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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戚雨迟脚步很慢,走到庭院里的时候饭桌已经摆好了。

    外婆叫他一声他才抬头,把手里的报纸卷起来往那边跑。

    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一道红枣莲子炖鸡,鲜美营养,炝炒回锅肉,辛辣刺激味蕾,番茄牛腩,番茄酸甜牛肉滑嫩,醋溜白菜,爽口解腻。

    最后是白煮粽子,配蜂蜜和红糖。

    农家的做法又和他平常吃到的不太一样。

    莲子是塘里摘的,鸡是漫山遍野跑的,小白菜和番茄地里拔起来藤蔓上摘下来,粽子的叶子丢进背篓的时候还挂着清晨的露珠,样样新鲜。

    戚雨迟坐下来,展平报纸,一张一张分过去给外公垫桌子。

    没想到第一张的头版是工厂爆炸,第二张第三张,连着好几张的头版都是一样的事件。

    戚雨迟忍不住问“当时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好像你们也在这边吧”

    外公低头看了一眼就知道戚雨迟在说什么,他点点头。

    “可不是,不过工厂当时是在县上,偏一点的地方。”外公说着看了看外婆,外婆也唏嘘道“当时我们冲着环境好选了乡下,人老了就不想在城市里待着,我看你妈忙成那个样子我都嫌累。”

    “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外公握着筷子,手指又在报纸上点了下。

    “以前啊这边很多人去县里挣钱,就我们这个镇子,因为这件事都走了好几个。”

    戚雨迟低着头,筷尖按了按米粒,嗯了声。

    “老板叫谢霆之吗”

    “是叫这个吧”外婆看了眼外公,“主要是我记得他儿子的名字,小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起名字。”

    “叫什么”戚雨迟抬起眼。

    他放下筷子,拿起搁在旁边汤碗里的汤勺。

    夏天湿气重,外婆特意炖了莲子枸杞鸡汤,熬得不浓,油很淡却格外香,不腻又能去火。

    刚刚尝了一口,戚雨迟嘴里便多了一股清甜的味道。

    他还等着外婆说出那个小孩的名字。

    “谢罪,”外婆摇摇头,“这么起太不吉利了。”

    一滴汤汁从勺子底部落下来,沾到桌子上,戚雨迟没来得及擦,偏头望着外婆,皱了皱眉。

    “什么”

    “谢,罪。”

    外婆以为他没听清楚,所以将两个字拆开,慢慢地说“罪孽的罪。”

    一晃神,戚雨迟已在脑海中将这两个字读了许多遍。

    熟悉。

    有时候人会觉得梦里的场景自己曾经见过,戚雨迟此刻的感觉就和那样差不多。

    觉得自己应该是听过的,但是仔细想一下又不可能。

    外公把最后一张报纸拉开了,正要垫下去,戚雨迟忽然抬手拦了下。

    “外公,这张先留着吧。”戚雨迟说。

    外公愣了下,但也没说什么,折起来给他放到一边。

    晚上戚雨迟陪外公下棋,外婆去村口跳广场舞。

    院落里草木茂盛,不过好在种植了驱蚊草,戚雨迟没有被咬得很惨。

    外公喜欢的是传统围棋,在戚雨迟很小的时候,外公每天带着他教他最多的事情就是下棋,可惜戚雨迟本身真的不是特别安静的性格,所以尽管学了很久,也只是比普通人好一点。

    “哎你不该这样下啊,”外公伸出手指点了点戚雨迟刚刚的那一步,又沿着棋盘划到另一边,“你看,你这颗棋应该走这边。”

    这么一点拨戚雨迟就懂了,也跟着哎了声摸了摸自己头发。

    “我真的,”戚雨迟笑了,“我就不是这块料。”

    他这么说完,外公也笑。

    以前商若兰刚刚认识戚识棠的时候,他只是一个穷学生。

    但商若兰家境优越,虽然不至于高傲,但气质无法掩盖。

    商若兰将戚识棠带回家的那天,大家都很吃惊,尤其是一些不算很熟的亲戚,趁机奚落了几句,最后还是外公去把人带走,说小戚你来陪我下盘棋。

    会围棋的人就不算很多,何况是下得好的人。

    所以当戚识棠坐在小桌旁摆棋开始,许多人就变了脸色。

    下围棋最要求心稳,下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心境。

    一盘棋在戚识棠手里进退有度,直下到外公的心坎里去。

    之后商若兰和戚识棠的交往,没有再受到商若兰家里的任何阻碍,当然事实也证明外公没有看错人。

    “你就不像你爸爸,你更像你妈妈。”外公也不责备,抬手把棋搅乱。

    “以前每次放假你到这边来玩,我都想教你下棋,能学会早学会了,还指望你现在”外公笑了,喝了口茶。

    “你要我安安生生坐好几个小时,就那么动几下手,我会心累,”戚雨迟靠到椅背上,半抬头望着院子里的景色,“小时候我特喜欢过来玩儿,就是觉得这边有山有水的,能到处跑。哎外公,我以前是怎么摘到那边树上的桃子的啊”

