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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九年,广东乡试,先生被调入内帘。试毕,复委赴钦州查黟重案。回省消差后,大吏以先生善治盗,因阳春阳江连年闹匪,乃命他缓赴三水县本任,调署阳春县知县。到阳春视事,仅六个月,对于匪盗,剿抚兼施,功绩甚著,乃调任阳江军民同知兼办清乡事务。在阳江三年,与阳江游击柯壬贵会剿土匪,屡破贼巢,柯公以功授副将,加提督衔;先生受花翎四品顶戴的赏。阳江新政自光绪三十年由先生渐逐施行,最重要的是遣派东洋留学生造专门人材,改濂溪书院为阳江师范传习所以养成各乡小学教员,创办地方巡警及习艺所。
光绪三十二年秋,改阳江为直隶州,领恩平,阳春二县。七月初五日,习艺所罪犯越狱,劫监仓羁所犯人同逃。那时,先生正下乡公干,何游击于初五早晨也离城往别处去。所长莫君人虽慈祥,却乏干才,平时对于所中犯人不但未加管束,并且任外人随时到所探望。所中犯人多半是礅犯,徒刑重者不过十五年,因此所长并没想到他们会反监。初五日下午,所中犯人突破狱门,登监视楼,夺守岗狱卒枪械,拥所长出门。游击衙门正在习艺所旁边,逃犯们便拥进去,夺取大堂的枪枝和子弹。过监仓和羁所,复破狱门,迫守卒解放群囚。一时城中秩序大乱,经巡警,和同知衙门亲兵力击,匪犯乃由东门逃去,弃置莫君于田间。这事情本应所长及游击负责,因为先生身兼清乡总办,不能常驻城中,照例同知离城,游击便当留守。而何游击竟于初五早离城,致乱事起时,没人负责援救。初六日,先生自乡间赶回,计逃去重犯数十名,轻罪徒犯一百多名,乃将详情申报上司,对于游击及所长渎职事并未声明。部议开去三水本任,撤职留缉。那时所中还有几十名不愿逃走的囚徒,先生由他们知道逃犯的计画和行径,不出三个月,捕回过半。于是捐复翎顶,回省候委。十二月,委办顺德县清乡事务,随即委解京饷。丙午丁未两年间可以说是先生在宦途上最不得意的时候。他因此自号春江冷宦。从北京回广州,过香港,有人告诉他阳江越狱主犯利亚摩与同伴都在本岛当劳工,劝他请省府移文逮捕归案。先生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所以追捕逃犯,是怕他们出去仍为盗贼害民。现在他们既然有了职业,当要给他们自新的机会,何必再去捕杀他们呢?况且我已为他们担了处分,不忍再借他们的脂血来坚固自己的职位。任他们自由吧。”
光绪三十三年五月赴三水县任。三年之中,力除秕政,向例各房吏目都在各房办公,时间无定,甚至一件小案,也得迁延时日,先生乃于二堂旁边设县政办公室,每日集诸房吏在室内办公,自己也到室签押。舞弊的事顿减,人民都很愉快。县中巨绅,多有豢养世奴的陋习,先生严禁贩卖人口,且促他们解放群奴,因此与多数绅士不协,为事甚形棘手。县属巨姓械斗,闹出人命,先生秉公办理,两造争献贿赂,皆被严辞谢绝。他一生引为不负国家的两件事,一是除民害,一是不爱钱。《和耐公六十初度》便是他的自白之一。当时左右劝他受两造赂金,既可以求好巨绅,又可以用那笔款去买好缺或过班。贿赂公行是三十年来公开的事情。拜门,钻营,馈赠,是官僚升职的唯一途径。先生却恨这些事情,不但不受贿,并且严办说项的人。他做了十几年官,未尝拜过谁的门,也未曾为求差求缺用过一文钱。对于出仕的看法,他并不从富贵着想。他尝说:“一个人出仕,不做廊庙宰,当做州县宰。因为廊庙宰亲近朝廷,一国人政容我筹措;州县宰亲近人民,群众利害容我乘除。这两种才是真能为国效劳的宰官。”他既为公事得罪几个巨绅,便想辞职,会授电白县,乃卸事回省。将就新任,而武昌革命军起,一月之间,闽粤响应。先生得漳州友人电召回漳,被举为革命政府民事局长。不久,南北共和,民事局撤消,先生乃退居海澄县属海沧墟,号所居为借沧海居。
住在海沧并非长策,因为先生全家所存现款只剩那用东西向汕头交通银行总办押借的5O0元。从前在广州,凡有须要都到子荣先生令嗣梅坡先生行里去通融。在海沧却是举目无亲,他韵困难实在难以言喻。陈梧冈先生自授秘鲁使臣后,未赴任,蛰居厦门,因清鼎革,想邀先生落发为僧,或于虎溪岸边筑室隐居。这两事都未成功。梧冈先生不久也谢世了。台湾亲友请先生且回故乡,先生遂带着叔午叔未同行。台南南庄山林尚有一部分是先生的产业。亲友们劝他遣一两个儿子回台入日籍,领回那一大片土地。叔未本有日籍,因为他是庶出,先生不愿将这产业全交在他的手里,但在华诸子又没有·个愿意回乡人籍。先生于是放弃南庄山林,将所余分给留台族人,自己仍然回到厦门。在故乡时,日与诗社诸友联吟,住在亲戚吴筱霞先生园中。马公庙窥园前曾赁给日本某会社为宿舍,家人仍住前院,这时因为修筑大道定须拆让。先生还乡,眼见他爱的梅花被移,旧居被夷为平地,窥园一部分让与他人,那又何等伤心呢!
