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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牐牬游业脑葑〉氐匠ふ鞑顺∮辛焦里。出门往北,骑过约二百米的邵庄主巷后,要么向右折行三十米左拐,从一个长长的陡坡上到备战桥头,进入石塔路,要么向左折行十五米右拐,从一个宽缓的坡道上到石塔路。进了石塔路往东,往北,再往东,再往北,抵达长征菜场。同样是进入石塔路往目的地,前者省一点路但吃劲些,后者兜一点路但轻松些。我通常是走第一种路线。但有一次正要右折,发现人家修院墙,砖头黄沙挡道,马上采取了左折。从缓坡上来后,随便瞥了一眼马路对面,只见邗江县政府围墙外面的洋槐树高大茂盛,顺墙向西、向北折去,非常整齐壮观,忽然心念一动:到那边摆摊试试看!

    牐犗氩坏搅楣馍料趾蟾吨钚卸,却带来了很不错的效果。我把摊子设在县政府围墙拐弯处。四叉路口,十字通衢,东西南北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得到。东面是城区,西面是城郊,西南面是农学院,北面不远是老西门车站和师范学院,实在是个做生意的好市口。一天下来,营业额居然比在长征菜场高出不少。我高兴极了:这地方好做生意,而且离我暂住地是那样的近——而且是做独市,没有第二个人和我竞争。我情不自禁地赞美自己:“金龙,你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小伙啊!”

    牐犚桓鋈嗽谡舛(扬州人称为“西门”)做生意我并不寂寞。前面说过:独处是我喜欢和习惯的一种状态。独处可以让我静思冥想,这是我从小就爱做的“功课”,它所带来的无穷快感和沉迷是局外人不可想象的,我认为是一种高层次的大享受,真正的享受。这里树荫清爽,视野开阔,熙来攘往的人群,形形式式的众生相,给我带来汹涌的联想元素,在我的头脑里催生出一道道思考的大餐……

    牐犜谡舛做生意我不寂寞。我摊子北面三十米的地方有一个报刊亭,不忙时我会过去做一回顾客。那么多品种的报纸和杂志啊,摞堆着,排列着,让人眼花缭乱。一个白漆斑驳的小小的圆柱体里面容纳着多少文字和图像信息啊——不,它里面容纳着一个浑圆的大世界!亭子里面端坐着一位四十七八岁的戴眼镜的阿姨,你只需递给她几枚镍币,两张毛票,她就可以切下一部分世界递到你的手上,让你去像蛋糕一样慢慢咀嚼吧,品味吧,感悟吧。一份《参考消息》或《故事报》就可以让我在摊子上消磨半天。我最喜欢读的杂志数《故事会》、《读者文摘》和《中国青年》,抚摩着那光洁精美的封面,就像一个孩子面对着尚未揭开彩纸的生日礼盒,那份新鲜、兴奋和敦实的感觉真是无法言表。

    牐犜谡舛摆摊吃饭也方便。每天快十一点钟,会有一个中年男人踏着三轮车出现在马路对面的路牙上,撑开偌大的黄油伞,摆开条桌和长凳,卖起客饭来。两块钱一客,三菜一汤,米饭管添。在城市打工的,拾荒的,踏三轮车送客驮货的,挑担子推板车流动做小生意的,进城办事舍不得上饭店的……花两块钱就可以换得一饱,经济又实惠。我自然成了最正常最按时的食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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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牐牨刊亭里的阿姨姓温,待人接物有一种城市女性的大气。她说一口地道的扬州话。地道的扬州白话是很好听的,从她嘴里讲出来更是温婉柔和,舒张有致。我没好意思打听她过去是干什么的,只是对她感觉很好。与有文化气质的年长女性打交道让人感到舒服和亲切,时间一长我也看出来她蛮喜欢我。她说我阅读挺有品的;她说阅读是每个人应该有的好习惯,年轻人更是要多看书思考;她说我虽然是从农村来城里摆地摊的小青年,但看得出内心丰富,有思想,有进取心。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我是个学文科的高考落榜生,其实也是个知识分子,更没敢告诉在她眼里还是孩子的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说出来她会惊讶的,很可能会感到滑稽的。

    牐犛惺焙蛞桓鲈济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来接替温阿姨看守报刊亭。我去买报刊时总看到他在抽烟,亭子间烟雾缭绕。他很沉默,脸上有沧桑之色,收钱递东西时语言很简短,甚至一句话都不说。这多少引起我的好奇。有次买报纸时我掏烟来抽,顺手向他递过烟盒,他朝我脸上看了看,伸手拈了一根——他的食中两指焦黄焦黄的。这以后我去买东西他就朝我笑笑,简短地寒暄一两句。我总是递烟给他,他照接不误。凭我的感觉,这人肯定不是温阿姨的丈夫。

    牐犛刑欤中年男人被替换回家。我走到报刊亭前,望着那踽踽离去的背影,问温阿姨:“他是你家什么人啊?”

