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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卷帷望月空长叹(二)
    杨勇只觉得昏天黑地,眼前的事物也变得逐渐朦胧起来。他原心性平淡,并不是脾气暴戾之徒,体质也算温和。可是如今本就秋日天干气躁,适才的大发雷霆又让他肝火上涌。此刻听得连翘这话,他伤心过度,一个踉跄便跌坐了下去。

    “殿下!”高良娣见杨勇这般模样,心中焦急不已,连忙沏了一杯甘露为他润喉,可杨勇哪里还有喝水的心思呢?

    “大胆!你如何能诅咒云娘娘!”

    连高良娣都不敢多言,然跪在最前的沉星一听自家娘娘出了事,此刻竟心中一急,不禁喝问连翘。

    即便此刻佩儿不在,碧月已死,沉星当是云涟殿中最得脸的宫婢,可连翘在宫中资历深厚,哪里会将她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中呢?不禁秀眉一蹙,扬眉道:“我大胆?云昭训枉有美貌,却蛇蝎心肠!这样的女人,不必我来诅咒,自会遭到天谴!”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吓得一地奴才宫婢都脸色惨白。而杨勇更是气恼难耐,竟跌跌撞撞地走向下殿,指着连翘道:“你说什么!”

    夜风吹过,卷起偏偏残叶,勾得殿中灯火也不禁跟随着风儿簌簌而舞。连翘的面上扑闪着阴晴不定的光亮,映烁出她眸子中极力掩饰的几点晶莹:“殿下若不信,大可问问适才理直气壮的沉星!云昭训脾气暴戾,喜怒无常,将奴婢的亲妹妹茯苓杖责至死,东宫中已人尽皆知!”

    云凌原本是无意为之,只是想要略施惩戒,以正宫中威严。然云涟殿的下人正是跟着主子得脸的时候,这些年轻的奴才哪里认得宫中的老人,自是不知茯苓的身份,见她这般不知死活的冒犯云凌,手下自也是一点都没留情。

    而茯苓虽身为宫婢说不得养尊处优,却也本就不是吃苦受累的命,哪里受得了这突然起来的一番杖责?饶有独孤皇后请了太医诊治,可五脏六腑均受了损伤,已是无力回天。下午强撑着起身,已是返照回光,又在重阳宫大殿之中受了云凌的惊吓,是以黄昏将至,便香消玉殒了。

    连翘本是独孤皇后安插在东宫之人,原见云凌为人谦和,倒也不怎么与她为难。每每报信,都说云昭训此人甚是安分,并不是狐媚之辈,还免不得受独孤皇后几句训斥。然今日她竟打死了自己的亲妹妹,连翘怎能不恨之入骨?

    杨勇哪里晓得事情始末,不禁愣住。然高洛卿并不为情所困,故而头脑清醒,眸中疑虑一扫而过,连忙在旁提醒道:“殿下明察,不可再莽撞了!”

    “呵,明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难得杨勇待云凌是真心之爱,怎会有不信任之理?高洛卿稍一提点,他便已坚定了信念,反驳道:“阿凌不是这样的人,你休得胡言!你诽谤主子,乃是大罪!”

    “罪?”连翘冷笑,眼中暗含着讥诮,嘲讽道:“在这深宫中,主子永远是对的,奴才们一个不慎便是有罪。呵,殿下打算如何发落于我?哈!”两行清泪终于再难压抑,从连翘微微有了细纹的眼角滑落而下,在她那扭曲抽搐的脸上蜿蜒流淌着。她抬头苦笑,朗声叹道:“奴婢与茯苓都已年逾三十,从未婚嫁,只在宫中尽心尽力的伺候主子,哪里料到我姐妹二人,最终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同是身为奴婢,这话令云涟殿中的其他人听了,难免会心中生有唇亡齿寒之意。高洛卿见她蛊惑人心,也终究顾不得身份,气恼道:“连翘,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皇后之人,殿下便不敢发落于你么!”

    连翘冷哼一声,诡异一笑,道:“皇后?殿下?哼,你们都不是什么善辈!如今,我就算是回了重阳宫,大抵也会被赐一死。”

    杨勇听着这话,心中隐隐生出不详,蹙眉道:“连翘,你若说出云昭训的下落,我保证不与你为难!”

    然而连翘听得这话,并没有任何回答,只是讥讽一笑。说罢一个起身,直向殿中的柱子撞去。

    一声巨响,满殿之人都不禁发出惊呼。连翘的额角已绽放出一朵嫣红的血花,脸色也恢复了平和,仿佛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

    山间阴沉,雾霾极重。

    早起的日出纵然明暖,然而阴沉沉的云朵似早有准备似的,早已重叠交错的布成一张大网,将这才初生的一丝明亮遮盖的严严实实。是以虽然早已鸡鸣数遍,可兰若寺却仍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便如云凌此刻的心境一般。

    秋露寒霜,湿气附身,更是让人觉得刺到骨子里的寒冷,连衣衫都冷冰冰的。这种感觉,更甚于冬日腊月那扑面的严寒。

    兰若寺的这间屋中条件极其简陋,加之寒冷,夜里山间还有野兽狸猫的叫声传来,极为可怖,所以云凌与佩儿一宿都睡得并不踏实。是以天虽未亮,她二人却已都无奈起身,眸子均肿的像桃子一般。

    “小姐,咱们当真要在这过下去么?”佩儿早先起身,已将这破旧的屋子略略收拾了一番。

    木床木椅均是随意几块木条木板随意草草拼接而成,并未涂漆上油过。此刻山间潮湿之气极重,木腿均已长出了淡淡青苔,发出了刺鼻的枯木腐烂之气,不禁令人有些作呕。然这深山之中想来尽是野草,也无处寻得清香花朵,这味道也只得强自忍受了。

    云凌心情大起大落,昨夜又几乎一宿未眠,自是较佩儿更为疲惫。往日一双清亮有神的眸子今日却似这深山野谷一般,蒙上了一层薄雾,黯淡无光。几条细细的鲜红血丝在眼中蜿蜒遍布,似是将她的整个魂魄也已狠狠勒出血来,尽显憔悴之态。

    可是她的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软弱,只淡淡道:“在这里下去,只怕是坐以待毙,定会后患无穷,终究不是久居之地。”

    佩儿见这般情形云凌都未被击垮,虽然看似消沉,但其实已有了决定,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替她觉得心酸:“可是,咱们如果逃走,被皇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