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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粥
    游青青还想说什么,孔君恰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你出去吧。”

    游青青从病房出来,心情非常不好,不只是因为孔君恰认为她处理不当,这里面还有别的,但她一时也说不清楚令自己感到不适的具体是什么。

    她在消防通道抽完一支烟才走,下楼的时候正遇上戴金丝眼镜的青年从电梯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步伐匆匆的助理。

    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金丝眼镜的青年突然停下来回头“是游青青吗”

    “是。”

    “我是孔先生的特助,现在代表孔先生通知你,你被解雇了。”

    言简意赅。

    游青青被安保和人事人员监视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时,还有些懵。

    “我的合同不是这么签的,如果”

    “我方会承担补偿费用。”人事打断她的话,客气地说“相关手续会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完成。”

    游青青从抱着纸盒被送到办公楼外,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她回头望了一眼几乎是高耸入云的大楼。下午的时候,她收到了女主管的消息。

    技术部几乎全员被解雇,一起走的还有医疗组。

    “我们走的时候,新团队已经过来,是外国人。”女主管听上去心情烦躁。

    游青青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一切太突然了。她反思自己,从大的决策上,并不觉得哪里做错了。之后孔君恰被袭击,也正好证实了李恣意是有攻击性的,她的问题在于,不应该被李恣意蒙蔽,而不是不应该把李恣意束缚起来。

    孔君恰只剩下一只眼睛却指责她的决断导致李恣意的恶意行为的样子,令她很不舒服,并且有这么大的恨意,有可能是因为被束缚的关系吗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无稽之谈。至于李恣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有些恶毒地想,那就要问孔君恰自己了。

    游青青在公司楼下等自己叫的车时一直在想李恣意的事。她心里总是有些在意

    “青青。”和她一样拿着纸盒的护士长正要打车,看到她便走过来。

    面目姣好的女士,这时候也有些烦躁。脱掉了制服,踩着九寸细高跟,找她借火。两人站在路边抽烟。经过带着孩子的女人对她们感到不满。认为她们给自己的孩子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她们没有理会。

    游青青点好烟问护士长“你出来的时候,李小姐怎么样了”

    “不知道。李小姐被抢救回来之后,情绪一直很稳定。完全看不出来是会干那种事的。”护士长说起来,还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胳膊“本来心理医生已经要过来做检查的,但孔先生取消了。然后新的医疗组就来了。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们在开会。”

    “李小姐会被送到疗养机构吗”

    “不清楚。”护士长摇摇头。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游青青到家,烦得倒头就睡。

    好友听说她失业,安慰她说,起码还有补偿金。为了缓解她的心情,组了个局拉她出来玩。一大堆年轻人吵吵嚷嚷地玩密室逃脱,她只觉得无聊。出来的时候一起玩的一个男生过来和她搭话,聊起来对方说自己也有朋友是从孔君恰的公司离职,和她情况差不多。她随口问是做哪个岗位的。

    男生说“技术部呀。”

    游青青问“干了多久啊”

    “一年吧。据说是做虚拟现实维护的。”

    游青青有些意外。现在的技术部是和她一起入职的。她一直以为是从现在的技术部开始,才有虚拟世界这个项目正式启动。

    她又问是哪一年。

    男生有点想不起来“去年还是前年。”

    游青青回到家还有点懵,就是说,很可能虚拟世界不止她知道的这四个。在此之前,这个系统起码已经运行了一年时间。这还只是她发现的,她没有发现的呢会不会在这之前,还有别的人也在孔君恰的这个项目中工作过。李恣意真的一直处在昏迷中,一共只经历过四个虚拟世界吗

    她回想起,自己跟李恣意的对话。

    有一次李恣意似乎说到了一个人名但因为那个名字没有出现在这四个世界之中,她以为李恣意讲的是自己认识的人。会不会那也是她的一段人生呢

    游青青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公司大楼下,她站在楼下抬头看,整个大楼灯火通明,这楼是为李恣意建造的,大楼的名称也与她有关系。但原本罗曼蒂克的故事,现在莫名让她觉得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喝多了,大概是因为吃错了东西,游青青感到想吐。

    阿粥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坐起身,警觉地看向四周,因为下过雨,街道湿润润的。远处还有打梆的声音。天还没有亮,早点摊子已经开张,在准备做生意的。离她龟缩的角落不远的地方,还有个蜷缩着的身影。

