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雨。

    车窗上留下条条水痕，雨势不大，只有清脆的滴答声传入耳中。

    戚乔摘了耳机，侧耳专注地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

    身边，林舒还在为今天能够如此顺利拿下角色而意外。

    “我听说谢凌云的戏，选角的过程十分严格，好几轮都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咱们这么轻松就拿下了。”她给戚乔递来一杯气泡美式，又道，“话说回来，他这长相，不出道还真是可惜，我都想签他。”

    戚乔接过咖啡，只捧在手中并没有喝。

    “他应该不会出道。”她轻轻笑了下说。

    “你怎么知道”

    戚乔顿了一秒“猜的，他毕竟只是导演。”

    林舒并未留意她那一秒的不自在，一通电话拨进来，很快便投入了其他工作中。

    戚乔再次望向窗外，盯着绵绵细雨出神。

    车开回碧水云天之时，阵雨销声匿迹。

    地面上只剩下几片湿痕。

    戚乔下车，林舒叮嘱她过几天后的签约事宜，一一答应下来。

    林舒很快乘车离去。

    电梯门合上，只剩下一个人时，一直挂在颊边的浅笑才缓缓收起。

    戚乔舒了口气。

    她透过光洁的金属壁面，望着自己的脸。

    她明明隐藏得那么好，这么几年，谁都没有看出来，

    连最亲近的助理和经纪人，都不曾察觉。

    可只那么一眼，短促的一眼，谢凌云却轻易看穿。

    她重新戴好口罩，走出电梯，输入指纹开门时，手机震动一声。

    戚乔推门，球球闻声从客厅冲她跑来。

    她还没来得及抱起球球，一只手打开手机，瞧见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那人的头像照片，是海边的日落。

    构图很漂亮，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右下角的位置，却多出来一片小小的白色痕迹，看不出是什么。只让人觉得无端破坏了原本完美的画面。

    这条申请没有验证消息和备注。

    戚乔却很快猜到他是谁。

    球球在咬她的裤脚，戚乔无暇顾及。

    目光定在昵称的“xy”三个字母上，没有迟疑太久，轻轻点击右侧的“通过”。

    屏幕的画面很快切换为聊对话框。

    “你已添加了x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戚乔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令人意外的，谢凌云并未设置可见权限。

    可都不用滑动屏幕，便能看见全部的动态。

    只有孤单的一条。

    左侧的时间线，停在2017年的6月。

    戚乔看到日期的一瞬，便想起来。

    那是，他们毕业的那天。

    谢凌云只上传了四张照片。

    穿着学士服与朋友们在田径场的合影，某次导表实践课上的抓拍，毕业作品在学校放映厅展演海报。

    最后一张，是幅人潮涌动的画面。

    蓝天白云下，操场上无数的2013级毕业生的身影。

    那应该是他随手拍下的画面。

    有人在笑，有人在与身边老师同学合影，有人起跳将学士帽高高抛向空中。而更多的，是同学们的背影。

    这是一幅昭示着离别的画面。

    掌心中轻微的震动感，将戚乔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是江淮的消息。

    说自己买了几只帝王蟹，让戚乔去吃。

    戚乔自己开车，去江淮那儿之前，又专门开去一家常去的私人酒庄，买了两瓶红酒。

    江淮给她开门，瞧见那两瓶红酒，并不意外。

    “上回买的还没喝完。”

    戚乔道“反正对你来说是消耗品，放着吧。”

    江淮笑了声“损我呢吧”

    戚乔装傻“有吗。”

    休息的这半年，江淮厨艺突飞猛进。

    蟹已经蒸好，他很快调好几种酱汁。

    他给自己倒了酒，又为戚乔拿来杯鲜榨的果汁。

    “尝尝味道。”江淮剥好一只蟹腿，递到她晚中。

    戚乔蘸了些他特调的海鲜汁，咬下一口蟹肉。

    没有立即评价，只接连又吃了好几口，冲江淮比大拇指“副业可以考虑餐厅。”

    江淮递给她第二只蟹腿，与此同时开口“今天去试镜了”

    这圈子里没有绝对的秘密。

    戚乔点头，没有遮掩“不出意外的话，定了。”

    江淮倒了杯酒，一边喝，一边瞧着戚乔吃。

    戚乔将口中的蟹肉吞下去，实在无法忽视，笑叹了口气，问“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淮“你不是知道”

    戚乔用湿纸巾擦过手，仰头喝下去半杯的果汁，才故作轻松一笑。

    “放心，我早都放下了。”

