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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代表催促的喇叭声响了好几下,江如练才如梦初醒般穿过十字路口。

    她的神情是恍惚的,她的思绪是混乱的。

    这不像是师姐问出来的问题。

    一定是她听错了

    不到半分钟,卿浅低着头,指尖点在塑料盒子上,一下又一下。

    幽幽道“不能脱吗”

    江如练一脚下去,差点没把油门踩死。

    这话放普通朋友之间,是妥妥的性骚扰

    可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她师姐,江如练想起她曾几次探究过这件衣服,猜测卿浅只是对人与妖的差异感到好奇。

    毕竟光溜溜的两脚兽没有羽毛和翅膀,保暖全靠外物。

    师姐就是典型的例子,从前过冬都要披狐裘、点暖炉。

    她稳了稳心神,目视前方,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

    “可以脱,还可以直接变没,很方便。”

    “哦。”

    之后卿浅继续盯着她的食材,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

    江如练暗道果然只是好奇,怪自己心思不纯洁,啥都能想歪。

    过了会儿,卿浅似乎看腻了无毛鸽子,偏头又问“脱下来以后还能再变凤凰吗”

    “可以啊。”

    江如练耐心地为师姐答疑解惑“凤凰的羽衣防风避雨、水火不侵,脱下来给别人穿都行。”

    卿浅垂眸,慢悠悠地回忆道“书上并无羽衣的详细记载倒有一则游记提到过凤凰。”

    “修士上山踏青,误闯封印,发现桃源仙谷,木屋两三间,似有人居住。修士深入,见屋内堆金积玉,极尽奢靡。”

    听起来像寻仙问道的普通游记,但江如练太阳穴一跳,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连车都开快了不少,卡着最高限速在车流中穿梭。

    卿浅就同儿时一样,用不急不缓、清清冷冷的声音给她讲故事。

    “床上有名男子,身披艳红羽衣,见来人大呼救命。问他缘由,才知他是凤凰的伴侣,想解除道侣契不成反被囚禁在此。”

    她顿了顿,余光乜向江如练。

    “据说他脚腕上的锁链,有两指粗,用尽办法都挣脱不开。修士帮他不成,还差点被赶回来的凤凰烧死。”

    江如练心中大惊,人族真的什么都爱往书上写,还要代代传承。

    像这种顶级黑料,简直影响凤凰的声誉

    忠贞不渝,是加分项。

    但占有欲太强,伴侣要求离婚就锁链伺候,妥妥的扣大分。

    上了盘山公路,江如练的车开得越发离谱,转弯不带减速,嘴里还振振有词。

    “每只凤凰的性格都不一样,这只是个例,师姐就当看个故事,不要放在心上。”

    卿浅靠着椅背,懒洋洋地看向窗外“哦,是吗。”

    听起来半信半疑。

    江如练面色沉重,只觉得自己和书有仇,挨上了准会倒霉。

    当初发明文字和纸张的人类,怎么没有被妖怪抓起来

    片刻后,江如练打开车门,示意卿浅到了。

    但后者没有动,抬眸问“来这里做什么”

    远处的香樟树高大挺拔,遮挡了大部分太阳,在青石台阶上筛下斑驳光点,风一吹,就碎了满地。

    这里不是江如练家,而是停云山的山门前。

    江如练还以为卿浅是怕自己又胡来,比如丢下她自己去d市,打完带着一身伤回来。

    这种事情她以前没少干。

    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家里没有师姐的衣服,毛巾牙刷也全是一次性的。要出差怎么好带这些。”

    说完还安抚性地笑了笑“放心,我回去种竹子,不会闯祸。师姐收拾好东西,我明天来接你。”

    卿浅望着她,眼底眸光晃了晃。就像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程度。

    几秒钟后才抱着塑料盒,慢悠悠地下车,头也不回地踏上青石板路,消失在长阶尽头。

    江如练说到做到,送走了卿浅,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种竹子。

    生怕这几颗娇贵的植物死掉,辜负了师姐的好意。

    她不会驭土,只好用灵气凿坑,再把竹子放进去填上坑、浇水。

    最后一颗竹子栽进去,太阳已经西沉。

    江如练若有所感,抬头,一只鹰隼盘旋而来,将爪子上的东西放到地上。

    她将东西拎回房间拆开来看,是一个密封严密的食盒。

    打开食盒的上层,半只鸽子躺在汤里,肉可脱骨,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江如练脊背发凉,焯。

