步声过来,连忙叫她“你猴着些。把背陀起来。”又催她“你笑一笑。”

    她笑起来有梨涡。虽然五官普通,但只要一笑竟然还是能有些好看的。

    李子立刻照做。

    院门一拉开,里面的人露出来,她就立刻冲着人笑得灿烂。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到把那个人吓了一跳。僵站在那里瞪着她。

    难道是,不喜欢别人笑

    有些主家是有这样的癖好的。

    李子连忙把笑容敛去。

    程大娘子已经大步走过去向那个人极力推销了。

    估摸是觉得,人家既然不喜欢笑的,也就只好走别的路,说“十六了。别看瘦得像麻秆,但小孩子见风就长,不要几日就能壮得跟什么一样,家里的杂事没有一件干不了的。你就是叫她去犁田都没有半点问题。她妈也是个强健的身体,上午生了孩子,下午就下地干活。并且她八字好呀,旺主家。我算了,跟郎君要的八字是相合的。特特地把人找来。”

    门内的看上去是个青年模样,大概不到三十岁长相普通,穿得十分简朴起码没有之前那些人穿得奢华,身上也没什么饰品。但又与之前那些主家不同。他气度是不同的。眼神也不同。一双眼睛十分幽暗,就好像深不见底。

    “八字对吗”

    “对。一模一样。”程大娘子极力表功“本来有人出高价买她,我都没有答应。专门给宋郎君留着。”

    程大娘和门内人说了一会儿话,李子搞清楚对方叫宋平。

    宋平看了看李子,给程大娘付了钱。程大娘走前,拉着李子嘀咕“好好伺候人,机警点。”。就赶着马车走了。

    宋平带李子进院子后,就立刻把门关上拴好。随后站在院子里头,认真地打量了李子一会儿,之后叫她跟自己进西面的房间去。

    那边屋子里好多书简,老大的木板钉上四个腿做成的书桌,桌上全是黄色的纸,各种各样的红色颜料被用盏装着,沾了颜料的笔堆成一堆。房间中间放了个大炉子,炉上的东西有点像瓮。特别大,又高,看上去像铁器李子不懂,她见过的东西少。但铁在她心中已经很贵重,一个家里的铁器只有进山打猎用的铁木刀,除了刀刃上是铁的,其他部分都是很硬的木头。不打猎的时候,家里就用它做菜刀用。这个人却拿铁做这么大一个瓮

    即便他家没有之前那几家看上去大或华丽,李子也不太敢小看他。

    但多少觉得宋平有些奇怪。

    他家里太多普通人家没有的东西。比如那些黄纸,那个大瓮,还有些红色的颜料,闻上去又腥又臭。他还摆了不少陶罐在角落,有点像做腌菜用的东西。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宋平叫李子闭上眼睛,她有些疑虑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她现在的处境,让她并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于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感宋平的手似乎在自己脸前晃来晃去,过了一会儿,宋平的动作停下来“你去北间休息吧。”

    李子睁开眼睛,暗暗松了口气,立刻问他“我明天开始干活吗”

    “恩。”宋平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要到我房间和这个屋子里来。”

    “不需要打扫吗”

    “不需要。”

    李子连忙说“郎君,我知道了。”转身要出去。

    宋平叫住她“你识字吗”

    李子摇头。识字不要说笑了。再说识字又没什么用。

    “每日我教你识字。”宋平说。

    李子不愿意但也没办法。毕竟宋平是主人。

    她一脸高兴“多谢郎君。”就先回房间去看看。

    北面有个小单间,旁边是厨房。她进去单间后,左右看看。

    房间似乎是刚腾出来的,墙壁和地面上有一些痕迹,像是放了很久的东西被搬出去后留下来的印子。现在里面只有个床。床上的被褥倒是很新,大概是才刚置办的。

    李子在地上那些印子附近蹲着看了半天,确定书房那边放的大瓮一开始应该是放在这里的。大概是最近宋平才决定要买下仆,所以把瓮移到书房去了。

    李子在宋平这呆了半个月,平常并没有什么大活要做的,也就是扫扫院子,做做饭、洗洗衣裳,倒恭桶因为要去巷子口,宋平也不让她去,一般都是他自己亲自去倒。早上他出去买菜也会把大门锁起来。

    以至于李子来了这么久,邻居一个都没有见过。更没有出过门。

    但她到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她是新买来的,宋平大概觉得自己付了钱的东西长着腿,怕她万一跑掉了。

