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到”
听见汇报,玄宗门少主勃然大怒
“一个要死不活的病痨,进屋起咳得整座客栈都跟他一起震,本少主亲眼看见那个修士独自出门,你们居然跟本少主说找不到人”
下属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沈凌夕离开客栈后,他们怕对方折返,专门还等了一会儿,听见从房间传出不间断的咳嗽,声音如同破风箱一样,下属一度心想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谁知冲进去后才发现那是留音符。
留音符,符如其名,难怪破风箱般的咳嗽能连续咳一两个时辰。
这些人没办法,只能分头去找,直到开启上古法阵的时辰快到了才来汇报。
云城周围三面环山,两阳一阴,城外西郊的山峰正好就是阴峰。
悬崖上聚集了玄宗门的数百名修士,场面犹如百鬼夜行,湿冷的风自下而上,灌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
玄宗门明面上算一个修仙门派,实则修的是鬼神之道,两边都沾点,修炼途中哪个好用就用哪个,可谓是流动修道、辩证信仰。
箭在弦上,祭品却跑了,玄宗门少主暴跳如雷“去找纯阴魂元体身边肯定跟着游魂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把人给我抓来否则我把你们都献祭了”
下属连滚带爬地下山继续找。
山崖附近布下精密高深的阵法,不知不觉吸收走云城修士散发出的灵力,用来维系无形的光罩,这样才能将互相厮杀的邪祟气息牢牢控在阵法内。
凤起语心想,按照邪帝的指示,大阵一旦开启,方圆万里的妖魔鬼怪都会被吸引而来,邪祟之气暴涨,普通阵法就压制不住了,到时候再请出招魂围灵阵,献上祭品,与世间最大的邪祟签订主从契。
一个普通人而已,只要拖住他身边那个修士,他就不信拿不下来
云雾弥漫,山崖幽深,三面绝境。
倘若魔尊看见肯定吐槽又一个养蛊场。
可惜他此时不在。
慕长渊离开前特意将八仙桌推到门后堵住,为增加开门难度,他把小书柜也搬上去。
做完这些事情,堂堂魔尊喘得跟一口气上五楼似的。
能不喘么
饭都吃不饱。
慕长渊心里积攒着一股怨气。
做这些主要为了防止沈凌夕再来串门。
修士通常不会乱铺神识,因为互相之间能感应到,容易导致聚众斗殴的结果,理由类似于“你瞅啥”、“瞅你咋的”。
依照天道上神芝兰玉树的君子做派,发现门被堵上就不会再来烦他。
至于书僮,由于强行投喂汤面,以下犯上,被慕长渊打发去睡马车。
慕长渊打算开个小灶就回来,大不了到时再把择一叫回房间,就当少爷大发慈悲了。
堂堂魔尊为了吃顿饱饭费尽心机,何其心酸。
更心酸的是,慕长渊还没钱。
出门在外,钱都是择一在管,慕长渊只负责生病。
魔尊决定给自己找个饭票。
他刚溜出客栈,孤魂野鬼就跟上了。
两只低阶鬼修从容城前就一直跟着他,真可谓阴魂不散。
慕长渊故意挑一条偏僻的路走。
进食是恶道本能之一,聚气期的游魂以天地怨气为食,还没学会掠夺修为,算不得厉鬼。
但慕长渊好几次感觉到鬼修想动手,都被自己身上的神器辟邪给辟掉了。
缚魂锁没什么正经的攻击力,突然辟邪纯粹是因为人家好歹是上古神器,被几只最低级的小鬼摸到岂不是很没面子
魔尊也一样。
慕长渊看谁都是异端,但以大欺小仅针对仙修,当对方是恶道的小鬼时,慕长渊心理上就有统治者包袱在,斤斤计较总觉着有失身份等等,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跟一个锁头比
魂元魔物不满地甩着铁链,横七竖八的铁链在巷弄中发出回响。
听多了还挺有节奏感的,慕长渊肆无忌惮地玩着上古神器,这东西失踪太久,大部分修士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鬼修在隐匿行迹和跟踪方面特别有天赋,尤其像孤魂野鬼这种在天地间飘了几万年的游魂,更是和狗皮膏药有得一拼。
孤魂野鬼听见锁链声一颤,默默地又拉开了几丈距离。