    往好了说这是师姐亲手下厨熬的汤,全是心意,往坏了说,这是死亡警告。

    警告她要是乱来,下场就有如此鸽。

    她谨慎地端起汤放到旁边,满满一盒蒸好的竹米饭就出现在眼前。

    货真价实的玉竹米,灵气浓郁,芬芳扑鼻。也不知卿浅是如何催熟的。

    还没吃进嘴里,舌尖就仿佛尝到了那股清甜的滋味。

    自从中了蛊,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短短两天抱了师姐三次,也太幸福了吧

    停云山以云海烟霞出名。

    游客们扛着单反相机、乘坐缆车上山,只为浩荡汹涌的云海,和喷薄初升的朝阳。

    而游客到不了的更深处,修真者们登上九百九十级长阶,却是为了一睹这古今第一宗门的风采。

    裴晏晏坐在梨树下,懒懒打了个哈欠。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姑娘推开院门,左顾右盼,如履薄冰般踏进来。

    “咦怎么是个生面孔。”

    突兀的招呼声,把顾晓妆吓了一跳。

    等望见了裴晏晏道袍上的繁复云纹、确认了身份,又匆匆上前作揖。

    “裴掌门好,晚辈顾晓妆,替妖管局送来档案。”

    哪怕裴晏晏看起来比自己小,论辈分和身份也得向她行礼。

    裴晏晏扫过她鬓角的薄汗,心下了然“新来的怪不得。你从后门上来只用爬九十九级台阶。”

    “受教了。”

    顾晓妆无语凝噎,哪知道这第一宗门前后两幅面孔。

    她将厚厚的档案袋递给裴晏晏“是近十年来江队的工作记录。”

    哪知裴晏晏轻“嘶”了声,小脸皱成一团,大事不妙的样子。

    她身后窗户忽地打开来,从中探出只纤细的手和一截雪白的皓腕,摊开手心,像是在讨东西。

    紧接而来的,是一道清冽如寒泉的声音。

    “江如练的档案给我看看。”

    这下子顾晓妆的脸也垮下来,她哪知道卿前辈也在这里。

    她余光瞥见裴晏晏朝她点头,意思是可以。

    妖管局每十年归档一次,纸质档案分两地存放,其中一个是妖管局本部,另一个自己定。

    顾晓妆拿着档案,轻轻放到卿浅手上。转身不敢再回头,快步回到梨树下。

    裴晏晏抬了抬下巴“坐。”

    还平易近人地给她倒了杯热茶,看样子是想唠唠嗑。

    完全不懂这位小掌门意欲何为,但她都这样说了,顾晓妆也只能从命。

    她刚坐下,裴晏晏就抛出个问题“你猜江前辈为何能留在妖管局。”

    顾晓妆一脸懵逼“因为她太强”

    裴晏晏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

    “根据妖盟和人族互助友好协议,每片区域只能有一只大妖。妖盟s区里其实已经有一只了。”

    “然而前辈表现良好,主动为人、妖两族和谐相处牵线搭桥。打趴了s区那只熊猫,还逼迫他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裴晏晏满脸意味深长“妖管局需要一只大妖,好与妖盟沟通,于是就将江前辈留了下来。”

    她话没说完,最好是一只能听话、能控制住的大妖。

    这抑扬顿挫的语调、情感丰沛的声音,把顾晓妆唬得一愣一愣的

    “啊这是我能听的事吗s区的大妖是只熊猫国宝可以打吗”

    裴晏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窗户那边。

    电光火石间,顾晓妆的情商上线,明白了。

    这番话不是给她听的,而是为了里面那位气质清冷的美人。

    说白了,也就是借由聊天的名义为江如练说点好话。

    难怪她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掌门人,原来是掌握了说话的艺术。

    不要直接的,要先绕他个一百八十道弯,尽显高深莫测。

    她演技浮夸地鼓掌“原来如此,佩服佩服。”

    裴晏晏嘴角抽了抽,有些怀疑这姑娘是怎么进到队里的。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咚”的声脆响,像是指节敲在窗户上。

    卿浅看完了。

    档案又被取了回来,还没封口。

    裴晏晏抖出来几页,放在桌子上,两个人都能看见。

    密密麻麻全是各类警告。

    上班迟到早退、莫名偏离任务地点、顶撞上级

    看得顾晓妆眼花缭乱。

    莫名的,裴晏晏语气沉了下去,捧着茶杯也不喝,目光不知落到了哪处记忆里。

    “江前辈几百年来从未杀过一人,甚至最严重的也不过折了某人一臂,还是能装回去是那种。”

