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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7)
    果如侄辈所说,汽车开到离老家尚有三华里的新集,便因泥水太深无法行进了。我们果断地下车,冒雨淌水步行。在泥泥水水的土路上,在雾雨茫茫的天野中,我们赤足卷腿,艰难地跋涉起来。

    走的虽是几十年前的老路,却充满着新鲜的感觉,绿油油的麦田,如绿色锦缎铺在大地上,垂柳和白杨,亭亭地立在道路的两边,形成一道绿色长廊;儿时的革合茅屋,已无踪影,代之而立的是一座座崭新的砖瓦小楼,它们沐浴在绿树丛中,宛如碧海中一艘艘红色的船。

    家乡变了,父亲,它是在您的眼前发生的,您知道吗?

    雨水淋在身上,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奇怪的是,我并无寒冷的感觉,却有一种暖融融的温馨;淌在泥泞的土路上,一步一个水坑,也并不觉得沉重难行,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亲切感,我和妻多年来很难有机会一同行走这样的道路,今天却有一种异样的力量,在推动我们步履轻捷地和侄辈们同步而行,毫不落后一步,也许在冥冥中父亲的英灵真的在鞭策我们吧!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父亲的坟墓前。这儿已不是五十余年前的原貌了。过去的荒野,已变成一处处新的宅院,一条新修的马路,横亘在离坟茔不远的地方,路旁,有一座崭新的四合院,从大门上挂的牌子可以看出,这是我们程圩的村办小学。细论起来,它应该是我的母校了。五十年前,我就是在它的前身“村塾”中接受的人生第一次启蒙教育。这是我生活起步的地方。而今,它和我父亲的墓地仅一路之隔,父亲,你听到孩子的读书声,也许是一种安慰吧?当初,你的儿子就和他们一样,一口一口地吮吸着知识的乳浆而成长起来的,听到他们幸福的欢声笑语,你应该不感到寂寞了。

    带着翩翩浮想,我走近父亲的坟墓前。此时,我的内心陡地激动起来,这土丘中长眠的就是赐给我生命的那个忠厚的老人吗?不!他是个年轻人,临终时他还不满三十岁呀!我在泪眼模糊中似尔闪现出一个朦胧的图影:一个生气勃勃的青年男子,从一位年轻的妇女手中,接过一个不满三岁的胖墩墩的小男孩,把他抱了起来,举在空中,之后,又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孩子嘎嘎地笑了起来,这对年轻的夫妇也幸福地相视而乐。这就是我的父母亲。可是,过不多久,其中的一人却忍痛丢下了他的弱妻幼子,英年早去,于是,又出现了另一番绝然相反的影像:在一硕大无朋的棺材前,一身缟素的青年妇女,顿足捶胸地嚎啕痛哭,跟前站着一个披麻带孝的孩童,他惶恐地望着泪人般的母亲,喊着“我要爹爹!”一一这是我脑海中仅存的一点印象。而今,面对这一丘荒冢,一抔黄土,面对早已化作烟尘的父亲,我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跪在被雨水淋湿的地面上,默默地祷告起来:父亲,您的不孝儿不远千里来看您来了;这些年,让您一个人孤寂地眠卧在这片荒野里。无人为您添一锨土,饶一片纸钱。但是,我们一家人都没有忘记您,特别是我那八旬老母,无时无刻不在惦念您,等待百年之后与您重新聚首;您的三个孙女,均已长大成人,自立于世,她们也都深深地怀念您,盼您安息……

    我的妻子则久久地跪在地面上。她热泪盈眶,口中喃喃祝告:父亲,我是您的儿媳,今天前来看您,来的太晚了,请您原谅我的不孝;我和孩子虽从未见您一面,但您的音容笑貌,早从母亲的谈吐中印入我们的脑海,您善良的天性,高尚的品格,永远是我们的骄傲和榜样,我们将世世代代纪念您。愿您的在天之灵,保佑全家安康。随之,她便把从远方带来的纸钱,在坟前焚化起来,片片纸灰,随风飘展,把我们的无尽思念,熔在火中,泪水和雨水,沾湿了我们夫妇的衣襟……

    此次回乡,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迁墓之事尚未完成,但却完成了我们多年的一片心愿:向亲爱的父亲说上几句心里话,表达后辈的殷殷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