    牐牎拔倚值埽名字叫温强。”

    牐牎芭叮”我有些讶然,想不到这个沉默的、有些寒伧的人跟温阿姨是这层关系。“他好像有心思呀!”

    牐牎鞍Γ你别看他这么大岁数,还是一个人过。”温阿姨叹口气,“过得憋闷呀!”

    牐犖颐ξ试趺椿厥隆5一问出口又觉得有些唐突,觉得不该追问别人的隐私。我这个人好奇心大,打小就这样。

    牐犖掳⒁痰垢纱啵告诉我温强原来就插队在我们兴化东鲍公社,在农村整整十年,回城后没有理想的工作,性格变得格外暴躁,有次酒醉后在饭店打架,失手伤了人。判得很重,出来时已经三十大几了。“你想想,一个上过‘山’的人,岁数又大了,倒哪里好找对象呢?他眼光还高,农村的、离过婚的都不想谈,就这样,宕到现在都是单身。”

    牐牎澳撬来帮你守亭子,自己没有工作吗?”

    牐牎坝邪。在街道印刷厂。他有腰间盘突出,心脏也不大好,今年在家休息。偶尔过来帮帮我,把我腾出来回家做事。”

    牐牎芭丁…”我明白了。跟着,我像想起什么似的,“你说他打架出事,他那样子不像打架的人啊!”

    牐犝娴模温强个头不高,顶多一米六吧,也不是强壮的样子。

    牐牎翱龋你别看他现在这般模样,单单薄薄和和善善的,都是在监狱里磨的,采石场太苦……当年他活脱脱是只小老虎,厉害得很,谁也管束不住他——他有一身好武功呢!”

    牐牎八有武功?”我失声叫道。

    牐牎班拍摹!

    牐犖掳⒁趟邓父亲就是武林中人,以前在江湖上称做“温老虎”的。温强从小随父习武,上中学时曾经在越南领导人面前表演过武术,时人称为“小老虎”。不过现在早就不练了——“他就是吃的有武功的亏!”

    牐牬颖刊亭往回走时,我心情激动,想不到貌不惊人沉默寡言的温强居然是个练家子,跟我属于武林同志啊!以后可得多跟他亲乎亲乎,讨教三招两式。

    牐犚恢缓职吆蝶不知打哪儿飞来,锔到一棵树干上,我不自觉一个转身后摆莲,把它打得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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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牐犖沂嵌得的,受过大磨难大耻辱身处逆境生着疾病等的人大抵都比较敏感,包藏自己,自卑又自尊,不愿主动在人前人后谈论自己,敞开自己,和这样的人沟通,要用真诚和亲切去温暖他的心,用无恶意的调侃谈笑让他放松。那天跟温强聊天时,我故意不住地提到兴化。提到戴窑的砖头,大顾庄的水牛肉,得胜湖的莲藕,垛田的油菜花,沙沟的鱼圆,中堡的醉蟹……东鲍正月初八的庙会。我是个热爱故乡的人,又是个从小通过阅读和听故事了解和熟悉故乡的人,也是个擅长讲故事和编故事的人,因此提到上面地方的风土人情时真是如数家珍,掺和了历史典故和民间传说,绘声绘色。比如说戴窑就提起了朱元璋,南京的城墙用了很多戴窑烧的大城砖;提到粟裕驻军大顾庄时,小勤务兵晚上偷吃了房东家的熟牛肉,被粟裕用马鞭狠狠抽打屁股;说起得胜湖就提起南宋建炎四年(1130)十一月,水泊梁山英雄张荣联合贾虎、孟威、郑握等首领率领一万多渔民义军转战南下,在兴化缩头湖筑水寨作为根据地,于次年夏天与金兵决战于湖上,击退金兵主帅挞懒,杀获驸马葫芦巴等一万人,活捉挞懒叔等三百人,取得大捷,湖名自此改为得胜湖;提到垛田就说起岳飞利用曲如鸡肠的天然港汊布下“迷魂阵”大败金兀术的故事;提到沙沟就吟起了“金沙沟,银沙沟,沙沟的婆娘赛西施”的歌谣;提到中堡醉蟹就说到其“青壳、白肚、金爪、黄毛、红膏”的精心选料,其“色、香、甜、咸、鲜”的五味俱佳,以及其在1898年的南洋物赛会上与由贵州遵义县茅台镇“成义烧房”送展的“茅台烧春”同获博览会金奖……提到东鲍庙会更是极尽描述之能事,说其时镇中大街小巷热闹沸天,有跳财神的,有舞龙的,有耍狮的,有摇麒麟送子的,有烧挂香的和烧磕头香的。烧挂香者,上身赤膊,下着红裤,脚穿草鞋,头扎黄元,背上刺满穿着红绿丝线的绣花银针,双臂手撑红漆小棍,手腕勾着银钩,银钩下挂着小香炉烧着贡香;烧磕头香者,身穿新衣,手捧香炉,三步一拜,直磕到庙前。最剌激的莫过于看“马弁”,精赤着上身,头扎黑包,再加红带黄元,用一根铅笔粗的铁棒从左嘴巴穿过右嘴巴,手上拖着一根铁鞭子,如果街上有穿孝服或有月经的妇女,他就觉得嘴巴疼,就在街上狂奔,追赶那两种人打。

