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白天才下过一场雨，才几小时的功夫，带来的短暂清凉已被高温蒸发。

    戚乔没有想到，会在一场晚宴上，与谢凌云重逢。

    她静静地坐在休息室，换好第二套裙子，由造型师重新盘发。

    助理小年送来一杯温水。

    戚乔抬眼，便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从镜中盯着她。

    “问吧。”她说。

    得到允许，小年立刻拎来一把凳子，在戚乔身边坐下。

    “刚才那个人，是谢凌云诶”她激动地说。

    手抱着戚乔的胳膊晃个不停，中心主旨就一个拜托，那可是谢凌云

    戚乔无奈，淡声道“我知道，那是谢凌云。”

    小年眨眨眼睛，抛出最好奇的问题“你们好像认识”

    何止认识，在她看来，自家艺人，似乎和这位圈内知名的天才导演，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方才在休息室外。

    那人显然，是特意等在那儿，来找戚乔的。

    关于谢凌云的传言，在这个圈子里不是秘密。

    家世背景神秘，扒了这么多年，网友们也只知道，他家中的两位长辈，都是国内2大学的教授。曾有狗仔拍到过他进出东城区的一座四合院，以及京郊香山的别墅区，那地界的别墅，并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可其余信息，这么几年却都毫无所得。

    此外，传言最盛的，除了谢大导演那张比男明星还要帅的脸与身材，便是他那远近闻名的臭脾气。

    有人曾在娱乐论坛上传过一段片场拍摄视频。

    画质模糊，镜头不稳，显然是偷拍。

    仍能清楚感觉到，现场气氛凝滞。

    一声“卡”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动弹。

    下一瞬，扩音器中传来总导演不含一丝温度的声音“第几次了”

    被围绕在中心的女演员，弯腰鞠躬卑微道歉“对不起导演，再来一次，我保证最后一次。”

    女演员人美声甜，哪知，那位坐在监视器前的总导演却并不买账。

    “你的最后一次是批发的不会演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他不留一丝情面，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位女演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女星嘤嘤地哭着“真的对不起谢导，我、我是新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啦谢导。”

    梨花带雨，千娇百媚。

    恐怕绝大多数男人，都承受不住这样会撒娇的女孩。

    视频中，谢凌云却依旧面无表情，轻嗤一声，拨通一则电话，张口就道“李一楠，给我换人。”

    视频到这儿戛然而止。

    却因此，引发了一场持续了多日的，关于谢凌云脾气差的议论。

    不停有人出来爆料，最离谱的，说他还有当场骂哭过一名当红男星的丰功伟绩。

    娱乐圈捕风捉影的事数不胜数，小年原本都是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听一听。

    她看过谢凌云的照片，长得那么帅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凶到让人战战兢兢的臭脾气。

    但今日，在休息室外，那人一身黑色西装，斜倚着墙面，漫不经心等人时，周身笼罩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凛若冰霜，倒又让小年相信传言或有几分真。

    看起来，的确很不好惹的样子。

    小年问完那一句，便乖巧地等着戚乔的回答。

    她运气爆棚，进这行跟的第一个艺人，便是个性格好又易相处的戚乔。

    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像是朋友一般相处，像这样聊天再日常不过。

    但这一次，戚乔却并没有如常一样回答她。

    小年戳了戳她，安静地等妆发的人，好久才仿佛从九霄云外回神。

    “嗯”戚乔微怔，好一会儿，点了下头，承认，“是认识。”

    她说“只是认识而已。”

    造型师将一顶价值连城的尚美月桂叶冠冕小心从密码箱中取出，为戚乔戴好。

    小年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呜呜呜，小乔公主。”

    戚乔说“偷戴了公主发冠的灰姑娘还差不多。”

    小年大声道“谁说的公主公主，就是公主”

