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的独孤皇后,终于忍不住要来为这场闹剧做收场。她原也是大家出身,父亲独孤信亦有三妻四妾,怎会不明白女人之间的手段?是以才这般厌烦姬妾之间的争风吃醋,至如今陛下的后宫如同虚设。
成姬很聪明,知道独孤皇后厌烦云凌,即便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也会助自己一臂之力。然而她忘了,独孤皇后讨厌姬妾的根本原因,这是不会改变的。云凌的一番明言,戳破了成姬与独孤皇后之间的窗户纸,令独孤皇后感到了难堪。
“成姬,你没能看管好自己的女儿,本宫还未追究你的责任。你心浮气躁,还是在寒烟阁中好好思过吧。”独孤皇后看也不看她,冷然道。
“是。”成姬嘴角努力的扬出恭敬而又顺从的弧线,然而眼神中的黯淡与失落都透露出了她对这场战役的不甘。
“至于静熙,适才落水定是受了惊吓。看你的样子,也没办法好好照顾她。本宫便代为照顾,你总不至于疑心本宫吧。”话虽是平常的话,可却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威慑力。
成姬的身子凛然一抖,适才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不禁有些抽搐。然而她终是克制住了喉头几欲涌出的几声呜咽,默默地行了一礼。
“你先退下吧。”
成姬经之云凌时,深潭般幽黑的眸子中不安的涌动着恨意。而云凌抱以一笑,以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身后传来殿门被关上的重重一声巨响,原本映入殿中的阳光均被悉数挡在了殿外。适才殿中的几丝暖意也瞬间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幽暗与寒冷。
已在此跪了许久,膝上传来了阵阵痛感,然而却又不敢挪动一下身子。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嘶嘶地沁着冷汗,似是唯有这样才能平静那颗因慌张无措而嗵嗵直跳地心脏。
杨勇,为什么你还没有来?
殿中黝黯的环境使云凌并不能清晰地看到独孤皇后脸上的表情。默然许久,独孤皇后终于先开了口:“云昭训,你很是能说会道。”
她终是不愿放过自己的。
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凄然道:“皇后娘娘慧眼,早已明晰事情真相,妾身适才不过是卖弄了。”
“你还很聪明。”
“所以…皇后娘娘大可与妾身明言。”
“哈,好一个云昭训。”独孤皇后默默抚着自己小指的护甲,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可是本宫却偏偏不愿明言,偏偏想要考一考你的聪明。你猜,本宫是作何打算的呢?”
神思微微一滞,苦笑道:“妾身不敢妄言。”
“本宫许你妄言。”
心中暗暗焦急。杨勇,你再不来,事情便真是倒了无法可解的地步了。
耐不住空气中的阵阵阴冷,只得坦然道:“太聪明的人,是不该留在太子殿下身旁的。除了太子妃娘娘,没有人可以一直受宠,更没有人可以拥有太子殿下的心。无论是为了皇家脸面,亦或是安抚虏姓士族,对太子妃娘娘造成了威胁的妾身,都是不该再陪在太子殿下身边了。”
每说一句,心脏都像沁出血来一般疼痛。杨勇,我们的缘分当真浅薄至此吗?浅到我昨日才对你付诸真心,而今日却便要离你而去了吗?
不,我不愿离开你。可是无论是身为太子嫔妃去面对母仪天下的皇后,亦或是身为你的女人去面对你的母亲,我都不得不服从面前这个全天下最高贵的女人的安排。
你说你以后会尽力保护我,我相信了你的话。可是你没有来。
我说什么困难都不能阻止我想要与你在一起的心意。可是这局面已非我能掌控了。
好似许久都没有哭过了。是以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直至漫过了干裂沁出血丝的嘴角诱起了阵阵痛意,才令她想起原来眼泪是这般咸涩的。
“很好,你是个识大体的人。”良久,独孤皇后沉吟道。
这一温和婉转而又夹杂着威严肃色的女声在空旷的大殿中绕梁不绝,一下下敲击着本就已跳动得错乱无律的脆弱心脏。
无语可答,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背后偶有落日的余晖顺着窗格筛入,隐约可望见地上自己模糊不清的失落身影。急促不匀的呼吸声逐渐放缓下来,沉寂地似早已被遗忘。
“你也不必等着勇儿来解围。他是太子,但也是本宫的儿子。”见云凌犹自阖上双目并不回话,独孤皇后冷然道。
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冷笑容浮上脸颊,将描得樱红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愈发衬得脸色苍白如一卷上好的宣纸。眼眸没有一丝光彩,只似是干涸已久的令人嫌恶的旧墨。
“妾身还是那句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有权利随意处置妾身。”
“云昭训,你这般冥顽不灵!当真是有失嫔妃之德。”
独孤皇后重重一掌拍在了凤座旁边的梨木小桌上,震得头上的步摇坠子摇晃碰撞,奏出了悦耳却又嘈杂的声音。她已然失去了所有耐心,再也不愿做任何表面功夫来维持自己身为皇后和善后宫的慈性。
“依本宫看,全是因为太子对你宠溺过度,让你早就没了分寸。你这般有违女德,实在是不再适宜在东宫之中侍奉太子了。本宫便下一道凤喻,遣你去兰若寺中离宫修行,为大隋祈福吧!”
听闻这话,云凌心中反倒是踏实了下来。果然是这样。想方设法废弃她,让她离开太子身旁,却又要寻个好听的借口,以安抚在朝为官的父亲。
除了为国祈福,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呢?
“待到妾身回东宫收拾好行囊,便会离去。”酸痛的双眼忍不住闭阖,豆大的泪珠夺眶涌出,在细嫩的脸颊上漫散蜿蜒。
“不必多此一举了!”云凌这般沉静,反倒是独孤皇后的内心有些慌乱,“本宫自会派人到东宫将你的行囊送来。即是为我大隋祈福,自是从皇宫中离去才名正言顺。”
连这最后的一丝念想,都要被断绝么?
杨勇,此时此刻,你身在何处,又在想些什么?我已在重阳宫中待了这样久,东宫之中难道无人知会你一声吗?我留给佩儿的书信,难道你未曾看过?亦或是你看了,却不愿…
还是你此时此刻,完完全全的只关心着落水的女儿杨静熙,一时之间根本忘记了我的存在?
天哪,云凌,你都在想些什么。那是杨勇的女儿,你怎么能与她相比呢!
脑中嗡嗡作响,似有几千几万只虫蚁在爬,噬着自己脑中的筋脉一般疼痛不已。起身徐步向外走去,渐渐见得了光。不知是不是跪了太久的缘故,才一起身,便觉得头脑晕眩的不行,只一刹那,便再也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