    牐犖铱吹轿虑康拿济不住地动,眼睛里放出光来,吞云吐雾速度加快。当我讲过东鲍庙会后,他轻笑道:“我在东鲍插队十年呢!”我故意没接他的茬。我又提起兴化历史上有练武的风气,出过无数高手,到现代还是不少,比如兴化城里的“董锅巴”和“八大碗”就是响当当的武林好汉,打起架来十个八个汉子一齐上都不买账的,保管一个个撂倒在地叫爹喊娘……

    牐犖虑空馐蓖蝗焕噬大笑起来,笑声之响亮之豪迈吓了我一跳。“哈哈哈,你小子牛×越吹越玄乎了,‘董锅巴’和‘八大碗’我就跟他们干过!”

    牐牎罢娴募俚模磕训滥慊嵛涔Γ俊蔽矣镁讶的声音问。

    牐牎肮,骗你干啥?武功我从小就会!”他说着捻灭烟屁股,左手随便往左平划出去。

    牐犓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这不经意地一划把我惊住了。我脱口而出:“螳螂!”

    牐犇训啦皇锹穑克三指全握,如耙钉状,反手微勾,流星般向左后方平射而去,典型地取对方眼珠的狠毒手法——“螳螂捕蝉”!

    牐牎澳恪…也懂武功?”温强眉毛一扬,警惕地盯住我。

    牐牎拔沂谴拥缬吧峡蠢吹摹!渡倭炙隆分芯踉兜氖Ω店甲诓皇谴虻恼飧鋈吗?”我赶紧说。

    牐牎芭丁j甲诖虻木褪求螂,象形拳法中很厉害的一种。”他释然道,“你倒是挺会留意的。”

    牐犖业萆涎蹋并打火替他点上,说想不到他在兴化插过队,而且插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几乎可以算半个老乡呢!”

    牐犖虑亢呛橇肆缴,说第一次听我说了半句话就晓得我是兴化人了。

    牐犖矣逃淘ピサ匚剩骸澳阏娴母兴化的武林高手干过?”

    牐牎澳阏庳笞樱好奇心重。好,我就说给你听听。”他说当年他在东鲍公社插队时,是知青点上有名的“大刺头”,劳动之余领着一帮知青胡闹,练武打架,偷鸡摸狗,骗乡下女伢子,弄得当地老百姓和公社干部十分头疼。东鲍离兴化县城近,进城玩很方便,一帮人在街上耀武扬威的。有一次他显武,腰扎武装带,脚蹬解放鞋,从县政府砖门楼上跳下来,看的人多极了,以为是知青想不开寻死呢……”

    牐牎鞍。∧敲锤叩拿怕ピ趺赐下跳啊?”我失声打断他的陈述。兴化县政府位于城中儒学街上,离八字桥、李氏船厅、四牌楼不远,我在县中复读时经常在那边玩,很熟。县政府砖门楼建于民国年间,有七八米高都不止。

    牐牎澳且看谁跳。”温强微笑着说,“我采用‘狸猫落树’的身法,双脚一沾地向前连续做了三个‘懒猴打滚’(前滚翻)才卸去惯性,拍拍军装带着弟兄们扬长而去。一街两巷的人看了唬得舌头都缩不回去了。”

    牐犖姨得心里噗嗵直跳,眼前幻化出一幕当时温强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威风壮观场面。

    牐牎罢庖惶惊动了兴化武林,以后就有人找我比武单挑。‘董锅巴’的五祖拳,‘八大碗’的通臂拳和摔跤都相当不错,但年纪比我大十几岁,身法不如我快,最后都输给了我。但从此却成了好朋友,我凡进城都招待。兴化的‘养和园’、‘天福居’、‘小觉林’、‘天禄斋’这些老字号都去过,菜肴相当地道……兴化人好客,个个都是喝酒的好佬,女人都能喝。唉,这一晃又多少年了!”