    那是个老头。

    最近几天才出现的,一直窝在那里,大概是因为淋雨着了凉,昨天咳到半夜。但现在却没有了动静。

    阿粥忍着胃部那种空洞难受的感觉,走过去叫了他一声。但没有得到回应。

    她伸手推了推,原本蜷缩着的老头便就地倒下。他青灰的脸被路边的气死风灯笼照亮,眼睛睁着嘴微微张开,像是渴死的鱼。

    阿粥猛地退开好几步。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个僵硬的身躯好一会儿,立刻蹒跚着离开了那条街。

    太阳出来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很多了。早点摊子上坐满了人,还有一些端着碗站在边上吃,老板熟练地用油纸包给需要带走的客人。阿粥守在旁边,只要有人吃完离座,她会立刻蹿上去在老板收拾碗筷前,飞快地把里面的残羹倒在自己嘴里。

    有时候偷吃完跑得慢了,老板会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打她。

    但只要跑远一点,老板要顾着生意,就不会再追了。

    不过这样也得不到多少食物。毕竟这街道上还有别的乞丐呢。哪些乞丐守在哪个地方讨吃的自有不成文的规矩,她也就是在人家还没来或者没注意的时候,在那儿混一会儿。等远远地看到有别的乞丐出现,立刻就会逃走。

    她几乎是这城中乞丐里的底层。因为她又瘦又小,谁也打不过。何况人家还成群结队。

    但两边厮杀的时候,也几乎没她什么事,只要躲得远远的,搞不好还能在两边死伤惨重的情况下,多从各处得到些残羹剩菜。只是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一肚子气的失败方抓住当成出气筒。

    虽然昨天下雨导致她的衣服都湿了,但今天一跑动,很快又浑身发热。只是腹中空空,令她四肢无力。跑一跑就感到头昏眼花。最后只能找了个街角坐下休息一会儿,随便向路过的行人讨讨吃的。

    一开始她总是被店家赶走,现在她已经懂得哪些地方可以坐。

    讨到一群年轻少年少女面前的时候,对方被突然伸手的她吓了一跳。少女们退开好几步,脚上的绸缎面锦靴生怕被她走过来时飞溅的泥点子挨着。

    领着这些少男少女的是个中年人,看着有点像管家之类的角色,见到他们受惊,立刻斥骂阿粥“滚开”

    “别吓着他。这里怎么会有乞丐。本地治官怎么管事的”人群中有个少年问。

    中年人连忙谄媚地笑着回话“哪里就有乞丐,不过是些游手好闲不肯做事的懒人。好好田地不肯耕种,情愿住大街上一座找人讨食。”

    阿粥辩解“小郎君,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田地,找事做人家看我脏又没保人,也不肯要我。”

    中年人脸色一沉,狠狠地扭头瞪了她一眼。

    阿粥吓得立刻退开好几步。

    但那些少男少女却面露怜悯。有个少女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丢给她说“给你吧。天气越来越冷了,这样混在街上也不是个办法。”

    少年说“你把这个给她多糟蹋东西。”

    少女到是不在意“这又不算什么。只是颗灵珠。”

    “她拿了灵珠也没法用呀。”

    “我又没有钱,难道师兄有吗”

    少年拿她没法子,扭头问阿粥“你父母呢”

    阿粥捧着珠子受宠若惊,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街上讨生活。什么也不记得。”

    少女越发觉得她可怜了“师兄你看他。也太惨了。”

    又怕少年把灵珠要回来似的,拖着少年走“师兄走吧走吧。”催促那个中年人“你不是说有好吃的铺子吗,快带路。”

    一群人就这样离开了。

    阿粥立刻把那颗珠子塞在怀里。四周看了看,注意到这边的人不多,但也有几个了,店门口看到全程的伙计,高声叫她“喂,那什么灵珠,给我看看。”

    阿粥已经看到有别的乞丐看这边看过来,她闷声不响,扭头就走。

    身后伙计又叫了几声,越叫她越跑得快。

    憋着一口气一直跑了好几条街,回头看没有再看到其他乞丐,也没有什么人在注意她,这才松了口气。在角落里把那颗珠子拿出来。

    它很小一颗,还没小指头尖大,表面凹凸不平。但里面却似乎有东西似的,时不时会有一道暗芒闪过。闻上去有股子香火味道。

    她想,那少男少女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修士。

    这颗珠子的价值,对修士来说大概不算什么。而对她来说,却是一整个冬天的口粮。她甚至都不用吃残羹剩饭,用这珠子去钱庄换钱后,能买很多杂粮馒头或者大饼干粮了。

    她还正在看这珠子,就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把推过来,头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一刹那间天旋地转,她昏沉地扶墙站着,只感觉到有人过来从自己手里一下就拿走那颗珠子。她用力地甩甩头,想让模糊的眼睛更清晰,对方已经掐着她用力地将她的头再次按在墙上,威胁了一句“滚远一点。”就丢下她走了。