    比起其他动辄填埋一座城、冰封一个镇的大妖,简直是人畜无害小可爱。

    “她也就是嚣张了点、嘴毒了些,处事不会太过分,停云山对此心知肚明,甚至妖管局那几个老头子也知道。”

    顾晓妆赞同地颔首“江队是挺好的,只要不加班,那就是理想中的上级。”

    主要表现为只要不凑到她面前,她就会当你不存在。

    她叹了口气“老一辈人太固执己见,对妖族算不上友好。谁都知道江队和那几个人族不和。”

    大概是聊到了兴头上,裴晏晏拧着眉踢了踢桌子脚,满脸嫌弃遮都遮不住。

    “确实,现在师叔祖出关,他们更是有恃无恐,敢把张天师和她安排在一起。贱不贱呐。”

    她甚至不绕弯了,直接大大咧咧地吐槽。

    顾晓妆有点没听懂“有恃无恐”

    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就在顾晓妆探究的眼神里,裴晏晏缓缓捂住脸,从指缝间挤出细小的声音。

    “糟糕,光顾着聊天,说错话了。”

    “他们又听不见,你随便骂。”

    裴晏晏不捂脸改捂耳朵,趴石桌上,眼皮也耷拉着,相当丧气“不是这个唉,说不清楚。”

    昨晚,她去给卿浅送食盒。

    随口闲聊道“师叔祖也要去涂山”

    “嗯。”

    后者眉眼疏冷,动作却很仔细。

    装好竹米饭后去舀汤,突然就问了她一个问题“江如练这几年出过s市吗”

    裴晏晏想也没想“没有。”

    “为什么”

    “谁知道呢,明明以前辈的能力,就算偷跑出去妖管局也抓不到她。可能这里有什么她很在意的东西吧。”

    她刚说完,卿浅准备盛进食盒里的汤忽然洒出来几滴,溅到了桌子上。

    裴晏晏随手抓过软帕擦干,放东西的时候蓦然瞅见卿浅垂眸。孤零零地站在灶台前,明明是烟火气十足的地方,她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没想到第二天又没管住嘴。

    裴晏晏一声不吭,咕咚咕咚地饮茶,不肯再谈。

    这就如同没有结局的故事。

    听得顾晓妆如鲠在喉,只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好忘掉它。

    事情很快来了。

    卿浅没由来的咳嗽起来。

    不是一声两声,而是一连串。压抑的、被捂在喉咙里的咳嗽。

    裴晏晏面色一变,揣着档案就往外走“你守在这里,我去给师叔祖端药。”

    她走了多久,顾晓妆就听卿浅咳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带着急促的轻喘。

    听得人心都揪起来了。

    好在裴晏晏手脚麻利,端着汤药还能健步如飞。

    满满当当一碗药送进去,没过多久咳嗽声就渐渐止息。

    守了片刻,两人极其同步地坐下,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呼出去,江如练就跟一阵风似的掠进来。

    顾晓妆拍拍胸口,差点没被吓噎着。

    这只凤凰的衣服上不知挂了什么装饰,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发尾的红色更是像要烧起来一般,灼灼夺目。

    她都没看坐着的两个人,开口先朝屋子里喊“师姐,东西收拾好了吗”

    房间门开了,卿浅将白发扎成马尾,平常的春装外多加了件毛呢大衣。

    她拖着行李箱,面无表情,眼眸里映不出人影,到是凝了层冰霜。

    这是在生谁的闷气

    江如练熟悉这个表情,往常师姐这样,不是正在拒绝她,就是准备拒绝她。

    她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卿浅就告诉她,不想去了,让她自己走。

    可今天不一样,卿浅垂下纤长的睫羽,走到江如练跟前。

    手指往前探,准确地勾住了她的衣袖。

    然后轻轻开口“江如练,我想吃糖。”

    刚刚咳过的嗓子还有点哑,动作也小心翼翼,只揪住了一丁点。

    也是在提要求,却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了。

    江如练一怔,半点不敢动,就这么任她扯着,也不嫌麻烦。

    还很懂事地去拎卿浅的行李箱,交接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卿浅的手背。

    冰的,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不假思索地捧起那只手,呵了口热气上去。

    眼底泛起细碎的笑意,如同春日的太阳落在了薄雪上。

    连语气都是十足的温柔,哄着人道“等到了涂山,我带师姐去吃望舒节的冰果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