    牐犖腋他说认识“董锅巴”的,在国营兴化浴室旁边卖渔具,摊子摆得很大,光鱼钩就有几十种……他一听眼睛发亮,说:“他原来就是做这个的。他现在怎么样?都五十多的人了!”

    牐犖宜等肥迪岳狭耍总见他在摊子上吃饭,就着酒瓶儿喝酒,用大搪瓷缸喝茶,有时吆喝起生意来,声音沙沙哑哑的……

    牐犓唏嘘。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八大碗’呢,你认识吗?”

    牐犖宜滴也蝗鲜叮听说这人好吃肉,死胖死胖的,得中风死掉了。

    牐犓顿时愣怔,转脸看着前面的马路,鼻子吸溜了一下。我看到他眼梢似乎有点潮湿。

    牐牎拔赂纾我中学时也学了些武术皮毛呢!”我忙岔开话题。

    牐犓怔了怔,转过头问:“真的?”

    牐犖揖驮谕ぷ幼蟊叩氖骱竺胬开功架,打了一路拳后,又带着炫耀的意图做了几组散打动作。

    牐牎安怀蟛怀螅有些功力。”温强从报刊亭侧门向外看我。“但踢腿太高,功架太开。好看是好看,格斗时容易被对方寻到空门,造成被动。”

    牐犖伊连称是。

    牐牎傲诽茁坊本是用来表演的,强调的是开合清爽,姿式优美。练套路是基础,可以熟悉手眼身法。你套路不错,动作干净,眼到手到,看得出受过名师指点。”他从亭子里走出来说,“但武术强调的根本还是防身格斗,实战中不需要花架子,你的散手门户不严,遇到高手就要吃亏。好在步法灵活,防守躲闪上还是占便宜的。”

    牐牎八迪氯ィ温哥。”我心悦诚服。

    牐牎啊南拳北腿’。看得出你喜欢用腿,走的是北派一路。这跟你身高腿长有关,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可以放长击远,而且腿比臂力量大。北派强调‘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三分用手,七分用腿’,并没有忽略手的作用,手是门户,手是先锋,在手和腿的配合上你要好好下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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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牐牎拔涫醯亩作技术是外在的,是看得见的,也是可能练得好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最难练的是人的内心啊!”

    牐牎澳闶侵肝涞拢人的内在修养?”我接上去问。

    牐牎笆堑摹!

    牐牎罢馕抑道。练武主要用来健身自卫,不张扬,遇事要冷静,要忍,能不动手是最好。”我好像背书似的说。

    牐牎盎八灯鹄慈菀祝真正实行起来就难了。练武的人基本上都是好胜斗勇的,尤其年轻的时候,没有吃过苦头的时候。‘忍’字头上一把刀啊!”他看着远处,目光有些迷蒙。

    牐犖抑道他是有感而发,想起了自己。我没有吱声。

    牐牎靶≌裕你听我说,”温强突然收回目光,看着我,“江湖复杂,江湖险恶,一个人在外面处处要谨慎。本事再大,赚钱再多,做人要低调,不能太惹眼,而遭人嫉恨,招致麻烦。像刚才你打拳时,街上就有骑车的人慢下来看,这并不是好事。以后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显武了。”

    牐牎拔抑道了,温哥,我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我听了心头一敛。早就听说扬州有黑社会,什么‘菜刀帮’、‘铁尺帮’的,结伙斗殴,占场子收保护费,可不要惹上他们来寻衅生事。但我又忍不住说:“其实这排树后面倒真是练武的好地方,你看多清静啊!”

    牐犖以来打算让温强没事教我三招两式,在树后空地上练着玩玩的。甚至想在哪棵树上缠上草绳做为踢靶,练练腿功。现在想来未免天真了。

    牐牎澳惚鹂聪衷谇寰玻过几天卖西瓜的全来了,保管吵得你脑壳疼。”温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