    阿粥挣扎着远远地跟上。

    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个人是最近出现在城里的新乞丐野狗。因为很凶狠,一来就打得人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原本城里这些乞丐都很怕他,都叫他野狗。虽然大家嘴上说,迟早要让他好看,但大概只是嘴硬罢了,远远地看到他过来,便会立刻一哄而散。

    阿粥原本想算了,可想到那颗珠子可是那么多的口粮,她都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再说天气越来越冷,到时候还在街上的话,肯定是挨不过去。便咬牙跟上去。

    野狗又瘦又高,可能有十四五岁了,因为吃得比阿粥好 ,所以看上去要更强健一些,走起路也不像她歪歪扭扭的。

    他拿到珠子之后,在街上待了一会儿,才往城西去。

    阿粥很少去城西。那边食肆多,泔水多,所以成了城里乞丐的必争之地,有好几家酒楼一天到晚都有乞丐等着厨余。这些乞丐闲时尤其喜欢惹是生非,阿粥很怕他们。

    但这次却不得不迈步城西的地界,穿过长街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野狗对这些却是轻车熟路。他穿过了街道之后选择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阿粥怕他发现,又落得更远一点。反正城只有这么大,只要知道他大概在哪里停下,就一定能找得到的。

    但跟了一段之后,她却渐渐发现,有些异样。

    野狗后面,跟了好几个佯装乞讨的乞丐。

    见一野狗进了小巷,这些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走这边,相互交换了得意的眼神,立刻就追进去了。有一个乞丐进去时,甚至还在路边捡了一块砖头。

    阿粥心脏乱跳。

    她一直以为这些乞丐说要打死野狗,只是为了全一全自己老是被打的面子,没想到是来真的。

    她不敢再跟了。站在巷子口犹豫。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厮打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某种野兽打起来了。闷响的声音大概是拳头落在肉上,而更沉重的声音却不知道是什么,它听上去非常有力砰砰砰的。

    很快,阿粥就有了答案。

    是石块敲在人脑袋上的声音。

    那些乞丐把被打倒失去意识的野狗洗劫一空,发现了灵珠后,他们简直欣喜若狂。毫无顾忌地成群结队从巷子里出来,高声商量要去兑钱。

    阿粥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希望拿回那个珠子了。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原本是想走的,但走了几步又迟疑着回到巷子口。

    她没敢直接进去,伸头向里面张望。

    但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野狗呢

    她走进去,在巷子中间看到了一摊血。

    而顺着这摊血有被拖行的血迹。她心脏怦怦地跳,顺手捡了一块石头跟着血迹走,终于在这巷子的一个拐角看到了满头是血的野狗。

    他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那儿。

    阿粥转身要走,但这时候,听到了他的。

    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睁着眼睛看着她。血从他头上流到眼睛里,又从眼眶溢出来滑落在脸上,流到不停翕动的嘴边。像一只垂死挣扎而呜咽的狗。

    阿粥想离开的步子迈出去,但最终还是收回来 。转身过去对他说“我没法带你去看大夫。”她和他都没有钱。

    说完沉默了一下,问“如果你觉得慢慢死去太痛苦我”但我帮你这个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杀人吗

    她从来没有杀过人。光是想想都感到反胃。

    野狗却挣扎着吐出两个字“帮回家树”指前面不远处。

    阿粥照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往那边走几丈就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这树虽然根在巷子里,树树却横着越过了一户人家的墙头。

    借着这棵树爬过墙并不太难。阿粥爬进去,从里面打开如意门。跑去把野狗拖过来的时候,几乎用尽全力,他看着比一般人还是要瘦一点,但对她来说实在太沉了。好在她干完这些事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雨,很快雨水就冲走了地上的血水,省去了她要回头清扫花的力气。