    时间紧迫，工作人员来催促。

    戚乔换掉那条贴身的丝绒红裙，重新穿上一条裙摆宽大的纯白色抹胸高定礼裙。

    重新回到前台，戚乔再次在贴着自己名牌的位置坐下。

    台上有人唱歌，灯光闪烁，眼前骤然间明亮，又在下一秒陷入昏暗。

    莫名地，戚乔又一次想起后台光线暗淡的休息室外，那人斜倚着墙站在那儿，望向她时冷冷淡淡的眼神。

    以及仿佛犹在耳边的那一句，戚老师还真是薄情。

    他怎么会突然回国

    如果早知今晚会在这里与谢凌云重逢，戚乔宁愿在剧组多待两天。

    戚乔舒口气。

    身边的男星友好地将桌上一杯香槟递到她面前，戚乔没有拒绝，微笑接过。却只是捏着长笛型杯，并没有喝。

    这样的场合，逢场作戏接连不断，她早已懒得逢人解释自己酒精过敏。

    小年悄悄地换走戚乔手中香槟，递来一杯清水，又低声告知“等下要颁的那个奖，我们走一走过场，领完就可以走了。

    戚乔颔首表示知道。

    小年又帮她整理了下衣裙，才退到一边。

    台上，主持人宣布接下来便是万众期待的年度最受欢迎男女演员。

    这种时尚晚宴的奖杯，并没什么含金量，不过人人来分一块早已划分好的蛋糕，为大众的生活添上一笔饭后谈资。

    谁拿奖，都是没有谜底的答案。

    身后，粉丝的高呼传入耳中。

    戚乔心有所感，回头，望见一盏盏淡蓝色灯牌逐一亮起。

    无数“乔”字，像一颗颗夜空星辰发着光。

    戚乔不禁笑了下，直达眼底。

    即使还在台下，她的一举一动也在无数目光的中心。

    这一笑，引得一阵阵更高更大的呐喊尖叫。

    戚乔食指抵在唇前，眨眨眼睛，比了个小声点的动作，才回过头。

    目光却在转身之时，有意无意地略过同排的某个方位。

    人去椅空，只剩椅背上惹眼的三个字。

    戚乔没有逗留，神色不改，坐直身体。

    台上，主持人道“那接下来，就有请今晚的重磅嘉宾，为我们颁布最受欢迎男女演员。是谁呢我们掌声有请”

    戚乔抬眼，望向舞台中心。

    巨幅屏幕从中间缓缓打开，一束聚光灯打过来，笼着一道身形颀长的身影。

    戚乔倏地一怔。

    光线太亮，并看不清那人的脸。

    戚乔搭在裙摆上的手指，却蜷了蜷。

    摇臂摄影机缓缓推进，舞台两侧大屏上，随即映出一张俊美倜傥的脸。

    摄影机对准那人的瞬间，他抬了下眼。

    谢凌云没有化妆，却拥有一张比许多男星在大荧幕上更养眼的脸。

    甫一出现，尖叫阵阵。

    他面无波澜，右臂微曲，绅士地让一旁年近七十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挽着自己行走。

    谢凌云迁就着老人家蹒跚步伐，缓缓朝舞台中央走来。

    到两支立麦前，他抬手，将老太太眼前那根往下压了压，才站到一旁。

    主办方特意邀请了曾拿过金鸡奖终身成就奖的国家一级演员坐镇，颁布今晚最受关注的奖。

    老前辈已隐退多年，对圈子里的事，却并非毫无听闻。

    她凑近立麦，笑望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

    “网上说你爱发火脾气差，我今天怎么觉得，这倒像句谣言。”

    这声调侃，让底下笑声一片。

    谢凌云往台下扫了一眼，抬手，扶了下立麦，声音中含着股京腔自带的散漫劲儿“您可是长辈，我哪敢放肆。”

    老太太继续道“这么说，大家说你拍戏爱骂人都不是小道传言”

    谢凌云笑了声，毫不避讳“该骂还是得骂。”

    老前辈乐得笑了好几声，竟也给他找补，说导演无威不立。

    “那接下来，我们就来揭晓，今晚最受欢迎男女演员吧。”老前辈将手卡递到谢凌云，意思是让他先说。

    谢凌云垂眸，淡淡扫过那张名卡，道“您先。”

    老太太没跟他推三阻四，很快宣布今晚得奖的男演员。

    手卡被递回谢凌云跟前，他伸手接过。

    台下，戚乔心口蓦地一颤。

    下一瞬，便听那道低低沉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开口。

    “获得最受欢迎女演员的是”

    观众席传来争先恐后的喊声，戚乔两个字，渐渐浩大而清晰。

    台上，谢凌云掀了掀眼皮，他的目光精准无误地看向一道白裙身影。

    薄唇微动，低声，一字字说“戚乔，恭喜。”

    戚乔在尖叫声中起身，她提着裙摆，迈步向前。

    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舞台阶梯上，同获殊荣的男演员，风度翩翩地帮她提了下曳地的宽大裙摆。

    戚乔回头道谢。

    缤纷的聚光灯将舞台映射得光彩夺目，戚乔笑容标准得朝舞台中央走去。

    老前辈将奖杯送到她手中，道一声恭喜，惯例地给了戚乔一个拥抱。

    “谢谢李老师。”

    前辈还要为另一位男演员颁奖，戚乔脚步只僵硬一瞬，便朝旁边挪去。

    礼仪将一小束花递给谢凌云。

    戚乔抬眼，与他深邃而漆黑的双眸对上。

    谢凌云伸手，将那束花递到她手边，不无特别地说了句“恭喜。”

    戚乔循规蹈矩地应“谢谢。”

    视线却微微停滞，落在他西装领上，那枚月桂叶形状的胸针上。

    戚乔轻轻抿唇。

    谢凌云递完花的手却仍为收回。

    停在空中，以一个等待握手的姿势，面向戚乔。

    “怎么了，我们不熟到，戚老师连握个手都不愿意”谢凌云出声。

    他们站着的地方，离立麦很远。

    谢凌云的声音压得低，恰如其分地只传入了想让听见的人耳中。

    戚乔艰难地将花和奖杯拿在同一只手中，抬手，将手指递到谢凌云掌心。

    他轻轻一握。

    戚乔微微松气。

    下一秒，只搭着指尖的手忽地向前，将她整只手都扣住。

    在戚乔错愕的刹那，谢凌云向前一步。

    他只张开另一条手臂，轻轻地，将戚乔环抱住。

    抵在两人身体中间，相握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炙热的温度，密密麻麻地从掌心蔓延到心口。

    那是一个，在观众看来再礼貌再短暂不过的拥抱。

    戚乔却在那瞬息间的一秒钟，浑身一僵。

    她闻见了他颈间，阔别多年，熟悉至极的，青柠罗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