    “你”外公笑得停不下来,“你的办法还不够多人家家里的梯子都被你搬走了,你什么不敢干。”

    说到这里,外公忽然停了一下,接着就叹了口气,“你说你胆子大点儿吧,是好事儿,但是有时候真让人担心,你还记得有一次你跑去打架吗把你爸你妈吓坏了。”

    “嗯,”戚雨迟点点头,“记得,但也不是特别记得了。”

    “那会儿你还小啊,”外公摇摇头,道,“那条巷子人很少的,最里面几户人家的柴火堆在一起,木头多,我们过去的时候你外婆看到你手里那么长一根棍子还以为出事儿了,尤其是你旁边还有血,你想想,多吓人啊。”

    戚雨迟端起属于他的那只小茶杯,手在半空中一顿,嗯了声。

    那天戚雨迟没法忘掉,估计这辈子下辈子都得记得。

    他长这么大没经历过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就那一次尤其惊险。

    “外公,后来你们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了吗”戚雨迟忽然想到。

    外公点了点头,随意地拿起一粒棋子敲了敲桌面,“一直知道的,那小孩儿不看我都猜的到。”

    “真的吗”戚雨迟放下茶杯,“没人跟我说过,我后来过来这边也没见到他。”

    外公摆摆手,侧过脸。

    “刚刚你外婆还提了,”他指了指旁边,“就是那个叫谢罪的啊,他们家就在隔壁,你外婆不是让你送粽子这小孩儿惨得很”

    顺着外公的手指望过去,戚雨迟一愣。

    叫谢罪

    在隔壁

    指腹沿着桌面一小截划拉半晌,戚雨迟直觉脑袋发懵。

    好像一件很乱的事情忽然被理出了线头,他皱着眉低着头。

    他为什么会被打

    是打不过还是根本不反抗

    戚雨迟一点一点模糊地想着。

    外公把棋子收起来,一粒一粒拿玉雕的棋发出轻微的脆响。

    忽然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戚雨迟因为走神被吓了一跳。

    骤然偏头,进门的人是外婆,戚雨迟卸了一口气。

    夏日夜晚也热,从土地里散发出来的暑气好像要将人上锅蒸了。

    外婆热得额头出汗,却还没尽兴,走进来看见他俩,手上扇子一挥,哼了几句曲儿。

    “蓦然见一少年信步游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徒起波澜”1

    戚雨迟笑着听完,夸了一大串,拿着手机站起来,说“我出去逛会儿。”

    “大晚上的小心点儿别迷路了啊。”外婆叮嘱道。

    “没事儿,”戚雨迟手往前一指,“我去镇子上,不进村里。”

    收拾棋局的外公听到了,赶紧哎了声,“帮我买包烟啊小七。”

    外婆皱着眉头拍了拍外公手臂,念叨着“怎么又抽烟啊”

    戚雨迟碰了碰自己鼻尖笑了声。

    院子外边立了一盏路灯,戚雨迟站在那儿点开了谢月野微信。

    戚雨迟你回去没

    谢月野没有马上回复,戚雨迟就关了手机朝街上走。

    晚上临街的商铺还开着,人比戚雨迟想象的多一些。

    广场舞散场后还没走掉的,带着小孩子出来转转的,和戚雨迟一样出来买东西的,刚刚做完农活的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好像碰上谁都能聊几句。

    戚雨迟沿着街边走,看到前面有一家便利店。

    一只灯泡系在绳子上,从天花板吊下来,照亮摆在玻璃柜里的烟。

    戚雨迟知道外公抽什么牌子,但不知道那个牌子的名字,所以他站在柜台前,弯下腰一个一个看过去。

    正在这时他电话响了,看名字是谢月野,戚雨迟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

    “回去了吗”戚雨迟先问。

    “回去了。”谢月野说。

    他周围还挺安静的。

    “那就好。”戚雨迟说着,看到了外公常抽的那种,手指在玻璃上点了两下。

    老板把烟拿出来,说了句价格,戚雨迟低声应了好。

    “在买东西”谢月野问。

    “嗯,给我外公买包烟。”戚雨迟把烟拿在手里,转身朝来的路走。

    他想起之前和谢月野说的那些关于抽烟的话,戚雨迟笑了。

    “以前我外公是不抽的,老了之后他才抽,说什么要尝试一下这辈子没尝试过的事情。”

    “你们性格挺像,”谢月野说,“我觉得这是你能做的事儿。”

    戚雨迟“是吗”

    身边风一样跑过去两个小孩子,戚雨迟停下脚步让了他们。

    一个男生追着另一个男生,嘴里还念念有词,估计是在玩儿什么游戏。

    前面是个巷子口,戚雨迟接着走,问谢月野“阿姨怎么样了”

    谢月野“好多了,只是脚伤本来就好得慢一点。”

    戚雨迟从手机里听到他吸气又吐气的声音。

    “你在抽烟”

    谢月野模糊地嗯了一声。

    “以前是因为压力太大,考研的时候,”谢月野顿了一下,“就是太累了,每天扛着学习,有次扛不住了,我才开始抽的。”

