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设进士科,到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下谕废止科考,在国朝历史上,科举可谓源远流长;在制度伦理与人义心川科举可谓根深蒂固。
问题在于,废止科举仅仅是废止一种考试制度或选举制度.还足…此废止了一种文明类型?而一纸诏令可以废除一种千年政教制度,足否也町以废除该政教制度塑造的人文心理?
中国古代选举制度,经历了世卿世禄制、察举制、九品证制。剑帝废除九品中正制,隋炀帝创置进士科,科举制度出现。隋朝“二科举人”、“十科举人”、“四科举人”,尚未形成制度。而唐代承隋制,科考试科目分常科、制科,还有武举:常科考试的科目有秀才、绛、俊、进仁等十余门,制科名目则有八十多种,武举项目分马射、步射、码枪、负重等。考生有来自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或州学、县学的生徒,也有自学成才“投牒自举”的乡贡。选举不仅看考试成绩,而且也看名门显贵推荐,并兼采时望。它上承两汉魏晋重名重行的察举荐选古意,下启两宋明清纯粹以文取、一考定终身的科举制。
千年古制,十年改废。1895年甲午战争失败,割地赔款,应考十九年、刚被赐进士出身的康有为,痛斥科举使国人闭塞愚盲。过去闭关自守,愚弄国之百姓,尚可天下太平;如今海道大开,万国交通,竞逐富强,生死存亡之时,再以科举闭塞民智、窒息人才,亡国灭种,则指日可待。“……中国之割地败兵也,非他为之,而八股致之也。”国事危急,“立国育才,所关至大”,康有为提出了变通科举、兴办新学、徐废科举的主张。此时西学出身的严复,也认识到中国不变法则亡国,而不废八股又不能变法。梁启超说得更明确:“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其大成,在变官制。”
湖南学者谭伯牛撰文称,人有病,吃药,是想早日康复,但不排除吃错药加速死亡的风险。国家落后,改革,是想早日富强,但不排除越改越乱以致亡国的风险。
清朝灭亡,不能排除自己越改越乱、他人乱中造乱的因素,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却非如此。晚清“新政”,或有称之为“假维新”者。为什么说是“假”的呢?因为清政府不兑现。
清政府陆续推出的改革方案,包括政治、军事、法律、实业和教育五个方面,军事、实业和教育的改革,皆有成效,尤以教育改革最为彻底。
但是,最为重要的政治改革,如先后宣布的“筹备立宪”、“厘定官制”、“三权分立”,皆不过徒有其表,并未付诸行动。教育改革培养出越来越多具有现代国民意识的公民,实业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巩固并发展了近代中国的资本主义,军事改革则造就了“新军”——虽不可称之为(思想)现代化的军人,但较旧日军队而言,终是一种进步。但是,落后的政治体制不足以承载其他改革带来的巨大冲击。
也就在1905年这一年冬天,远在日本仙台医学专科学校留学的鲁迅,看了一段日俄战争的幻灯片,从此“决计要学文艺了”。据说他在片中看到许多久违了的中国人,其中一个被捆绑着,因为给俄国人做间谍,将被日本军砍头示众,而周围是一些围观的中国人,身强体壮,但表情麻木。鲁迅醒悟到:“……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壮,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
不幸中之大幸,则是“假维新”中还有“真改革”(陈旭麓先生语)——废除科举,推广学堂。欲评估晚清教育改革,毋庸进行量化分析,只需对民国初年的教育稍有感性认识——今人艳羡的诸多学贯中西、文理兼修之“大师”,莫不得益于晚清教育改革,即可明白此项改革的重要意义。不妨没想一下.其他方面的改革若也能如此彻底,清朝的结局,或日民国的基础,或直接说中国的近代史,会不会更好看一点?
奈何,历史不容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