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往下呢,不用说,就砸起来了。
啪!一个瓦盆。啪!一个陶罐。啪啪啪!再也闹不清是砸些什么了……
“这是什么?”一个老将将装猫食的洋瓷盘踢了一脚。
我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我不由得感激起那个“造反”的女儿来。如果这里有猫,他们非当我面把他们一个个砸死不可。现在我很放心,决不会发生这种惨剧。
突然,一个老将举起一个西瓜,啪一下砸下去了,汁水四溅。
我不由得纳闷。我没买西瓜。他们干吗带一个西瓜来我家砸呢?也许砸西瓜更容易造成威慑的效果,但值得为这一响声这样破费吗?
他们没有碰那条“语录”,当然,也没有表扬我对伟大领袖的信仰和忠心。由于“语录”保护,那只书柜居然得到了些安全。老将们开这个柜门的时候,无不小心翼翼,怕损坏“语录”的边边角角。老将们啊!命中已经注定:真“无法无天”的轮不上你们;尽管气势汹汹,你们仍然是胆怯的可怜虫。
六
夜已深,老将们大概尽了兴,他们不少人已声嘶力竭,虽不无遗憾,也只好撤退了。那些“四旧”,已被他们用被单、床单捆成了六七个大包。只有那些“古典音乐”被冷落了,仍堆在原处。我怕他们有遗漏,就向他们献殷勤:
“还有那些唱片……”
“别他妈的废话!”“主任”怒斥了一声。
我这个人真是不知趣。老将们将要运走的东西,已经够几十公斤重了,那些没人爱听的乱糟糟的什么交响乐、奏鸣曲等加在一起又是几十公斤,他们是老将,我居然还要加重他们的运输量,那他妈的不是存心捣蛋吗!
七
“刚才他们喊口号要打倒你,我也跟着喊了。”
妻带着歉意的微笑向我说。
在这以前,我一:直没有发现她。跟着喊一句口号,那还用解释吗?
“我根本不知道你已经回家了。”
“我回来晚了,下午我们机关也开斗争会。”
我想振作一下:
“我来打扫一下。”
“好吧,一起来。”
碎片、碎片、碎片,尘土、尘土、尘土,这构成了另外一种谐和。
八
妻突然愤怒起来:“他们干吗砸我的西瓜,那是我老远买回来的。”我看着那些西瓜碎片,觉得很对不起她;我连累了她。一会儿,妻又有所发现:“他们干吗要拿走我的衣服?……我的头巾,我的新毛巾……还有肥皂和牙膏……连几双新袜子也抄走了,他们凭什么?……”这可不能由我来解答。妻看着我,目光逐渐转为柔和:
“你不能死。你可得听我的,记住。”
“我明白。”
可能是为了安慰我,妻笑着说:
“忘了告诉你,‘大头’和‘小头’都没有死。刚才我问了女儿,她说把他们送到东郊放了。‘大头’会找到办法的,‘小头’不常出门,真可怜。小猫全被人要走了。他们一路叫,女儿还没有走出南小街,喜欢猫的人就把小猫一个一个要走了。你要相信,他们全都活着。”
“我相信。”
是的,还是“相信”为好。
1988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