借沧海居地近市集,不宜居住,家人仍移居龙溪县属石美黄氏别庄。先生自台南回国后,境遇越苦,恰巧同年旧友张元奇先生为福建民政长,招先生到福州。张先生意思要任他为西路观察使,他辞不胜任,请任为龙溪县知事,这仍是他“不做廊庙宰当做州县宰”的本旨。他对民国前途很有希望,但不以武力革命为然。这次正式为民国官吏,本想长做下去,无奈官范民风越来越坏,豪绅劣民动借共和名义,牵制地方行政。就任不久,因为禁止私斗和勒拔烟苗事情为当地豪劣所忌,捏词上控先生侵吞公款。先生因请卸职查办。省府查不确,诸豪劣畏罪,来求先生免予追究。先生于谈笑中表示他的大度。从此以后,先生便决计不再从政了。
卸任后,两袖清风,退居漳洲东门外管厝巷。诸子中,有些学业还未完成,有些虽能自给,但也不很丰裕。民国四年,林叔臧先生组织诗社,聘先生为社友,月给津贴若干,以此,先生个人生活稍裕,但家境困难仍未减少。故友中有劝他人京投故旧谋差遣的,有劝他回广东去的,当时广东省长某为先生任阳春知县时所招抚的一人。柯参将幕客彭华绚先生在省公署已得要职,函召先生到广州,说省长必能以高位报他。先生对家人说:“我最恨食人之报,何况他从前曾在我部属,今日反去向他讨啖饭地,岂不更可耻吗?”至终不去。
民国五年移居大岸顶。四月,因厦门日本领事的邀请,回台参与台湾劝业共进会,复与旧友周旋数月。因游关岭轻便车出轨,先生受微伤,在台南休养。那时,苏门答拉棉兰城华侨市长张鸿南先生要聘人给他编辑服官三十五年事略,林叔臧先生荐先生到那里去,先生遂于重阳日南航。这样工作预定两年,而报酬若干并未说明。先生每月应支若干,既不便动问,又因只身远行,时念乡里,以此居恒郁郁,每以诗酒自遣。加以三儿学费,次女嫁资都要筹措,一年之间精神大为沮丧,扶病急将张君事略编就,希望能够带些酬金回国。不料欧战正酣,南海航信无定,间或两月一期。先生候船久,且无所事,越纵饮,因啖水果过多,得痢疾。民国六年,旧因十一月十一日丑时卒于寓所,寿六十三岁。林健人先生及棉兰友人于市外买地数弓把先生的遗骸安葬在那里。先生生平以梅自况,酷爱梅花,且能为它写照。在他的题画诗中,题自画梅花的诗占五分之三。对人对己并不装道学模样。在台湾时发起崇正社,以崇尚正义为主旨,时时会集于竹溪寺,现在还有许多社友。他的情感真挚,从无虚饰。在本集(指《窥园留草》诗集。)里,到处可以看出他的深情。生平景仰苏黄,且用“山谷”二字字他的诸子。他对于新学追求甚力,凡当时报章杂志,都用心去读。凡关于政治和世界大势的论文,先生尤有体会的能力。他不怕请教别人,对于外国文字有时问到儿辈。他的诗中用了很多当时的新名词,并且时时流露他对于国家前途的忧虑,足以知道他是个富于时代意识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