    关上门后,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从回廊将野狗拖到最近的那个房间。

    里面显然是经常有人使用地方,床铺上的被褥陈旧,但闻上去有晒洗过的味道。角落里有个炉子。还有一些杂物。

    野狗挣扎着,示意她杂物堆里有个盒子。

    她把盒子拿过来,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些黄色的符。野狗几乎无法再动作,只能用眼色示意。她好容易才明白,是让她把符贴在他伤口上的意思。

    阿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她小心地拿起唯一的那一张,把它按在野狗的脑门上。

    在贴上后的几个呼吸之间,那张符缓慢地与他的皮肤融合在一起最终完全消失,而符上的纹则留在了皮肤上。而野狗终于撑不住一下昏死了过去。

    阿粥几乎以为他会死,因为地上实在太多血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人体中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的血吗

    她看着睡死的野狗,没有再移动他。值得高兴的是,她在火炉附近找到了半张没吃完的饼。看上去已经有些坏了,但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坏了也不一定就代表着不能吃。只是味道会怪一点。

    吃完后她甚至感觉舒服多了。

    站在原地盯着脸色发白但明显已经靠那张符缓了过来的野狗好一会儿,才跑去把床上的被褥拖下来给野狗盖上。看了外面的倾盆大雨一眼,扭头自己在角落找了个地方睡下。

    如果不是野狗,那颗灵珠搞不好还是她的。

    现在搞不好已经兑了钱吃饱了饭,甚至买了身新衣裳在客栈订了个房间,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后,想办法找到事儿做了。即便没有保人,但也可以花一点钱请人写保书。只要有事可以做,就算有了暂时的栖身之所。一切就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不管野狗让他死够解气。但这样灵珠也回不来。

    得放聪明点。不要让怒火蒙住自己的眼睛,一定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阿粥窝在那儿叮嘱自己。大概是因为前一天被雨淋了,今天又发生太多事,她感到自己脑袋要裂开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一躺下,就做了可怕的梦。梦里她睁开眼睛,躺在奇怪的地方,好多仪器围绕着她,它们发出低低的嗡鸣,有人发现她醒来,立刻好多穿着白衣服的人冲了进来。有人住插在她手臂上的针管里注射了什么东西,有人抄写那些仪器上的数据,她感觉自己脑子像是爆炸似的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自己被绑的仿佛是个人蛹那样。她发出尖叫“我的头。我的头”像无数的针扎在她的脑仁上。可这尖叫也没有持续多久就眼前一黑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挂满蛛网的屋梁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低头看,阳光从外面洒进来,落在她身上麻布亵衣上。那衣服看上去虽然很旧还有补丁,但闻上去有皂角的味道。身下的褥子也是,她好久没这么舒服地躺着。虽然只有一层,她也觉得实在是太软了。

    然后她看到了窗户外头挂在院中花树枝上的自己的衣服。它们被洗过,搭在斜斜地伸出来的树枝上头。风一吹,还跟着摆动几下。

    太阳真好啊。

    阿粥迷迷糊糊地想着,还好刚才是梦。

    这里应该是野狗的家吧。

    而在下一个瞬间,阿粥仿佛被人一下按在万里寒冰化成的水里头似的,整了个透心凉。她猛地扯开亵衣的领子,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穿,裤子也换过了,不合身的裤腰有些太大,用了个布条绑着。束发也早被散开。就像是有人趁着她睡着,把她彻底地清洗了一遍。把她清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不说香喷喷,但闻着是不臭的。也就说明,对方把她看了个彻彻底底,知道她是女的了。

    阿粥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一片空白。立刻就往外面跑。但一头就撞到了正要进来的野狗身上。

    “你干什么”对方一把就揪住她。

    她努力想保持镇定,但还是下意识地打开对方抓她的手,退开好几步。把地上的什么东西踢翻了,也没有心情去管。

    野狗仍然是脏兮兮的,甚至比昨天还更脏了一点。身上原本大片的血迹是没了,但衣袖上有点滴新的血迹,像是刚才弄上的。下巴下也有一些。这让他看上去,像是刚吃过人怕人发现清理了一下,却没有清理得太彻底,反而让有人了更多的想象空间而更让人恐惧。

    野狗看了一眼地上被她踢翻的罐子,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旁边的小脚桌上。骂了一句“得了,药也别喝了。你他马”骂了一半看着她,表情仍然有些狠狠地,但没再骂完。一副算了的样子“吃饭吧。”转身把小脚桌上自己带回来的纸包打开。