    “你知道吗，摩羯座有个很大的特点。”江淮望着戚乔道，“都挺专一。”

    “你还信星座”戚乔撑着下巴，温声说，“之前那位顾家爱妻人设出名的前辈还记得吗我小时候还挺喜欢看他的戏。前年不就被爆出来，拍戏时在剧组出轨其他女明星，还与女粉丝私联。他好像就是摩羯座。”

    江淮只笑了一下，声音很低“我倒是真希望你放下了。”

    戚乔举杯，用自己装着果汁的玻璃杯，轻轻碰了下江淮的酒杯。

    两人相视一眼，均是笑了起来。

    江淮意味不明地笑叹了一声“我好像也没有资格说你。”

    九点时，戚乔准备离开。

    江淮在她出门前拦住，进房间，拿出来一个方形盒子。

    “上次那个不是说坏了，前两天给你新买了一个。”他也跟着戚乔换了鞋，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随她出门，“走吧，我送你。”

    走下别墅的门廊时，戚乔已经将盒子拆开。

    借着廊灯与月光，她轻轻按下开关。

    一只云朵形状的小夜灯。

    暖黄色的微光，在黑夜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好漂亮。”

    她将那盏灯的开关打开有关上，像是得到了新的玩具，爱不释手。

    幼稚得像个小孩。

    哪里还是那个在外表明艳性格清冷的大明星。

    江淮却是习以为常的态度，随口聊起“我下个月应该就进组了，去横店，是张导的戏，这回打算演个反派。”

    “张君也张导”

    “嗯。”

    “那又有拿影帝的希望了”

    “随缘吧，不强求。”

    戚乔笑“师兄，你现在挺像个无欲无求的扫地僧，明明还不到三十五，人家都说这是男演员的黄金年龄。”

    江淮任她调侃。

    见戚乔把手中的夜灯开了关关了开，跟得到的是个玩具似的，伸手拿回来。

    “行了，玩坏了又得给你买新的。”

    戚乔说“小气，片酬都那么高了，还舍不得一个小夜灯。”

    江淮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笑叹着又将夜灯塞进她手里“玩吧，玩。”

    戚乔笑盈盈接过来。

    冥冥之中觉得有人在注视着他们，抬起眼睛，倏地发觉十几米远处的那栋别墅，有两人站在那儿。

    目光相撞。

    贺舟勾着指尖的车钥匙转了两圈“巧啊，小乔妹妹。”

    这一声太过久远。

    戚乔的视线掠过贺舟，落在他的身旁，谢凌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路灯的光罩在他的身上，暖色的昏黄颜色，却无法稀释掉那人身上一丝的冷意。

    眸色幽暗，深渊一般。

    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戚乔按在小夜灯开关上的指尖顿了顿，才触下关闭。

    这一次，没有再打开。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贺舟仿佛感觉不到气氛的尴尬，自顾自道“没想到我还和大明星在是邻居。”

    他自来熟地朝江淮伸出手“荣幸哈。”

    说着荣幸，语气却来者不善。

    江淮只是淡淡一笑，伸手与他交握“你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贺舟假笑着收回手。

    空气中有淡淡的酒气，分不清是眼前两人谁身上传来，抑或两人身上都有。

    谢凌云的目光从江淮的身上扫过，半分冷淡半分微愠。

    很快，他垂眸，盯着戚乔，音调沉沉“喝酒了”

    他的语气含着几分质问意味。

    戚乔下意识地摇头并回答“没有。”

    江淮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下一秒，对戚乔道“很晚了，回去吧。”

    戚乔“哦”了一声，两人并肩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身后，贺舟打量了一眼谢凌云，狠狠地叹了口气。

    “你丫知道刚你那语气像什么吗”

    谢凌云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没看他。

    “像什么”

    “像他妈独守空闺的妻子，对刚从外面花天酒地回来的丈夫哀怨的质问。”

    贺舟恨铁不成钢道“谢凌云，你他妈完了，这辈子是不是就他妈吊死在这一棵树身上了”

    他加重语气“人家又不喜欢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还看还他妈看”

    谢凌云这才将视线从戚乔手中的小夜灯上收回，没什么情绪地瞥了贺舟一眼。

    “管得着么你。”他头也不回，朝外走去，“走了，明早有事。”

    贺舟在他身后咆哮“外卖都快到了”

    谢凌云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随意摆了两下手“自个儿吃吧。”