    后来有一天凌晨,睡得好好的李子迷迷糊糊地感觉床前似乎有人。

    她立刻就想睁开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头脑昏沉,眼皮就像有一千金重那样,怎么也抬不起来。她能感到那个人的影子落在自己身上,但她想看清是谁却看不了,想退开也退不动。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还是如沉睡着一般平稳。

    而就在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坐了起来。

    “过来。”对方说。

    她身体不受控制那样起床站了起来,对方转头向外走,她便也跟着走。出了门经过院子往书房的方向去,进了书房,那人把她引到房子的中间“坐下。”

    她便浑浑噩噩地坐下。

    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噩梦了

    怎么才能醒来呢

    又想,这里应该是放瓮的地方,那瓮呢被移走了吗

    到处都是符纸的味道,到处都是腥臭的味道。

    她听到那个人移动东西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陶器在地上被拖动。大概是原本放在角落的那些咸菜罐子被挪出来了。过了好久,那个人影又来了,一双手抵在她额间,低声说“别怕,好好睡吧。”

    她听着这声音似乎就是宋平的

    日常里宋平是个话少但还温柔的主人,不会打她,也没有骂过她,虽然不和她说话,但一点也没有折磨过她,甚至都不需要夜里为自己暖一下床。她对宋平是十分满意的,甚至有想过,愿意一辈子都在这里给他做下仆。

    这样温和的好人,只是性格孤僻一些,能做什么坏事呢

    李子的情绪慢慢地平和下来。

    随着奇怪的香味在房间弥漫的同时,她失去了意识。

    等李子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在自己床上睁开眼睛,盯着窗户好半天。窗户开着外面阳光明媚。鸟儿叽叽喳喳地叫。有两只落在窗棂上头。站一站叫一叫,又呼啦飞你追我赶地飞走了。

    她犯了好一会儿迷糊,脑子里一大堆有的没的,感觉有很多事情发生,她有点生气又有点难过,好像失去了很亲近的人,又像是被谁背叛受尽了冤枉。

    如果非要形容,有点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之后醒来,虽然内容不记得了,但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不止自己死了,全世界都毁灭了,所有的生灵变成了光,飞到天上,被融入到了某个漩涡之中。

    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一切都迷迷糊糊。

    她越想搞清楚,就越是没有头绪,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颜料,一开始还有画的样子,她伸手去捞,一切就被搅乱了,什么也没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她盯着面前的人好半天,觉得眼生。

    但对方却对她非常的和气“你前几天晚上发噩梦了,我听到你在叫,过来看你正在发热,脑子都不清楚了的样子。吃了药又烧了两天,今天好像好多了。”

    她愣愣看着对方。

    对方试探着 问“怎么了”

    “你是谁”她一开口,就感觉到喉咙难受。

    “我是宋平。你是前一段时间我买回家里来的下仆。”对方耐心地引导她“大概是烧坏了,没事儿,很快就会好了。”说着又拿了碗药来,扶她起来喝。她看到药底下有些沉淀物,像是烧了的符纸。她记得自己见过。在哪儿呢啊,是在山里,她记起来了,自己家是在山里的,要是生了病,就找些野生的草药吃,要是吃不好就请村头的神婆画张符,烧一烧拿水冲了喝下去。

    符烧了就是这样子沉在水里的。

    她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喝着灰烬一滴也不剩下。这样病才好得快。

    她虚弱地躺回去看着拿药碗的青年,也想起来了,他是叫宋平,就像他说的,自己被到他家里来的。她还记得卖自己来的妇人叫程大娘子。因为前面被卖了几次,又被主家卖出来,以至于行情越来越不好,宋平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家了。如果再被赶出去,那可再没有出路了。

    程大娘子说,到时候只有修士会来买她。把她买回去,切了块加到药里头,做药材用。反正下仆是不算人的。再说那又是修士,告到哪里去都不会有人理。

    她叫了一声“宋郎君。”

    宋平问“你想起来了”

    “恩。想起来一点。大概是入了魇了。我们老家山里头的,阿娘说山鬼半夜出来到梦里吓人,被吓的人魇着了就会脑子都变糊涂。”

    “你还想起来什么”宋平坐在床边问。

    她看着落在宋平背上的阳光,认真地回想。

    宋平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她想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梦里有人扮成你的样子,叫我跟他走,走到了书房那边,叫我坐在地上。然后就没什么了。”

    她对这件事并不以然“大概是山鬼吧。虽然我离开了家,但山鬼这种东西,只要你在山里出生,就会有办法来吓你,不论走多远。”