野鬼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说尊上能感觉得到我们吗”
游魂“没杀就当感觉不到吧。”
野鬼说“我们只是不想投胎受轮回之苦,又不是厉鬼邪祟,普通修士见到了也不会喊打喊杀,只有多管闲事的”
游魂打断道“可尊上身边不是普通修士,那可是上神邪帝大人都不敢靠太近”
野鬼打了个寒颤,巷弄间刮过一阵阴风。
它说“听说邪帝的肉身就毁于上神之手,要不是尊上替他挡了一下,四千年的大阿修罗当时就灰飞烟灭了”
“这么多年过去,邪帝还是无法重塑肉身,”游魂听了唏嘘不已“这可真是鬼听了都害怕的阴间故事。”
野鬼“那是归魂枪,你以别的什么东西上神飞升后用自己的骨血重新铸炼过一遍,是三界神器之首”
孤魂“嘁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尊上不是也有一把”
孤魂野鬼争执,凡人既看不见邪祟,也听不清对话,慕长渊也不例外,他只能感觉两股阴风激烈地对刮。
怪吵的。
慕长渊忽然眼前一亮。
争到一半,游魂想起先前被自己打断的话“你刚才说只有多管闲事的什么”
野鬼吵得正起兴,一时没想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多管闲事几个字”
游魂提醒“普通修士不管咱们,只有”
野鬼恍然大悟“害只有秃驴才喜欢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它们看见慕长渊穿过昏暗的巷弄,在朱雀大街上精准地找到一颗光头,直奔对方而去。
孤魂野鬼同时咬手帕“呜呜”
天下修士中,当属禅宗最好辨认。
善道以数量最多的仙修为主,禅宗自成一派。虽不在同一修炼体系但总体不分家,禅宗也是仙盟大会的特邀嘉宾之一。
秃驴是出了名的爱干净,每日早晚课前都要沐浴焚香洁净身心后才能见佛祖。
慕长渊挑了一颗顺眼的光头,上前打招呼“远远瞧着便觉得与佛子投缘,请佛子吃顿饭如何。”
那光头听见声音主动转过身来。
手持念珠的和尚一脸笑眯眯,生得倒是慈眉善目,但一张口就比慕长渊还像个江湖骗子“阿弥陀佛,我见善信面色发白,印堂发黑,隐隐间还透出一个字,善信想知道是什么字吗”
慕长渊胡诌道“莫不是个劫字”
他也没把魔字写在脸上啊
和尚笑眯眯“是一个虚字。”
“”
“贫僧法号不虚,与善信果然有缘。”
慕长渊这和尚有点意思。
魔尊在人间兴风作浪多年,套过的马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编身份也编得心应手,很快笑道“这不是巧了么,我年幼时身体不好,一云游僧经过我家门口时闻到药气,登门告诉我母亲,说我这一世注定早夭,唯有皈依佛门下一世才不再受病痛折磨。”
“当时我两岁,母亲已经早夭了两个孩子,只有我活下来,她实在舍不得有人将我带走,因此内心痛苦不已,云游僧见状便不再勉强,赐我一法号,意为世俗弟子只要一心向善,也能受佛祖庇佑。”
他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语,和尚好奇道“叫什么”
慕长渊微微一笑“叫不秃。”
佛子先是一愣,随后注意到年轻人的青丝如三千烦恼散落身后,只在尾端用红绳随意绑了绑,肆意又无拘,遂抚掌大笑道“有趣,有趣”
和尚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凡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凡人。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算认识了。
慕长渊不算完全撒谎,云游僧确实给他留了一个字,叫“长渊”。
大周男子通常二十岁及冠才取字,慕长渊两岁就取,估计是觉得他活不到二十。
那僧人离开前称慕晚萤这一世母子缘分较浅,所以前面几个孩子都早夭,好在因果已尽,往后再有孩子必然能健康长大。
当时慕晚萤丈夫已经过世,她被从慕家赶出来,然而不知道什么执念使然,僧人离开后的半年时间里,慕晚萤不知从哪儿又怀上一个。
