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危等人在彭城外等候了两日。
临入城的前一日,有探子回,陇西,武陵,等四方人马纷纷赶来了彭城王,不难猜测,他们目的是一致的。
护送伏危到彭城的牧云寨五当家,在听到探子说到有武陵的公使,眉头一皱。
“武陵已投奔豫章,虽是周世子那一派的,可也属豫章,此番也前来彭城,看来是来抢功劳的。”
说罢,看向窗下围炉前,甚是镇定自若煮茶的伏危。
一袭白衫,墨发束得利落,一丝不苟。
窗外白雪皑皑,冷月清辉洒入了屋中,也落在了伏危的身上,月色的冷辉像是给他裹上了一层光华,像是要飞升的谪仙。
五当家在心底轻啧了一声,男人要这么好看作甚
要是这伏危长得磕碜些,没准墙角还能撬动一二。
这般俊美且温润如玉的男人,谁能想象得到,此人不仅甚爱妻,还是个让人想象不到的醋坛子。
伏危倒了两盏热茶,其中一盏茶,往五当家站着的位置推了推,随即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抿了一口后,双手握着温暖的茶盏望出窗外。
慢慢悠悠的道“最先被排除在外的,会是武陵的人。”
五当家一挑眉“怎么说”
“彭城王斩杀了彭城的太守,却不杀襁褓中的幼子,虽说会留隐患,可恰恰也表明了心或有仁善。而霍善荣背主两回,不忠不义,彭城王看不上。”
五当家“可彭城王怎会知道他背主两”话语一顿,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可是散播了什么消息”
顿了一下,又道“从桂阳郡出发,越发往北,我听到的小道消息就越发的多,关于霍善荣二十年前通敌背主的消息,事情可追溯到一年前,恰好你名声鹊起的时候。”
这个时候,散播霍善荣的消息,正是时候。
五当家定定的看向伏危“一年前,你就让人往北边散播消息,欲绝了霍善荣登上更高的位置。”
伏危收回了目光,看向五当家,语声淡淡“我不过博弈一番,赌他往后择主的主。若他从主是个凶狠残暴,贪婪自私的,他的作风会得到赏识,反之鄙夷,在一定的程度上会阻碍到他的前途。”
“而彭城之行在意料之外,却收获意外之喜。”
五当家走到围炉前撩袍坐下,端起已然七分烫的茶水一口饮下,摇头“不,彭城之行确实是意料之外,但阻碍他的算计,也在你的掌控之内。”
说到最后,五当家忽然一嗤笑“霍善荣虽比你年纪大,阅历多了二十几年,可却玩不过你。而他最大的失算,有二。”
“一没留下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你。二,没赶尽杀绝,留你性命。”
这二者足以让霍善荣后悔终生。
伏危淡淡笑了笑,不语,给他添了一盏茶。
五当家看得出来,伏危不是很想谈论霍善荣,便没再多言。
二人静默半晌,伏震敲门入内,望向二人,面色肃严道“彭城有信至。”
说罢,把信递给了伏危。
伏危接过,有几分沉。拆开信封,把里边的信与物件倒了出来。
一纸信,一块薄薄的木牌。
木牌不规则,像是随意从木块上削下来的,便是上边的记号也像是随意敷衍刻上去的。
这般敷衍,可见彭城王并未对他们这几方来人上心。
把木牌握在手心,展开览阅片刻,随而道“信上所言,明日午时一刻入城。虽仅能带十人入城,但皆能带兵器入城。入城者必须遵守规则。”
五当家率先问“规则是什么”
伏危“入城者不得私斗,不得抢掠烧杀无辜,违者格杀勿论。”
五当家闻言,忽然一笑出声“这彭城王倒挺有个性,也不怕得罪人。”
他忽然有些相信方才伏危所言了。
或许这彭城王,真如伏危所言那般,是个仁善的人。
“只是,彭城王这般有个性,未必瞧得上接纳霍善荣的豫章,或许还会连累到同为豫章效力的咱们。”
伏危却依旧不急不躁,把信放入围炉的炭火中。
五当家见他这般淡定,以为他有算计,便问“明日入彭城,你可有什么打算”
伏危看着信纸燃了片刻,才抬眼环视他与大兄,慢悠悠的道“走一步且算一步。”
五当家
得,这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午时,彭城外。
料峭风寒中,伏危素袍外罩素色大氅,一身本事,却给人儒雅书生的感觉。
以他为首,领着一众人骑在马背上,等着城门开。
午时一刻,城门打开,有一支骑兵从城内威风凛凛而出。
说是骑兵,却又不像。
简陋的甲胄,拉碴的胡子,不羁的束发。无一不目光锐利狠戾,身上似裹着浓重的血腥杀气。
北地人身长偏比南地的要高壮些,而这支骑兵每个都是身高体壮,便是的马也壮实高大。
威风四震,煞气沉沉。
五当家望着这些个骑兵,有一瞬遇到同行的错觉。
这哪里像是骑兵了
这凶悍的气势,分明像是比他们还像山匪的山匪。
骑兵御马停在伏危数仗前,领队之人勒马厉声喊“可是豫章周家”
伏危握着马鞭拱手应“豫章周家,周毅郎将幕僚伏危,阁下如何称呼”
领队的男人冷淡的回“李将军。”
随之上前,朝伏危伸手“信物。”
伏危取出木牌递过去。
李将军接过木牌,大抵是自个也辨认不出信物真假,但感觉对了,是以随意瞧了眼,随后瞧了一眼他身后的人,道“只十人入城。”
伏危颔首。
见这书生打扮的幕
僚没有废话,李将军也没有废话,道“随我入城。”