    宋平说“我画了张安神的符。”说着把符从袖子里拿出来,给她看。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香囊,把符折成三角,塞在里面。让她带在身上“戴几天。就不怕再吓着了。”

    她有些开心,连忙把它接过来,挂在脖子上“多谢郎君。”

    两人正说的话,突然她看到有一行字跳出来。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就像是她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这字被写在墙上又飞快地被抹去了。

    她动作猛地停下来。

    宋平转身拿药碗,并没有看到她的异常。

    她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虽然她醒了,但宋平没再让她干活。甚至又买了下仆来。那个女人又壮实干活又麻利。还是个哑巴。不会叫人,但把院子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是自己在头上插了个草卖身葬夫的,宋平帮她安葬了那个死掉的男人,她就一门心思要报答。十分勤恳。宋平叫她哑姑。

    有时候宋平会让哑姑陪着好起来的李子出门,或是一起去集市买菜什么的。

    宋平也会时不时出门几天。有时候会带着朋友回来,但都是大半夜里。朋友们第二天一大早李子和哑姑还没醒就会走了,也不在家里吃早饭。

    邻居见到李子,都很好奇,打听东打听西,但哑姑就会很凶恶地赶人。她看着蛮横而力气很大的样子,邻居们虽然不满,可也不愿意和她起冲突。渐渐有了很多的流言,有几次李子出门,就听到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说宋平自己一个人在的时候,天天大早出门,半夜才回来,说是算命先生。现在命也不算了,也不知道靠什么过活。又常常与不明人士来往,神神秘秘的总是半夜里来去,又说在周围总闻到臭味。像是老鼠死了的味道,但找又找不到死在哪儿。

    宋平大概被流言所困扰,说过一段时间打算搬家。但因为李子身体还没有恢复,得再等一等。

    李子并没有异议,搬就搬,反正这也不是她家。

    等到了五月十九,天气开始热了,臭味也越来越重。李子也闻到了。但这味道不是家里来的,而是外面。

    她和哑姑一出门,就能闻得到。四面八方都是臭的。但走出了这一条街就好了。

    两人去市集主要是买干粮,她现在身体好了,搬家的事就已经要提上日程,据说要去得很远,搬到九州最大的城去。那路上就要多买些干粮。起码没有地方落脚的时候有吃的。

    哑姑去买菜,李子不想去就在路边上买糖人。

    正吃着,街上的人突然指着天空大叫,李子跑去仰头看,原来是有两只大鸟。可大鸟有什么好惊叹的

    她正嘀咕,突然那两只大鸟向地面坠过来。呼啦,只是一眨眼就落在地上了,两个人竟然从鸟背上下来了。人们让出好大一圈,看稀奇似的看热闹。李子眼睛都要瞪脱眶了,人竟然能骑着鸟在天上飞

    打头是个外貌二十多的青年,头上戴黑玉冠,与白发相衬,鼻若悬胆,飞眉入鬓,眼眸沉沉如幽井,身上一身暗纹的玄色官衣,腰间悬剑四尺,另一侧挂了个不响的金铃铛。

    李子从来没见过在腰上挂金铃的。

    到不是铃有什么稀奇,关键是,那可是金子呀。

    金子

    谁会把金子做成这种东西佩戴在身上

    而他身后,则是个戴着帷帽,帽檐的轻纱把整个人都笼罩起来的黑衣人。黑纱下又是黑衣,真是一重又一重,风一吹,黑纱微微飘动露出袖下白瓷一样的手。虽然是一身低调的玄黑,身上连个金器也没有,可佩戴着金铃的青年却对他格外地恭敬,甚至都不敢走在他前面。

    一直等到两人走远,街上的人才恢复原样。

    但大家还在不停地议论。

    做糖人的老头说“那就是修士呀。他们可以活很久的。还会仙术。将来还能成神仙呢。”

    又有人说,那些富庶的城镇,都是修士们的领地,也受到他们的庇佑,只有贫瘠困苦并没有什么产出的地方,才会沦为一般富商的属地。

    就比如,自己脚下的这个小城。

    “在地图上都是没有的呢。啥也没有,修士们不要,才轮得到我们城主。一旦有什么修士想要的,都不需要来,只需要修书一封,城主就要两股战战地立刻双手奉上了。”

