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赤练山专属练剑场的时候,祁溪还是懵的。
她厚着脸皮说要请教昝和风关于剑术上的问题,所以一路随着他和少女祁溪来到了这里,外加一个不知道为何也跟了过来的卢幼菱。
为了圆之前说的话,祁溪甚至还装模作样地问了昝和风几个符合莫鹿修为的问题。
好在她和祝时喻在这里充其量只能算是路人甲的身份,卢幼菱和昝和风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关注。
按照宁嵩所言,叩心境依托入境之人心底恐惧建立,出现的场景并非完全是真实,他们要找到其中的异常之处,再择机延长对方破境的时间。
发生变化的是昝和风,但仅仅凭借这个,一时还不能确定这个叩心境到底是谁的,也只能继续观察下去了。
少女祁溪本人倒是比他们淡定的多,专心致志地练起剑来。
祝时喻还在端着一张国字脸暗自生闷气。
祁溪再次和他解释自己真的没有记错,而是在这里出现了偏差。
“你以前竟然这么热络”说着伸手指着自己“这张脸这么丑,你还搬椅子。”
祁溪梗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己生自己的气,但自然我不能解释什么女主、炮灰、剧情之类的东西,只得道“那个时候我年幼。”
祝时喻幽幽然叹一口气,粗浓横眉一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镜子,往自己脸上怼。
然后顿住,片刻后“好丑。”
祁溪还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当他还在生气,所以对他的话都是附和为主,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祝时喻的一声冷哼。
他自己说可以,但是她凭什么也觉得他丑
祁溪更加头大。
从来没想到师祖居然是这种作精人设。
天色已经渐渐地昏暗下来,天穹上挂了一弯上弦月,点点星辉闪烁其间,洒在几人的头顶。
那边的两个人练剑似乎有些累了,少女祁溪从储物袋中掏了两个杯子,用法决凝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昝和风。
昝和风自然是含笑接下。
两人气氛异常和谐。
祁溪第一反应是看了祝时喻一眼,果然,本就不算高兴的师祖,此时面上更添了几分复杂,她有点分辨不清楚。
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虚,第一时间辩解起来“师祖,我也给你盛过水的”见祝时喻没有想起来,她提醒道“紫云峰上的暖水壶。”
祝时喻回忆起还摆在自己房间角落里的那一排花花绿绿的水壶。
红色的喜字,绿色的鸳鸯戏水,紫色的年画娃娃
一张麦色的脸在月光下泛起了热意,祝时喻古古怪怪地笑了一下。
祁溪见状松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师祖想起了什么,但总归是没有继续生气了。
不同于他们几个人的和谐,卢幼菱的表情难看至极,眸中噙着泪尚未落下,一双手捏的发白。
祁溪一直关注她,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叩心境中女主或许是由于没有现实中的顺利,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以前身处其中只觉得卢幼菱在宗门中如鱼得水,但此时处于上帝视角,祁溪才发现,原来卢幼菱也是会嫉妒,会害怕得不到别人的喜爱的。
这里是叩心境,莫非卢幼菱最害怕的东西竟然是
或许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想,倏地眼前一晃,祁溪也不管有没有用,先抓住身侧的祝时喻,这样的话,说不准下一个场景,他们还在一起。
待觉得眩晕感过去,她感受到掌心的触感,松了一口气。
师祖确实还在。
祁溪抬头,正想仔细观察,却不由得呼吸一窒。
想来这个叩心境是以卢幼菱为依托的,所以并非是连贯的过程,而是快进的,片段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脚底是并不平整的山石,不远处的崖高数百丈,黑沉的魔气从崖底逸散上来,让人极为不适。
堕魔崖。
她看到了更多熟人,除了卢幼菱和昝和风之外,蔺修远,何无极,萧朝居然也在。
而站在崖边的人朦朦胧胧,并不能看的很真切,但即使如此,祁溪也能一眼辨认出来,那不是她,或者说不是曾经的她。