    回头见阿粥还站在那里,皱眉“过来啊睡了几天睡傻了”

    几天

    阿粥看看外面。地面非常干燥,如果昨天晚上还在下倾盆大雨,地面是不能干成这样的。

    随后她就注意到了野狗和门的距离,在野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向外冲。

    她逃出房间后,立刻往记忆中的如意门跑,这院子长年没有打理,原本的石径都不见了,装点园林的花草树林也长得无比狂放,她冲进去的一瞬间,就被树枝抽在了脸上,可她也顾不得。可即便她已经非常努力,还是被从后面大步追上来的野狗一下子抓住。

    她发狠地拼命挣扎一头向野狗撞过去,两个人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

    但到底女子在体力上就比男子要弱很多。没几下,她就被沉脸着的野狗完全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救了你,你把我洗干净来报答我的东西”她发狠地冲着对方吐口水。

    “塔马的”野狗怒道“把你洗干净还得罪你了”

    “你怎么不洗你自己啊你洗我不就是为了好卖给下贱地方。”

    “谁要卖掉你了大夫说要用药煮的水给你擦,我塔马一个时辰就要给你擦一遍。两天没睡好觉。”

    阿粥犹豫。但躺在这儿被风一吹,就闻到了自己脚上的药味。刚才她这一脚踢翻的大概是放在炉边的罐子。

    野狗讥讽“卖你卖你两回,都卖不回你吃掉的药钱”说着松开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烦躁“别发疯了,先吃饭。我还得睡一觉。”他眼下青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说着转身就往屋子那边走。

    没几步就被树枝抽了好几下,气得挥着手扯掉那些树枝骂骂咧咧的。

    阿粥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弄得有些灰了,脸上痛,脚上也痛。犹豫了一下之后,硬着头皮还是跟着野狗往回走。她刚才看到了,野狗带回来的是肉饼。

    她都记不得肉是什么味道了。

    光是回忆起刚才闻到的味道,就让她口中不停地分泌唾液。她的胃,在叫嚣,就像长了手要从喉咙里伸出来去抓那个肉饼似的。这让她有些恶向胆边生。

    坐在床沿上吃东西的野狗见她进来示意她在桌上自己拿。

    阿粥迟疑而警惕,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拿了一个。

    只是走近都已经很香,何况是拿着,饼的温度传递到她手上,那咸香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在咬了一小口之后,她就开始不顾一切地闷头狂吃。吃了一个,又吃一个。拿第三个的时候,野狗过来打开她的手“这么个吃法。你想死啊。”把手里装水的葫芦塞到她手里“一会儿再吃,一会儿还是你的。”

    她塞了满嘴,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接过葫芦费了半天劲才把嘴里的嚼完咽下去。拿着葫芦咽着饼,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一热眼泪却流下来。

    野狗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就这么好吃啊。这世上还有更好吃的饼呢。要八十多道工序。还得用上麒麟骨做的盘子盛放。”

    阿粥喝了几口水,野狗就不让她喝了“一会儿饼在胃里发起来,撑不死你。”叫她守着“我要睡一会儿。要是有响动,你就叫醒我。”

    阿粥点点头。野狗上了床,倒头就睡。

    阿粥走出去,坐在回廊台阶上,过了一会儿果然就开始难受了。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墙外时不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她有些紧张,在地上找了块石头,揣在口袋里。一直到太阳落山,城里的灯火亮起来。野狗都没有醒。她有几次怀疑,野狗是不是死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试探他的鼻息。看他的胸膛还有没有在起伏。

    野狗睡到第二天上午才转醒。

    阿粥吃掉了剩下的饼,但给他留了一个。水也只喝了一半。

    他起来就立刻拿给他。

    野狗看了她一眼,接过来,边吃边说“我们不能待在这儿了。一会儿就走。”

    阿粥问“去哪儿”

    “去丰洲。”野狗说。

    阿粥不知道丰洲在哪儿。她对这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野狗像是看出来了,说“丰洲是我们太虚与大阴的交界处。”

    “太虚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野狗嗤道“太虚是国名。我们就是太虚人。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阿粥就不吭声了。在街上人家都只说自己是某地某城人,偶尔有人提起来,也只是说本国,或者也听到过一两次太虚,但她搞不清楚是指什么,也就没在意。

    “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野狗讥讽。

    “我叫阿粥。”

    “什么周”

    “吃的粥。我觉得陈家铺子的肉粥特别香。”