    李子都听呆了。

    她以为村长之外就是城主官最大了。没有想到,还有连城主都害怕的人。

    “听说以前还有国君了。九州目之所及,都是国君的。连修士们也是国君的属下。不过现在没有了。在大灾祸的时候都死光了。”有人说。

    李子不知道大灾祸是什么,问“是暴雨吗”之前山里下了半个月的雨,那真的太吓人了。到处都是水,水汇集在一起又成了山洪。泥巴抓不住石头,化成稀泥从山上像糖浆一样流淌下来。就像山神爷爬起来,要把所有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都抖落一样。

    做糖人的老头说“比那可吓人多了。据说有吃人的妖怪。把人都吃了。被它吃掉的人又会变成妖怪去吃别的人。”

    李子搞不懂,已经被吃掉的人又怎么能去吃别人,但不论怎么样妖怪把人吃光,把国君血脉都吃光这件事真的太吓人了。

    “妖怪从哪里来的呀”

    “从门里呀。”做糖人的老头瞪大浑浊的眼睛“它们从门里跑出来的。”

    但是什么样的门、哪里的门就说不清楚了。

    又有人说,是人变的妖怪,是修士变成了妖怪。

    但又说清是哪里的修士怎么变成妖怪的。

    总之说什么的人都有。

    哑姑买完东西回来,李子已经听了一肚子的神奇故事。很多明明听上去就是假的,但她也有些不肯相信。但又疑惑,也许是自己没见识,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一路上兴奋地把这些事讲给哑姑听。哑姑也听得一脸惊奇,不敢置信的样子。

    “这个城已经这么大这么好。他们竟然说,因为太破烂所以没有人要”李子完全不能理解“你看这墙都是砖的。我们城里到处都是砖,还要怎么好难道大城里用铜钱来做房子吗”

    但哑姑也说不清楚,她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城郊的一个小村庄直到她丈夫过世。

    两人边议论着往回走,到了家门口却发现不对。

    院子的大门开着。

    宋平从来不会让大门这样开着的。

    李子以为是进贼了,急忙跑进去。一头就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这时候眼前毫无征兆地突然跳出四个字。

    剧情模式开启从现在开始,完成相应的任务,将得到相应的奖励。

    她吓了一跳,但这行字很快就消失了。

    被她撞的人回头向她看过来。

    “对不住。”她连忙退开好几步,才发现自己撞的就是在市集上那个黑纱。

    她下意识地向书房看,平常宋平在家,会一直呆在书房里面。难道这些人是宋平的客人吗

    她犹豫,看看黑纱,又看看金铃青年。

    还是青年先开口“你是宋平什么人”

    “我,我是他家的下人。”

    青年表情有些奇怪,他走过来,认真地打量李子。一寸一寸,从头发丝,到脚上。随后皱眉对黑纱说“师尊,像是有点像。但身上气息不对。再说如果真的是,他想尽一切办法也一定会带走的。”

    黑纱没有说话。

    青年皱眉想了想,看看李子说“大概又跟别处一样,是失败的产品。”

    黑纱说“把这里封起来。再派人追。”

    青年应声“是。”

    那个黑纱就扭头出去了。

    青年转身,一挥袖压根就没有碰到李子和哑姑,但两人却像被一股力量推着似的,赶出了门外。顺手就把门关上,跟上黑纱的脚步去了。

    李子完全懵了,她看了一眼两人走的方向,又看看门,见上面没有锁,连忙试着把门打开,可那个门像是被什么坚固的东西粘上了一样,完全不为所动,哪怕她用尽全力,甚至连条缝隙都没变大。

    哑姑已经吓傻了。

    两人在这里面面相觑。

    之后又试了试,门也打不开,墙也爬不上去。叫门里面也根本没有人应声。

    李子想,宋平大概是真的跑了。可他为什么要跑他是欠这些人钱,还是真的做了坏事

    哑姑可怜巴巴看着她。等她给自己拿主意。

    李子犹豫了一下,这时候,眼前又出现了字幕。

    要如何才能求生呢

    目标想办法撑过接下来的一个月

    奖励获得食物和住所

    字只出现了一下,就消失了。

    但有个数字留在了视线的左上角。

    30

    李子问哑姑“你看得到吗”

    哑姑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但她确实不想再找程大娘子自卖了,程大娘子不会再管她了,以她现在的情况,再卖出去也只是一死。再说她身契还在宋平那里呢。这可是在户籍上都录了号的,那要怎么再卖