而是
卢幼菱。
叩心境之外。
宁嵩的身形愈发透明,神龟面色担忧“陛下,您”
宁嵩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摇头“无碍,你尽快恢复,如今无极已经不需要你渡修为过去,他们两个又不知为何居然会到如今的地步,魔叶万不能落入其他人手中。”
神龟虽然无奈,但也只能点头应是。
宁嵩勉力支撑,吐出一口血来,不小心落在身侧蹲着的何无极身上。
小鸡仔叽叽叫了几声。
宁嵩只当它是不高兴了,虽然是神兽,但毕竟才刚刚破壳,也不懂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它这些年在外经历了什么,但却自知有愧,腕部微抬,用了升温的法决,手掌热一些后,落在它头顶的毛羽上,拂过。
血迹消失无踪。
他们虽然是凤凰,出生的时候就有本命灵火,涅槃也要浴火重生,但最害怕的居然是寒冷。
宁嵩刚想把手掌拿开,却感觉被它拱着脑袋蹭了一下。
他瞬间感觉自己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恨不得原地跑他几个时辰
神龟的眼睛拉开一条缝,眼看就要像个哭包一样再度落泪。
何无极叽叽叫了两声之后,突然又叫了几声“姐姐姐姐”
宁嵩“”
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这倒霉儿子惦记的是姐姐,而不是祝时喻那个“爹”,要不然他真的要当场气死。
虽然不清楚它到底是怎回事,但宁嵩现在满腔父爱无处释放,自然愿意满足自家儿子的这点小愿望。
他强撑着施了一个法决,面前瞬间出现一面水镜,里面可以看到正处于叩心境中的几个人。
宁嵩对水镜中的场景并不熟悉,但何无极却异常激动,原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体型猛地长了一圈儿。
而后翅膀张开猛地一扑,穿过水镜砸落在地上。
咚地一声。
宁嵩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维持叩心境的法决发生了差错,待反应过来,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尚未勘破,此时居然和祝时喻他们进去的那个融合在一起了。
他试图弥补,却为时已晚。
应该不会有很大问题吧
堕魔崖上。
祁溪觉得问题很大。
她和祝时喻此时正作为吃瓜群众站在外围看着崖边。
渐渐意识到,虽然这里乍一看和她当时跳崖时的景象非常相似,但细细看下来倒像是卢幼菱脑海中自己构建生成的。
由此看来,卢幼菱最害怕的并非是生死,或者修为之类的东西,反而是被别人厌弃。
祁溪微微一哂,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明白女主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恐惧和成就建立在别人的喜爱上去。
她气运极佳,天赋又好,若是一心修炼,应当远远不止如此。
祝时喻的关注重点却不在这上面,而是指着被几个人护在其中仿佛玛丽苏一般的“祁溪”。
“玛丽苏祁溪”穿了一身极为美丽的纯白色法衣,一动就会闪光的那种,甚至还化了淡妆。
该说不说,还挺好看的。
祁溪感受着袖口处来自师祖手指的牵拉感,莫名觉得有点羞耻,因此只当做不知道。
下一刻,更让她羞耻的事情发生了,身侧有弟子道“卢师妹,祁溪师姐为人温柔善良,不欲与你多计较,你却处处嫉妒她,如今居然还想污蔑她。”
温柔善良的祁溪头皮有点麻“”
她对这个弟子还有印象,他和卢幼菱关系一向不错,所以在宗门内和赤练山上,就数他骂祁溪骂的最大声。
国字脸的祝时喻狠狠瞪了他一眼。
弟子非常懵逼地看了他一眼“刘从师兄,你平日里不是最崇拜祁溪师姐的吗此时怎么”
说完还直直地盯着他,一副非要看祝时喻吹彩虹屁的模样。
祁溪还真不知道在幻境中,刘从还有这样的人设,不过她已经想社死地再跳一次堕魔崖了。
祝时喻非常有格调地看了一眼那个弟子“你吵死了。”
弟子讪讪转回了头,但他刚刚的话仿佛打开了某种缺口,“蔺修远”手持赤渊剑,指着卢幼菱“你可知错”
没人注意到,随着他的这一句话,刚刚还垂着头整理剑穗的昝和风突然顿了一下,浑身僵直,猛地抬头看向崖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一般地看向身侧闪闪发光的“祁溪”。
半晌,艰涩道“师尊,师妹她犯了何错”