    “你自己起的”

    阿粥不说话。

    野狗讥讽说“你怎么不叫阿饼。”

    “饼比粥贵。”粥她还可能有一天能吃得上,但饼是想也不敢想的。她想到这个,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肚子。

    “你还挺务实的。”

    “你叫什么”

    野狗看了她一眼“以后你就叫周粥吧。我叫周鹿鸣。”

    又问她“你家在哪儿如果你不想去丰洲,到了丰洲我可以找人把你送回家。”

    “我不知道。”阿粥说“我不记得了。”

    周鹿鸣没有再纠结这件事“那你就跟着我。”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东西,叮嘱阿粥“傍晚的时候,去西门那里找我。我在那儿等半个时辰。”说着把角落里的包裹提出来,丢给她“你要是去了发现不对,就自己跑。”

    阿粥有些紧张起来,周鹿鸣有什么麻烦吗但开口问的是“有人在找我们吗”

    周鹿鸣笑了一声,说“找你干什么总之机灵点。”算是承认了“要是不想去,就别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鹿鸣走后,阿粥把包裹打开,里面且套男子的衣服,看上去是半新的,上面没有补丁。干干净净。还有十个钱。

    拿到了那钱,阿粥手抖了抖。五十个钱对普通人来说不多,但对她来说已经不少了。一碗粥才一个钱。一封保书也才四十个钱。有这些钱她起码能吃好几顿。就算她不跟着周鹿鸣了,也可以花四十个钱弄了个保书,找个做伙计的活,自己养活自己。要实在不行,做学徒可以,没有工钱但有地方住有饭吃。

    到了快傍晚,她换好了衣服鞋子,束好了头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

    从树上爬出去后,她出小巷子的时候,看到几个乞丐在巷子口徘徊,听到有人,立刻扭头看向她过来。她保持镇定,从这里人身边走过。虽然他们一直盯着她的脸,但并没有做什么。有一个甚至过来,向她伸手“小郎君行行好。赏个钱吧。”

    她哑着嗓子说“没有没有。”像平常打发她的行人那样,皱眉快步走了。

    出了小巷就完全没入了人群之中。这里虽然是小城,但人口多。并且还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车子、商旅也多得很。哪怕天色已经开始入暮,街上的行人也不少。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顺着人流漫无目的乱走的阿粥,停下了步子。随后一咬牙,转头向西门去。

    到了那边,却没有看到周鹿鸣。

    城门几个军士正审视着来来去去的人们,时不时会把一些单身的少年拦下来,查问几句。

    阿粥踮脚站在路边,目光在整条街穿梭。心里有些不安,难道周鹿鸣已经出事了

    就在她感到不安的时候,一个牵着马的少年郎君向她走过来,远远便灿烂地笑着对她招手“阿粥。”斜阳余晖落在他俊秀的脸庞,月白色的衣裳被笼上了一层金边。走近些,比她要高一个半头的样子。

    阿粥想从他身上找到野狗的影子,但完全没有成功。他身形还是像的,可原本被污秽的东西一直糊着的五官谁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现在洗得这样干净,露出来的模样这么好看,站在那儿像根竹子似的挺拔,即便是那一群乞丐在这里盯着人找,也只会眼睁睁地错过。

    阿粥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背。

    “走了。”少年郎君拉了她一下,两人亲昵地并肩走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亲密的关系。

    过城门的时候,军士叫住两个人,下上打量。但听说两兄弟是去丰洲。就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叫两人出去了。

    走到城外,周鹿鸣翻身上马,俯身向阿粥“伸手”一把将阿粥拉上去,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策马顺着道路向北方奔驰而去了。

    这马不知道为什么,跑得格外的快,明明远在天边的山,才几个起伏,就已经到了眼前。经过的旅人还没看清楚,就已经成了身后路上的一颗芝麻。

    阿粥甚至都感觉不到什么风。

    “贴了速行符。”周鹿鸣说。

    “你哪来的钱”

    “灵珠呀。”周鹿鸣冷笑了一声“他们不会以为,抢了我的东西,还差点把我杀了的事,就那样算了吧。”

    阿粥觉得,这时候他身上才是有一些野狗的影子。

    “买一匹马,再买一张符。刚好一颗灵珠。如果没有马和符,这条咱我们走不了。路上旅舍相隔太远,半夜赶路容易遇上妖邪。”