    想找个活干,去问了几家。

    人家都不肯要。

    “没有主的下仆如果收留下来,到时候主人来找自己打官司,那是要挨板子的。再说,你这样子能干什么样又瘦又小,脸色和鬼一样。”酒店老板皱眉把两人赶出来。

    还好两人有买的干粮。

    回到家门口依偎在避风的地方,边分着吃,李子边在想,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数字仍然在那里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幻觉。

    是神仙吗她不懂神仙是什么样,异闻故事里面神仙不是这样出现的,他们通常散发着柔和的光,出现在的半空中,或者变幻成普通人,来考验你。只要通过考验就能获得好处。

    但她又觉得,只要通过考验就能获得好处这一点,倒是相通的。

    也许自己遇到的是个字仙。不是说世间万物都能成仙吗那字当然也能成仙。

    这样想,她心情轻松了很多,之前她惶恐于未来要怎么办,但现在却有了目标,只要撑过三十天,那未来就会变好。会有吃的,和住的地方。

    但买的干粮只够吃十天的,再多就没有了,身上也没有钱。

    于是她和哑姑两个,开始想办法尽量少动,这样就能少吃。也不去别处待着,去了别处总会有附近的人赶她们,觉得乞丐晦气。在家门口起码邻居都是认识的人。

    每过一天,数字就减少一。李子觉得这是个好消息。说明,字仙大概是真的存在。她的未来也是光明的。

    但邻居们却很不好相处。这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其实一开始倒也没什么,但后来流言多了,有人说是宋平杀了人犯了律法,所以修士才来抓他。有人说宋平是个妖魔。

    说来说去又怀疑李子的身份,虽然她是有来处的,但万一她也被妖怪同化了呢

    但因为只是疑心,李子又大声地反驳说,如果自己是妖怪早就被修士杀掉了。所以这些人顶多每天进去的时候,对她和哑姑阴阳怪气几句,并没有过分的举动。

    只是两人的干粮吃完后,就别指望邻居会给什么施舍了。

    就算两人吃得再少,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也真的一点食物也没有了。

    又因为长期窝墙角而蓬头垢面,于是只能去乞讨。

    还好是六月的天气,不是寒冬,除了蚊子咬得露在外面的部分全是红包,并没有危及生命的恶劣天气。遇到城里的大户开善棚,还能领几个馒头。但哑姑领完之后重复排队,想多领几个的时候,被大户的下仆抓住,被暴打了一顿,李子努力护着她,结果弄得两人全身都是伤。还好馒头和粥早就吃到肚子里。

    相互搀扶着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李子有些庆幸。因为今天肚子里终于满满的又暖烘烘的,连身上的痛也似乎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如果挨打就能有吃的,她其实是很愿意的。

    甚至觉得要活三十天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到了十九天的时候,李子也已经神智不是很清醒。

    因为宋平被修士抓走的事,在城里流传广泛,一开始没人知道她和哑姑是宋平家的下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十三天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

    虽然城主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没做什么,但城里的人都对两人敬而远之。

    两人的主人是连修士都要抓的人,自己如果去帮助她们,得罪了修士怎么办

    原本有些人好心会给些吃的,之后也不再给了。

    流言越来越多,什么样的话都有。甚至有人说,这两人就是妖怪,如果谁跟她们说话,到了半夜,她们就会找上门去,把人吃掉。

    两人去酒馆、食肆这样的地方掏泔水桶,都要被主人赶走。怕她们带来不祥的厄运。

    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城里没有湖,而城门被城主的人守着,两人几次尝试都被赶了回来。就这样,两人变得孤立无援,一口水都得不到,只能在下雨的时候在屋檐下接着喝。

    到了第十九天,李子都想不起来以前有吃有喝的日子是什么样了。她肚子空荡荡,四肢虚弱无力。大热的天气,让她口干舌燥。

    哑姑死得很突然。

    起码李子觉得很突然。

    只差最后一天的时候,李子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虽然是天气正热的时候,可自己靠着的人一点温度都没有。

    哑姑的身体摸上去又冷又僵。

    明明是人,可皮肤的触感变得怪异。大概是体温没有了的关系她搞不懂。

    她也没有精神搞得懂。只是稍微清醒了一下,就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她不觉得自己是睡着了,但又并不是清醒着的,一切都要消耗能量,可她已经没了,连思考也做不到。

    原本她以为,饿死的人是会变成皮包骨的,现在才发现并不是,哑姑就没有皮包骨头,身上的脂肪还没来得及完全被消耗,人就虚弱得气若游丝,最后就那样死去了。

    真没道理。

    好久没有下雨了,什么时候能下雨明明这城里有水有吃的,可她却一点都得不到。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一切都在离自己而去,风、阳光、人们的声音、鸟叫一切都很远很远。