十月怀胎后果然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取名慕井。
慕井生父不详,慕晚萤对此只字不提,奇怪的是自从生下老四,她的运势就开始好转,做起了玉石生意,也有钱给慕长渊治病了。
慕夫人一直觉得是因为生了个福星才苦尽甘来,所以当修士登门提出让慕井入仙门时,慕夫人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当时慕晚萤还觉得扬眉吐气她家出了一个有仙缘的仙君,这是光耀门楣的事。
假如后来没有惨遭灭门的话,慕长渊也是这么认为的。
交谈间,俩人来到了云城最大的一间酒楼。
慕长渊好酒,和尚闭着眼睛点了一堆肉菜。
俩人相视一笑果然投缘。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懂。”
“百年愁里过,万感醉中来。贫僧也懂。”
坐下后,慕长渊才发现佛子手中捏着的是一串青色琉璃念珠,心想这颗光头挑得好,一般没钱结账时酒肉和尚的仇恨拉得最稳。
论刻板印象的重要性。
佛子心想这位善信衣裳华贵,想必家世不俗,好不容易来个人送上门,和尚我穷得几天没吃肉喝酒了,当然不能错过。
论一根韭菜的自我修养。
俩人各自心怀鬼胎,相谈甚欢。
酒菜很快就上了,俩人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埋头苦吃。
慕长渊其实胃口不太好,他因为生病少沾荤腥,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喝酒倒是喝得挺开心,云城产美酒,两坛子下去也不怕把自己喝死。
饭饱酒足,俩人又相视一笑,商业互捧
“这一顿贫僧吃得很开心。”
“本座喝得也很开心。”
半醉中慕长渊一不小心就把魔尊的口癖倒出来。
佛子听了笑而不语。
魔尊心里“咯噔”一下,他看不出对方的修为,正琢磨这和尚坑蒙拐骗的道行该不会比自己还高,一股熟悉的神识灵力海啸般向他扑来
沈凌夕居然与缚魂锁能相互感应
靠窗的宾客爆发出一阵惊呼“怎么打起来了”
“那是什么”
“好家伙,那是枪”
“不会打到这里来吧”
尽管话语中都是害怕,但吃瓜是人类的天性,酒楼窗边聚集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包括勉强挤入的慕长渊和佛子。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长枪。
城隍庙前聚众斗殴,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叫骂“瞅什么瞅神识不要乱瞅”
“瞅你咋的”
沈凌夕是路过时被卷入打斗中的,他刚感应到慕长渊就在附近,正准备加快脚步,一记冷箭就从身后射来了。
城隍庙前打得莫名其妙,并且极其凶险,仙修中的剑修琴修符修器修全都出来了,各种法器的光芒照亮半边夜空,交击爆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元婴期修士在无差别攻击。
沈凌夕被迫召唤出归魂枪,此时还压制着修为想要先突破重围,再做打算,正觉得蹊跷时,突然察觉出一道看戏的目光,便顺着方向看过去。
被看的慕长渊
关本座什么事
酒楼内的修士趁这个时间撑开防御结界,避免殃及池鱼才能更好地围观。
慕长渊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佛子“大师你看那位持枪的修士脸上是不是也写了字”
佛子定睛一看,隔着结界又隔得太远,能在交击的电光中能找到人就不错了,哪看得到什么字。
对方刚好也朝着酒楼的方向,佛子见修士周身充满肃杀之气,想必造过不少杀业,于是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是个煞字吗”
慕长渊高深莫测“不是。”
“贫僧愿闻其详。”
慕长渊道“你看那张脸上像不像写了一个拆字”
佛子又仔细看了几眼,总算琢磨过味来,转头这时才发现。
他刚种的韭菜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