    就是说,他把钱全花了,只是为了赶到丰洲去。阿粥想,他确实不是一般的乞丐。

    周鹿鸣垂眸看了几乎是被自己半拥在怀里的人一眼说“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救过我的命,我们”之后还想说什么,但嘴唇微微开合了一下,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只是改口道“你要觉得不舒服,就往后靠靠再睡一会儿。”

    阿弱没有和他客气。

    她确实已经又困了。大概是因为病了太久,身体太虚。又或者是因为在街头流浪了太久,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但她一闭上眼睛,便又开始做梦。

    她梦到自己与人纠斗在一起,拼命地想用手里的东西去刺伤对方,最后那只金属的叉子一半都没入了对方的眼眶中,可那个满脸色的人却一直对着她说,我是为你好,我是为你好。她想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可怎么也看不表,只有血,全是血。他将血淋淋的手向她伸过来,像是要抓住她。她尖叫起来。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时远时近,一会儿就好像贴着她的耳朵,一会儿又好像站在离她十万八千里之外。

    “她醒了。”

    “加大药剂。”

    “压住她”

    她恍惚看到自己又出现在那个床上,四周又是那些仪器。她停下了挣扎。想看一看自己手上有没有血,可动不了。

    正当她感到疑惑,眼前发虚,画面转变,一晃眼又变成那个血人,她仍然被按在地上,对方眼睛里插着一只金属叉子,俯身向她过来,血滴在她的眼皮上,却在对她笑“嘘别怕我是为你好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尖叫着猛地坐起来,却被一个并不宽厚但有力的手臂按住“你做噩梦了清醒点。”

    阿粥喘息着看着面前的人。

    马停下来,月亮当空。周鹿鸣皱眉伸手把她湿了的头发粗手粗脚地顺到耳边去“醒了吗”伸手拍拍她的脸。

    “醒了。”她点点头。

    两人重新上路,阿粥不敢再睡了。

    只要睡着,她总是做噩梦。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令她感到恐惧。

    两人一夜没停,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赶到一处旅舍。那里停着的车不是由两人高的仙鹤拉着,就是由奇怪的异兽驼着,有些看上去华贵异常,仙鹤一根杂毛都没有。有些则有些落魄,说是仙鹤秃得毛都没几根了,皮肤上还长满了癞子。还有很多奇怪的坐骑,系在外头专门供客人停车系马的地方。

    最显眼的,是几十辆停在一起的车子。它们驾着的马看上去只是颜色统一一些,但车子本身却做工十分精巧,看上去像小房子一样。周鹿鸣翻身下马后,扭头看了一眼那些车子,伸手把阿粥接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大堂去,外头招呼客人的伙计对两人并不算太热情“上房没了,甲等也没了,还有一间下等的。住不住”

    周鹿鸣付了钱,他拿了把钥匙丢在桌上“三楼丙字号。热水不要钱,自己到院子里厨房打水。整天都有供食吃东西是要另结的。”

    周鹿鸣让阿粥拿钥匙,转身出去系马。

    阿粥拿着钥匙上楼时打量四周。

    旅舍一共分成四个区域,一个就是中间的大堂,还有三个分布在左右两侧一后面。虽然看上去各处独立,但要出入都要经过大堂这边。其实也算是结成一体。

    大堂除了结账什么的外,还承担起来食堂的职责。就像酒楼里差不多。有专门送菜点菜的伙计。阿粥上去的时候,碰到三个下楼来的男人,他们虽然年龄不一样,但着一样的黑色软甲。腰上挂着形状奇怪的武器,目光十分凌厉,经过阿粥身边的时候,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她。阿粥不敢看他们,垂着头靠边走。

    到了三楼,发现去四楼的楼梯有四个穿黑软甲的人守着。再抬头,四楼往上五楼、六楼,走廊上隔不远就有一个站岗。也能看到四楼有穿着彩衣的小娘子们嬉笑着从各自房间出来,结伴往楼上去。一直走到最高的七楼,停下来整理衣裳排成两列往其中一间屋子去了。

    阿粥虽然只是抬头看了几下,那几个守在楼梯的人就已经盯着她了。她连忙收回目光,转往去找自己的房间。

    直到她开门进去,那种沉沉的被注视的感觉才消失。松了口气之后,她立刻打开窗户向下看。很快就找到了周鹿鸣的身影,他正在系马。不过他站的地方,离那个车队很近,似乎在打量那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