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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谢月野带着戚雨迟一直走到最里面,墙边立了一扇木门。

    没有上锁,谢月野轻轻一推就开了。

    戚雨迟跟着走进去,看见谢月野手在墙壁上摸了一下,灯便亮起来。

    房间很小,摆了一张床和一张小书桌,放了几瓶饮料。

    谢月野松开他,给他拿了瓶橙汁拧开递过来。

    “谢谢”戚雨迟很慢地喝了一口。

    他们在床沿坐下来,戚雨迟左右看了一圈,问“这是你”

    “有时候会过来。”谢月野说。

    果汁就喝了一口,其实戚雨迟渴了,但是忽然就不想喝。

    瓶盖也没拧紧,谢月野怕洒了,盖着戚雨迟握住瓶子的手,帮他重新拧过。

    垂下眸,谢月野问“有什么想问的吗”

    “啊”戚雨迟把果汁放在床头柜上,抓了把自己头发,“好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

    谢月野嗯了一声,手掌搭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气氛沉默,戚雨迟清了清嗓子,错开话题,先问他“你明天怎么回去”

    “大巴,”谢月野说,“明天下午的票,我买了。”

    戚雨迟一顿,说“那我跟你一起吧。”

    他手机拿出来,对着屏幕也不知道点哪里,谢月野就伸了手,问“介意吗”

    戚雨迟摇头,把手机递给他。

    几分钟之后他手机响了一声,是收到短信的提示,估计是发的什么验证码。

    没一会儿,谢月野把手机还回来。

    “之前我说等你模拟法庭忙完我们聊聊,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他知道戚雨迟不好问,凭他这种懂事儿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往深了问,所以他干脆自己说。

    “我妈妈念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支教,在那里遇到了谢霆之。你知道这边曾经有一个工厂吗厂里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那是谢霆之和其他人合开的,工厂只是他们公司的其中一个项目。”

    戚雨迟刮了刮谢月野搭在床边的手。

    “我妈在这里支教的时候,工厂刚刚建成,谢霆之过来考察,所以他们认识了,然后有了我。但是谢霆之从来没想过和我妈结婚,他是商二代,家里背着婚约。”

    “在我出生之后我妈才得知了这件事,产后抑郁很长一段时间。但谢霆之还是答应了联姻,生下的孩子就是谢泽,所以我们同父异母。”

    谢月野的母亲叫周盼秋,因为外婆生她的时候预产期在秋天。

    他们对这个孩子怀有许多期待,所以起名盼秋。

    但最终秋天成了这个家庭所有人的噩梦。

    “哥。”戚雨迟抓着他衣角抱住他,凑上去咬了一口他颈侧。

    谢月野抬手搭着他后背,“有二十多个人在工厂的事故中死亡不是偶然,本身工厂的建设就不合格,所有责任人都面临法律的处罚,谢霆之后来跳楼了。”

    “当时你遇到我,那几个打人的人,他们的父亲母亲,有的因为这次事故丧生,有的因为这次事故失去工作。”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跟着微微抖,戚雨迟手臂圈着谢月野腰,指尖隔着一层布料贴着他的小腹。

    谢月野垂眸,下巴抵在戚雨迟发顶。

    “从我出生开始,没有多少人喜欢我。妈妈觉得看见我就想到谢霆之,谢霆之觉得要是没有我他就不用负责了,谢霆之跳楼之后处理财产,谢泽的母亲知道了我的存在,几重压力之下疯了,谢泽”

    “我不想听了。”戚雨迟捂着他嘴把他打断。

    谢罪。

    戚雨迟把这两个字在舌尖翻覆熨烫。

    凭什么

    出生不是他愿意的,从来没有拥有过父亲,却要替他背负责任,明明任何一个被厌恶的理由都与他无关。

    戚雨迟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反复揉捏,酸胀感挤到眼眶。

    他手掌压着谢月野后脑勺,一用力就让谢月野低了头,迎上去在他断眉处亲了一口,又拿手心贴了一下。

    从前戚雨迟觉得这里好酷,想特意做成断眉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

    但是他忘记了,所有伤口背后都有故事,多半是不乐意被人听的。

    “那天酒吧门口,你摘帽子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谢月野声音沉下来,“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很抱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我们的关系,决定权在你手里。”

    “谢罪是我,谢月野也是我,你怎样选择我都可以接受。”

    过去的谢月野就是谢罪,过去了也还是他,也还是存在。

    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谢月野自己都理不清楚,不能让别人陪他承担。

    迟早要告诉他,不告诉他谢月野也不会任由这段关系这样发展下去。

    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自己想得通透了,谢月野说完,觉得卸下身上千斤重担,却忘了面前的人是个直肠子。

    衣领骤然一紧,戚雨迟单手攥着,一条腿跪在床边,从上往下看着谢月野。

    “我不可以接受,”他手指因为用力泛着青色,眼眶都在发颤,“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不想要我吗”