蔺修远面色古井无波“子沣秘境之中与她同行弟子皆是为她所害。”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些弟子不过是些修为不高的外门罢了,修真之人与天争命,死伤这不知凡几,他们他们命该如此”
何无极从中跳出来“若不是因为你私取宝物,惹怒秘境之主,他们也不至于会被牵连”
卢幼菱脸色一白“不是我,是寻宝兽给我的”
话落,身侧的何无极跳出来道“我待她那般好,她却为了与寻宝兽结契,在秘境之中想要置我于死地”
卢幼菱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是寻宝兽蛊惑我,你修为低,于我没有助益,而且一心惦念祁溪。”说到这里,眼睛直直地看向“祁溪”的方向。
“都是你”她声音中有着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尖锐“你的剑骨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天生剑骨,你明明连筑基都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占着赤练山的位置”
祁溪看着激动的女主,也有些懵,女主的恐惧似乎不仅是其他人对她不再偏爱,貌似还有自己
她开始思考现在的状况。
据宁嵩所言,被困在叩心境的人,刚刚进来的时候,意识漂浮在半空中,知道自己所处的是幻境,但当被拉入身体中之后,就会沉浸其中,只能任其发展了,除非能够意识到自己可以战胜恐惧。
卢幼菱最害怕的是被人厌弃,祁溪甚至是作为对照组存在的,此消彼长,“祁溪”越强,她越弱。
想到这里,她硬着头皮大声吹捧自己“祁溪真乃是我辈楷模”
一定要把卢幼菱打压到没有自信。
说完眼睁睁地看着崖边的卢幼菱身形颤颤巍巍晃了一下,仿佛被打击到了一般。
可行
祝时喻看向祁溪。
一脸懵逼。
祁溪马上给他传音解释,甚至道“师祖,你也一起。”
实在是她夸人的措辞有些匮乏,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不过祝时喻也不是多有文化的人,想必也说不出来多少
“祁溪很好看”
“习剑也很聪明”
“手指也很好看”
他每说一句,卢幼菱就抖一下,祁溪用脚趾抠一把地。
国字脸祝时喻用最朴实的语言把祁溪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祁溪看着意犹未尽的祝时喻,刚想说可以了,就被一声痛苦大叫先行打断“够了”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从声源头处看去,居然是半天都不吭一声的昝和风,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一片,身形看起来莫名带着萧索,口中还在不停喃喃自语“够了”
没人知道昝和风心中的波涛骇浪,他捂着心脏大口喘息,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只觉得脑子仿佛被一记重锤砸过。
不对,这不对,
这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这是哪里
记忆,什么记忆
妖宫,渡光湖,黑暗空间
是了,他想起来了,他在被困在了幻境之中,目睹了成百上千次祁溪被他们逼死的场景。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祁溪的陨落,竟然成了自己刻骨铭心的恐惧,以前他抗拒去想,每次想到便疯狂练剑,练到麻木,甚至每次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但在这里他被迫经历了成千上百遍,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祁溪血色浸染的衣角消失在堕魔崖,却无能为力。
直到这次。
随着记忆一点一点地回来,耳边似乎响起一道古老低沉的声音
“悚惧恐惶,皆出本心,叩问其中,是为叩心。”
昝和风垂头怔愣许久。
叩心。
他反应过来什么,此处不是他的叩心境,那就应该是
卢幼菱的。
昝和风顾不得许多,他看着卢幼菱,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和强硬。
“你牵连同门,暗害无极,你害怕被人知道,你害怕祁溪超过你,甚至害怕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