    戚乔拿下驾照没几年，平时上路时间更不多。

    她一向开得缓慢。

    在北京城的车流中龟速前行。

    拐入万柳中路时，一辆黑色兰博基尼超跑疾速从她左侧的车道飞驰而过。

    戚乔只来得及看见那台车后尾，车牌号十分吉利。

    她本并未在意，却在驶入地下车库后，在相邻的车位上，又看见了那台黑色超跑。

    戚乔抱着江淮给的夜灯上楼，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人时，直接按下开关。

    很快抵达27楼。

    她走出电梯间，下意识地扫过一眼另一户紧闭的大门。

    那么多房子，谢凌云恐怕不会在这儿久住。

    这样想着，她的眼睫微垂下来，转身朝自家门口走去。

    随即便是一怔。

    走廊冷白的灯光下，半个多小时前才见过的人，此刻长身玉立地站在她家门口。

    他还穿着今早在工作室试镜时的那身随性的短袖长裤，黑发柔软而松散，刘海恰遮住长眉，很男大学生的装扮。

    看起来有点儿乖。戚乔心想。

    如果忽略那人此刻，整个人都透出的冷冽气场的话。

    谢凌云听见声音，随即关闭了原本打发时间打开的手机游戏。

    视线径直落在戚乔手上的夜灯上，眉尾划过一丝微燥，又很快消散。

    “你怎么在这儿”戚乔久等不到他开口，问。

    她靠近。

    谢凌云不问自取地拿走她怀里的夜灯，语调有点儿冷。

    “看不出来吗”他说，“在等你。”

    话音落下，他低头，鼻尖凑到戚乔颈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吸了吸鼻子。

    “真没喝”谢凌云问。

    戚乔猝不及防，呼吸几乎在那一秒暂停。

    “说了没有。”她低声轻轻道。

    谢凌云“他连你不能喝酒都不知道”

    戚乔“”

    她伸手，想要那回云朵夜灯。

    谢凌云没松手。

    “知道，都跟你说了我没有喝。”戚乔无奈道，“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

    戚乔还没有回答，他又说“那我来借瓶醋，煮面没调料。”

    “”

    戚乔愣了下，几分怀疑的语气“你会煮面”

    “怎么瞧不起我”

    “哪有，”戚乔眸中的笑隐约可见，“就是好奇，大少爷还会自己做饭。”

    谢凌云没什么表情地回“确实没你前男友会做。”

    戚乔“”

    “其实”她语气微顿，卡在嗓子眼的话音一转，“你还知道师兄会做饭”

    谢凌云微顿三秒，说“剧本围读会暂定安排在下周，戚老师有时间吗”

    转移话题的技巧实在不高超。

    戚乔没有拆穿他，点头“有。”

    谢凌云点头，冲他抬了下下巴“开门吧，我借醋。”

    戚乔好奇地瞥了他一眼，难道还是真的

    她伸手按下指纹。

    谢凌云靠在一侧墙边，忽地又开口“江淮为什么送你马尔济斯”

    清脆的一声提示音，门应声而开。

    球球机灵地听见动静，从房间里摇着尾巴跑出来，扑在戚乔腿上要抱抱。

    “柴犬金毛德牧拉布拉多，什么品种的狗都有，”谢凌云垂眸，看向地上的白色小狗，“他怎么就挑中了马尔济斯”

    戚乔微愣，很快回答“碰巧而已。”

    “是吗。”谢凌云轻笑着说。

    戚乔抱起球球，进厨房，找来一瓶醋。

    再次走向门口时，谢凌云还站在那儿，低头拨弄夜灯的开关。

    打开又关闭，关闭又打开。

    戚乔将醋递过去，他却没接。

    “那只玩偶还在吗”

    “什么玩偶”下一秒，戚乔忽地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问它干什么”

    谢凌云望着她怀里的马尔济斯，淡淡道“我也只有那么一只，戚老师既然早都不要了，就还我吧。”

    戚乔指尖微蜷。

    她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谢凌云抬手，漫不经心地捏了下她怀里马尔济斯的耳朵。

    “怎么，戚老师不要的东西，也不打算还”

    “坏了。”戚乔轻抿了下唇角，说，“我重新买一只还你。”

    谢凌云低头，拖腔带调地说“是吗。”

    他拿走戚乔手中的醋瓶，低声笑了下。

    “我还以为，戚老师会说，”他低喃的一句，在戚乔耳畔响起，“这么多年了，早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