    想啊。

    当然想啊。

    但是谢月野说不出来。

    戚雨迟像一颗太阳,他不知道这颗太阳为什么能成为自己的。

    一靠近就觉得温暖,就被点亮。

    他想要,可是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但凡想要都能得到,想要或许就没有意义了。

    “小七”

    眼神闪烁中,戚雨迟读出谢月野的几分犹豫。

    松开手指,他双脚落地站在床边,难掩失望。

    “你这么叫我什么意思”戚雨迟问,“告诉我真相,还没问过我的意见,你就打算自己放弃了吗”

    谢月野吸了口气,“因为我不配”

    “你不配什么你不配我也看上你了,”戚雨迟站着,一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你这句话把我也说进去了,你看不上你自己,你现在连我也不相信。”

    讲到这儿戚雨迟脑子都是木的,隔了半晌,他只憋出一句“我他妈那么喜欢你。”

    心里还有话想说,但是说到这里往下戚雨迟就忍住了。

    吵架的时候最需要忍,那会儿情绪起伏大,能说出什么话自己都不知道,戚雨迟不做这种违心伤人的事情。

    他一偏头,看向房间角落,片刻道“我先走了。”

    门被他用力拉开又轻声关上。

    戚雨迟被外头风一吹,捂着脸吸了下鼻子,抬脚朝外走。

    回去时外公外婆都洗漱完上床了,小院子里为戚雨迟亮着一盏灯。

    他进屋,神情恍惚,踢到门边放着的一张木头凳子,凳子倒下一阵响,戚雨迟膝盖也跟着一疼。

    这阵动静把两位老人闹起来,戚雨迟穿的又是条大短裤,外婆眯着眼蹲下来,看见他膝盖青了一块,心疼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你外公给你找药。”

    他们都着急,只有这个真正疼着的人不急。

    戚雨迟坐下,说不准自己此刻什么心情。

    外公给他抹了一把红花油,掌心有劲地揉着,让戚雨迟一下一下觉得疼。

    他一边替自己疼,一边又替谢月野疼。

    疼着疼着嘶了一声,眼睛被天花板上挂着的灯一晃,挤出点泪花。

    他又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没灭掉。

    戚雨迟平常也很少认真生气,尤其是对自己朋友,更不会。

    在谢月野这儿,戚雨迟以前也想过他们会不会有吵架的那天,他觉得不管怎么吵架他先低头就是了,要是他的错他肯定认,要不是他的错他觉得应该谢月野也不会是多大错,冷静之后他也可以先递这个橄榄枝。

    但是这种情况,戚雨迟没想过。

    现在发生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先低这个头,他也不能。

    得谢月野先认,他先自己想明白想清楚。

    否则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戚雨迟不觉得谢月野现在能比他好。

    一个人是不是真诚,他心里有数。

    一整个晚上没睡好,戚雨迟脑子里翻来覆去是谢月野那几句话和那些表情。

    黑暗中几次睁眼,他还是不相信谢月野能这么丢了他。

    第二天起床,戚雨迟脸色差得把外婆下了一跳,拉着他的手摸了好几下他额头,生怕是发烧生病了。

    然而戚雨迟是心病,他顶着膝盖那块青紫,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吃早餐。

    车票是订好的,该上车的时候戚雨迟还是过去了。

    车站人声鼎沸,他要坐的那一辆大巴车还未打开车门,已经有许多人在排队等着。

    有大包小包地挎着的人,有手里牵着一两个小孩儿的人,有不知道该怎么坐车的老人。

    戚雨迟远远看着,在那排队的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谢月野。

    他攥着刚刚从车站大厅取的票,往前走。

    大巴开始上人,队伍不断缩短。

    戚雨迟站在中间偏后的位置,等得无聊,他拿出手机看消息。

    宿舍群和篮球群都挺热闹的,有人问放假回来要不要打个球,马上就要期末了,最后一场球。

    戚雨迟被艾特了好多次,都是问他参不参与的。

    行吧,打。

    他回了个ok。

    快要轮到戚雨迟上车了,他刚放下手机,背后有个大叔想插队,不管不顾冲上来,抵着戚雨迟胳膊把他朝外撞。

    戚雨迟没注意,一不留神被这么撞一下没站住。

    那一下钻心的疼,戚雨迟知道自己脚踝肯定扭了,脸上表情没控制住。

    加上昨天谢月野的事儿,他心头火起,吼了句有这么急吗

    那大叔朝他望了眼,竟然也没管,挤着上车了。

    戚雨迟脸皱着,正要蹲下来看看脚,被人抓着手臂一提。

    “别蹲,我去给你买药,你先上车。”

    这声音戚雨迟不抬头都知道是谁,他手一抬,把自己手臂从谢月野手掌里抽出来,低头说了句好。

    身边人一顿,转身走了。

    这么一耽搁,戚雨迟成了最后上车的。

    当然还有比他更后面的,是去给他买药的谢月野。

    售票员从前往后检票,轮到戚雨迟时她朝前面司机吼了声“票查完了”