    戚雨迟路过巷口,朝谢月野嗯了声,只是很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

    巷子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唯独靠墙一点猩红。

    月光勾勒一个人影,戚雨迟顿住脚步,手机稍微拿开一些。

    那人察觉他的停留,正要偏过头来,前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小罪哥”

    那人语调上扬,声音清亮,三个字吐得清楚明白,但从手机里传出又变得失了真。

    戚雨迟盯着巷子里的那个人,眼睛微微睁大。

    耳边两道声音重合,戚雨迟不会听错。

    那人往声音的方向看,背对着戚雨迟,和叫他的人说了几句话。

    背影戚雨迟不会认错,尽管他们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戚雨迟也很难听错。

    几乎天天一起吃饭一起玩儿,时不时就发两句消息,微信上聊出一片,总是不由自主在想的人,刚刚还在打电话的人

    戚雨迟重重一怔,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吐出不怎么成声的字“谢”

    手机屏幕还亮着,他垂下手,朝巷子里面跑。

    耳边生风,心脏突然和这个夏夜一样滚烫,脚下道路撒了许多石子,戚雨迟跑得跌跌撞撞。

    他望着眼前那道身影,头一次觉得自己迟钝。

    谢月野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回家了吗难道说他家就在这边

    刚刚那个人叫他什么小罪哥哪个小哪个罪哪个哥

    是这样吗

    不会吧

    前面两个人正要回头,戚雨迟已跑到谢月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也没顾忌其他人的眼神,戚雨迟闭上眼将脸贴在他肩胛骨上,混乱的思绪总算安静一些。

    缓了两口气,戚雨迟的胸膛仍旧剧烈起伏着,声音不受控制,所以轻飘飘的。

    “哥,你怎么在这里”

    手背被人贴住,谢月野牵着他,先和身边人说“我还有点事。”

    那人迟疑地嗯了一声便走了,谢月野摁灭了烟头,勾手摸了摸戚雨迟头发,说“我家在这里。”

    戚雨迟手圈他腰圈得死紧,嗯了一声偏过头,拿鼻尖在他后背点了下。

    谢月野笑了,问“怎么了”

    戚雨迟摇摇头,头发在他衣服上划拉出声。

    两人就这么抱一块儿,谢月野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实在走不动,就抓着戚雨迟手拽了一下,把人拉到身前。

    戚雨迟又缠上来,像离不开了一样,手臂在他身后交叉。

    “怎么了”谢月野垂眸看着他发顶。

    戚雨迟不知道把他的推测说出口,很想直接问那个人是你吗可又觉得荒谬。

    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不会的。

    他安慰自己。

    这是不准确的第六感,解释不清,肯定是没睡好。

    嘴唇张了又合,戚雨迟最终往谢月野锁骨上咬了一口,咽下去了。

    他扯着嘴角笑,说“没事儿。”

    谢月野嗯了声,松开一些,平静地和他对视。

    这一眼把戚雨迟重新扔回忐忑的境地,谢月野牵起他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知道谢月野想带着自己去哪里,戚雨迟浑浑噩噩地跟着他。

    晚上村子里太黑,谢月野用了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手上时不时引一下。

    小巷是这个镇的特色,如果在半空俯视,整个镇子像迷宫一样纵横交错。

    戚雨迟跟着谢月野一直走,抬眼时发现已经进了另外一条巷子。

    青砖黑瓦,两侧路边沿着积水生了杂草。

    那么多的巷子戚雨迟从未分清过,但总有一处两处特别熟悉,比如这里。

    朝右边拐是外婆家,朝左边就走出去了,巷口应该是家小卖部。

    戚雨迟停下脚步,手抓着谢月野的,也拉得他停住。

    谢月野回头,昏暗灯光下看见戚雨迟恍惚的神色。

    他很用力地攥着谢月野。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女人,现在孩子应该上初中了,他们家卖的橙子味儿的糖特别好吃,一块钱能称好多。每天早上卖花卷的,七点钟会准时穿过这条巷子,我外婆特别喜欢吃,所以我跟着她出来买过好几次。”

    戚雨迟猛然停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

    “不是你吧刚才那个人叫你什么啊”

    一句一句说下去,谢月野察觉戚雨迟的激动,手往自己这边带,把戚雨迟搂住了。

    “你知道了。”谢月野几乎是肯定地说。

    “我不知道,”戚雨迟推开他一些,苦笑着,“你说不是你。”

    小臂又被谢月野拉回去,戚雨迟撞进他怀里,手垂着,在身侧握成拳。

    谢月野沉默着,听他声音低落地说“我小时候,这边有几个特别坏的小孩子,外婆不让我和他们玩,说他们总是喜欢欺负别人。”

    “棍子是在这条路尽头捡的,冲上去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但是之后真的有点害怕。”

    稍顿片刻,戚雨迟咬着牙,总算承认。

    “当时你为什么那么瘦”

    谢月野怀抱收紧,低头用嘴唇碰了碰他耳廓。

    “现在不瘦了。”

    作者有话说

    1白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