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云凌,眸中几乎是被萧筎的鲜血染红,愤怒的火焰似是片刻间便要喷涌而出:“你,你竟然杀了皇后!”
云凌冷冷地望着杨广,这么多年来,她大抵是第一次,见到他冷峻的面容如此抽搐。她唇角一翘,只不卑不亢道:“若是陛下执意这么以为,嫔妾也是无法。半个时辰之内,这件事情便会阖宫皆知了。”
杨广微微一愣,回首向苏德怒道:“如今你的差事愈发好,都能够代替朕了么!滚出去!”
苏德吓了一跳,没想到陛下对于云凌的偏袒竟到了如此地步,连忙叩首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罢便吩咐着一干宫人,道:“都给我滚出去!牢牢闭上你们的嘴,谁也不许出凤藻宫半步!”
殿门重新重重关上,房间之中又恢复了一如适才的宁静。凤藻宫的宫人,沉星,苏德,都已经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而这屋中,只多了一个杨广。
杨广的眸子已变得血红,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皇后?”
云凌并不惧怕他眸中的愠色,只淡淡道:“我没有杀皇后,皇后并没有死。”
杨广微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萧筎的鼻息,可是萧筎的身子都已经变得冰凉甚至僵硬,哪里还会有什么呼吸。杨广深深喘了一口气,怒道:“皇后死了!”
云凌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不怒反笑道:“陛下,您错了。死的不是皇后,而是云妃。云妃妹妹若是地下有知,陛下因为她的死如此哀伤,想必九泉之下,也是会含笑的。”
杨广一愣,转念才明白了云凌的意思,见她杀了萧筎却还若无其事,心中没来由地便觉得绞痛不已,道:“你想做皇后?所以便杀了皇后?凌儿,你如今,怎么变得这般恶毒…”
“恶毒?”云凌秀眉一挑,眉目间含了几分讥诮,道:“妾身并没觉得。何况,云妃妹妹乃是自尽。陛下你看,她的手,还紧紧地那柄握着匕首呢。”
萧筎的身子已然冰凉,削弱的手骨更是如寒冰冷玉,牢牢地禁锢着那柄沾满鲜血的匕首,便是杨广这般力气,也硬是掰不开。杨广微微松了口气,知道云凌所言不假,可是望着萧筎平静而带有哀伤的神色,又是不禁道:“好端端的,她为何要自尽?”
杨广说不清自己对萧筎,到底有几分情意,可是毕竟,还是相伴了十余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角萧筎便这样离世,若说没有半分伤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云凌冷冷地望着她,道:“因为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她,不该进谗言,让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曾答应我,虽然我不能见到俨儿和峪儿,但你绝不会亏待他们。”
云凌静静起身,徐步走到杨广身前,望着抱着萧筎尸体哀伤的他,一字一句道:“你当时还说,君无戏言。”
杨广这才明白,为何云凌竟然会出现在凤藻宫,而萧筎又为何会惨死。
这件事情过后,杨广也微微有些懊悔,甚至心中责怪萧筎如何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只是当时,他实在是太想得到云凌…
身为一个男人,说出的话却违背了,自然是会觉得心中愧疚,更何况是杨广这般野心十足之人。他眉目一凝,歉然道:“杨俨和杨峪都是死于鼠疫,朕…很抱歉。”
鼠疫么?直至此时,他都不敢坦诚的承认自己的罪孽。更何况,除了两个孩子,还有杨勇!可是云凌不能提…她要为长久计,要亲手,毁掉这里的一切…
“只是这场鼠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云凌冷冷地望着他,眉目间终于有了几分动容,道:“你自然知道,孩子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可是这个女人,她蛇蝎心肠,我实在是容不得她。”
杨广听到云凌这般议论萧筎,只觉得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他轻轻放下萧筎的尸身,一拂裙袍,挺直而立,道:“筎儿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云凌淡淡地望着他,唇角竟出奇地扬起了一丝笑意,道:“云妃死了,这很好。本宫日后,定然会做一个贤良的皇后,贤良的,萧皇后。”
杨广望着云凌,一向果毅的他,神情竟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恍惚间,他觉得面前的这个有着倾城之貌的女子,竟然如此陌生,他仿佛从未了解过他…难道从前的一番旧情,都不过是一场梦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知道,一向温婉的云凌,为何会变成这样心狠手辣。可饶是如此,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然只能够迁就他。
而云凌,更是笃定了杨勇的态度。就像她与沉星说的,杨广杀死她的孩子,不过是想赌一把罢了。而她今日杀死萧筎,依旧是赌一把,而值得高兴的是,她赢了。
在杨广让所有人都退出去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输的那个人不是她。杨广,终究是偏袒她的,甚至可以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不念萧筎陪伴他十余年的情义,来迁就她。
终于,杨广望了望面目僵硬的萧筎,终于为她轻轻阖上了双目,语气之中不无悲痛,道:“凌儿,朕只问你一句话。”
云凌听到他对自己的爱称,心中只有一阵阵的作呕,然面上却是一如十二年前的温和,道:“什么?”
杨广剑眉轻蹙,觉得自己这一生之中,从未像现在这般纠结而又踌躇过。半晌,他才望向云凌清澈的眼神,道:“你杀了筎儿,朕可以不予你计较。你想做皇后,朕…也可以成全你。但是你,不恨朕么?”
不恨?云凌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恨?怎么可能不恨。不仅恨,而且已然恨到了骨子里!
杨广觑着云凌的神色,良久才道:“时过境迁,一切都能够回到原点,当真不易。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说罢也不再说什么,只昂首走到了殿前。
满地的宫婢奴才跪在地上,而杨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只道:“寒梅宫云妃,逝世。其身后丧仪,为表隆重,朕要亲自…”
然而云凌依然站在了他的身旁,恭顺的屈膝行礼道:“妾身忝居皇后之位,自然会为陛下分忧,替云妃妹妹好好操办身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