    戚雨迟以为车要开走,赶紧说“我朋友还没上车。”

    “你朋友”那售票员瞪大眼睛,又对前面说“哎等等,还有人。”

    “你朋友什么时候来啊”售票员看完他的票,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到点了,不能多等的。”

    戚雨迟犹豫一下,想要不我跟着下车就行了,他手扶着椅背,还没站起来,就听见前面有人上了车。

    售票员一回头,朝跑得气喘吁吁的谢月野伸手要了他的票,没多管,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整个车就剩下戚雨迟旁边有座位,谢月野手里拎着一包药,坐下来。

    大巴启动,颠簸几下。

    “先用喷雾,等会儿到了之后去校医院再看。”谢月野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喷雾在他手里晃了几下,谢月野埋下身想去抓戚雨迟的脚踝,而他缩了一下。

    “我自己来。”戚雨迟半抬着腿,朝谢月野要那瓶喷雾。

    谢月野手顿在空中,气息还乱着。

    戚雨迟望着他眼睛,其实自己心里比谁都难受,但还是忍着。

    僵持片刻,谢月野把喷雾递给他。

    以前打篮球,跌伤这事儿经常有,所以戚雨迟处理起来很利落。

    他喷了两下喷雾,用手推开,也大概判断了一下。

    应该只是小问题,休息几天就好了。

    喷完了戚雨迟把喷雾顺手递给谢月野,他拿过来收拾好,两人就没再说话。

    窗外景色过得极快,戚雨迟头靠着座椅。

    昨天晚上没睡好,这会儿他很困。

    但车厢里很吵,大人聊天,小孩哭闹,还有不戴耳机大声外放的人,蚊子这个时候也没放过戚雨迟,嗡嗡嗡在他耳边闹个不停。

    戚雨迟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勉强闭上眼,他迷迷糊糊,眼皮一搭一搭就要合上。

    身边人动了动,戚雨迟听见喷雾的声音,跟着是一股花露水的味道。

    他不想看,干脆闭上眼,又忽觉耳廓一热,左边耳朵被塞入一只耳机,紧接着他被人捏着下巴轻轻偏了头,另一边也被塞了一只。

    汽车开得摇晃,戚雨迟被跟着一甩,头砸在谢月野肩膀上。

    正要抬起,他发顶被谢月野掌心轻轻一摁。

    耳机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戚雨迟摇摇晃晃听了一会儿,意识模糊时,轻音乐恰好到了结尾,一场雨声。

    下车的时候戚雨迟还睡着,是被谢月野轻轻晃醒的。

    “到了啊”戚雨迟歪了歪脑袋,又在谢月野肩膀上靠了会儿。

    周围脚步很乱,吵吵闹闹的说话声填满了车厢,戚雨迟还没缓过神。

    就因为这么一阵茫然,他短暂地忘记了他们还在吵架。

    眨两下眼睛,戚雨迟回神,坐起来。

    谢月野是靠走廊的座位,他先起身,戚雨迟过了会儿也跟着站起来。

    脚踩到地面那一下戚雨迟腿甚至抖了抖,谢月野察觉了,反手想去抓他胳膊,但又停在半空。

    他的手收回去,戚雨迟也站稳了。

    下了车,谢月野说“我跟你一起去校医院。”

    “不用,”戚雨迟脚在地上垫了下,“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自己知道。”

    谢月野垂头看着他脚,眉头皱起来。

    “哥,要我提醒你吗”戚雨迟扬了扬下巴,“昨天你自己承认的,要结束,那现在我俩就没关系了,所以我的事儿你别管了,行吗”

    这么长段话听起来刺的是谢月野,实际上也刺着戚雨迟自己了。

    但他必须得这么说。

    说完戚雨迟要走,脚就算再没事儿这会儿也是不好走的,他歪歪扭扭挪了几步,忽然身体一轻,被谢月野扛起来了。

    戚雨迟下意识圈住他脖子,手握成拳在他后背上发狠地捶了下。

    “干什么呢你”

    “带你去医院。”谢月野都不带停的。

    戚雨迟简直是要疯,这么多人还看着,他腿在空中蹬了两下,换成压着声音和谢月野商量“人这么多,我求你你放我下来成吗”

    这回谢月野听进去了,问“我放你下来,你去校医院吗”

    戚雨迟要被气笑“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去了”

    他残酷地点出一个事实“我他妈是不想跟你一起去。”

    沉默片刻,谢月野让戚雨迟稳稳落了地。

    “我看你上校车就走。”

    戚雨迟知道犟不过,抓了把自己头发,嗯了声。

    车很快就来了,戚雨迟自己爬上去,愣是没让谢月野扶一下。

    等他在座位上坐好,谢月野隔着窗把手里的喷雾塞给他,往后退两步站在路边。

    校车启动,开出去,戚雨迟没回头,死死捏着这只瓶子,只想冲空气打一拳。

    难受。

    真的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