精挑细选的九人随着伏危入城。
入了彭城,犹如入龙潭虎穴。若彭城王不想任何一个人平安离开,凶险难辨。
而这一入城,便有无数道目光投来。
好奇与戒备,更有厌恶。
百姓和奴隶备受欺压的,自是对门阀世家多有偏见和愤慨的情绪。
豫章周家为南地世家大族,纵使在豫章名声甚好,可彭城豫章相隔甚远,消息堵塞,百姓听不到也看不到,只会认为全然是一丘之貉。
更别说还有名声不怎么好的武陵公使。
是以让霍善荣名声差,有益也有害。
伏危环视了一周。
彭城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要好,起码百姓不是面黄肌瘦,而神色虽警惕,眼神却不会空洞死灰惨白。
除此之外,便是来自暗处如影随形的肃杀冷冽气息。
从来信开始,彭城王看似随意,可放其他势力的人入城,怎会毫无戒备
在这彭城内的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更不知有利箭对准着他们。
五当家目光凛然,握着刀柄之际五指收紧。
一路备受着这几种眼神注视,终在小半个时辰后,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彭城校场。
校场
这场地显而易见适合比试较量,伏危大抵明白了彭城王的目的。
简单明了的目的较量。
骑兵只三人领他们入其中。
随着骑兵入内,便从四面八方投来不善的目光。
抬眼望去,旷大的校场内,加上正位,设有七方茅草亭子。而今除却正位,已有三方有人坐着了。
五当家继而在伏危旁,低声道“你可看得出他们都是什么人”
伏危似随意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步子未停,低声道“左方第一个是陇西的使节,位上的应是陇西郡公家的庶出五公子,李程,传闻为人宽厚,甚得陇西郡公重用。顺数第二个是蜀郡将军,束坤也是奴隶出身,蜀郡大抵是觉得同样的出身,更容易说服彭城王。”
听到伏危所言,五当家看着伏危的眼神中带着惊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佩服。
“右方则是霍善荣底下得力幕僚,许进廷。善用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到这,伏危眼神暗了暗“要格外提防此人,彭城王提出入城不得私斗条件,他或会遵守,但未见得不会从中挑拨,让旁人私斗。”
“武陵郡便也就罢了,其他人你何时调查的”
伏危语调温淡“在岭南之时,便差人去调查各郡情况。”一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五当家闻言,嘴角微微一抽“难怪旁人道宁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君子。”
伏危闻言,眉心微一拧,还是矫正他“宁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
五当家轻啧了一声“在我这,便是
对的。小人敢耍心计,砍了就是。砍了君子,为人所不齿,除非伪君子。”
伏危脚略顿,这还是个有道德山贼。
坐上其中一席,左侧约一丈五尺远就是许进廷。
相貌平平,脸上带着温笑,一袭儒袍,便只是看坐态,也能看出是个身量不高的。
许进廷已然转了身,朝着伏危一揖,声音稍大“许久不见,公子可安”
伏危面色浅淡,并未加以理会。
许进廷却是丝毫不在意,收回了目光,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茶桌上只一壶水,并无其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有一方人进了校场。
领头的竟然是个身穿黑衣红边宽袖的少年,十二三岁的少年。
五当家微微眯眸,又伏下身,好奇询问问“这些人,可知”
伏危仅看了一眼“先皇帝,七子。”
五当家略微惊讶了一瞬“暴君之子,怎敢来彭城”
伏危望着那十来岁的少年,道“是呀,怎敢来。”
彭城王倒是有些好名声传了出去,其中便是不杀幼子。
而彭城王曾是他父皇那朝的奴隶,仇恨也最深的,若今日来的是成年的皇子,只要出了这皇城,便活不了。
或许,这便是让还未成年的七子出使彭城的原因。
再有,便是来了,也绝不可能获得彭城王的支持,这点旧皇党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目光落在七子身后那些人的身上。
只怕,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得到彭城王的支持,而是投诚。
或许,七子便是他们送来质子。
但,他们的目的,大概也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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