    哪怕左上的数字提醒着她只差1天了。她也觉得自己可能撑不过去。

    这个时间到底怎么算呢

    是半夜过了子时之后就是新的一天,还是要等到太阳出来

    她已经不能再撑到下一个太阳出来的时候。

    她甚至都有点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还活着吗

    胸膛还在起伏吗

    她想摸一摸自己的脉搏,想用手感觉一下心脏的跳动,但只是想而已。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她根本做不了。

    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法把眼睛睁大一些看看是什么人。

    她眼皮耷拉着,盯着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看到了黑色的靴子,上面的锈纹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光,看上去真的好昂贵,它能换多吃的和多少水呢

    带着一种清冽的香风,对方俯身过来,似乎在查看她的情况。

    “尊上,她已经死了吗”远处有人问。

    又有人说“宋平一直都没有出现。看来这个女的真的不是。他大概已经跑远了。”

    “他的匿行术也太厉害了吧。虽然这屋子全是他的气息,但放了追踪鸟出来,却是一点也没有头绪。”有人在抱怨。

    又有人说“怎么会不是她和我记得的长得一模一样。”

    “世上有很多模样相似的人。”

    这时候李子感觉到,面前的人要起身离开了。

    还差一点点。

    月亮已经到了半空,只差一点点,哪怕只是一口水。她几乎用了一切力量,抓住对方的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想说一句救命,可也说不出来。只是奋力睁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对方在深夜中,仍然带着黑纱帷帽,她乞求对方帮助自己,哪怕看不清对方的脸,努力地想要在黑纱的缝隙中找到他的眼睛。

    有人冲上来大声呵斥“大胆”

    她不肯放,但她能有多少力量不要说是修士,哪怕是个小孩只要轻轻地挣扎一下,就能摆脱她那虚扣的手指。

    可黑纱却没有动。

    “救”她努力地想要说出那个字。太多的动作,让她心跳过速,那个小小的东西就好像要冲破了胸膛,摆脱一切束缚才会束缚。她内俯灼痛,每一寸都在燃烧,可全身却冰冷仿佛身处在万年的寒冰之中。

    “救”

    此时,技术部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屏幕。

    “妈的,不会这么绝情吧。”有人嘀咕。

    “我们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干这太不靠谱了。”

    “不做随身系统怎么主导走向随身系统是唯一一个被虚拟世界所认可双可以改变剧情的东西,你别忘了,当时巫马留给李姿意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随身系统。正因为是原本世界中就会存在的东西,所以我们植入一个系统,不会被当成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排斥。”

    “我觉得这个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些主要人物怎么会记得发生过的事呢霍东篱、徐无量、帝尊现在已知的,就已经有三个人了。虽然他们的记忆似乎混乱,所有人都对细节不太清楚,只知道李姿意重生回来又被自己害死了,所以现在就找过来。但这样已经足够导致很多的混乱。”

    “原本备份释放就会面临各种问题。那是没办法的。”

    女主管也脸色铁青,盯着屏幕。

    “妈的快救人啊。别他妈真的死了。”有人低声骂。

    做为上帝视角,这边当然知道那群人故意把她们困在这里,让她们身处绝镜,就是为了逼宋平出来,怕李子被折腾死,这边虽然这个任务给李子希望,保证她在故意的恶意对待下,尽力科学地分配食物,努力活得更久,但这最后也没法就靠毅力活呀。

    “我们还有备份吧”

    “也不能无限使用。数据是可以,但李小姐和孔先生的意识承受不了的,在数据疯狂地重刷过程中,必然会对他们超成损伤。”

    “他不会甩开手走了吧。”游青青盯着黑纱,有点想骂人“孔先生真的是说他倒霉还是我们倒霉还是李小姐呢两个人不是八字不合要不要去算个命啊”

    屏幕上李子的生命力在一点点下降

    “我觉得他们不会管她。宋平不回来,就更让他们觉得,这个人是假的。没有价值。不然宋平拼死都会回来把她带走的。即然没有价值,他们认定这个人不是他们要找的李姿意,还管她干什么他们太虚山里可没什么大善人。”

    所有人都不说话。

    屏幕上的数值还在掉。

    一点

    一点点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那两人。

    而屏幕中那只又脏又瘦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下坠。

    但这个时候,李子在意识散去前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给她吃的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