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练心软得一塌糊涂。今天的师姐很像妖族的小吃,冰果子。
外边是一层冻舌头的冰壳,但只要敲碎了就能露出里面的内陷,绵软甜蜜,很容易化掉。
师姐揪着衣袖朝她讨东西,别说糖了,就算要凤凰羽她都会拔下来给,还会挑最漂亮的那支。
可江如练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将卿浅的手放下,凑近了点,果不其然地嗅到了苦涩的药味。
又生病了,难怪这么软。
“怎么回来一晚就生病了”
卿浅依旧垂着眸,轻声答“咳嗽,旧疾而已。”
确实是老毛病,可江如练心里依旧不是滋味。这些沉疴旧疾如同钝刀,不致命却很磨人,生生给卿浅凿出一副病骨。
卿浅越是病重,江如练就越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忍着不舍劝“实在难受就不要去了,我回来给你带特产。”
她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再寻到机会一起旅游、出差。相比起来,她更希望师姐能活得安稳舒适一点。
卿浅摇头。
江如练叹了口气“我不会胡来,师姐放心。”
卿浅还是摇头,态度很坚决“我要跟着你。”
见劝不动,江如练也不再提,拉过行李箱准备走。
顺便问“另一只手冷不冷”
卿浅默不作声地走到江如练身边,将没暖过的手塞进她的衣兜里,就隔着两层布料,贴上了温暖的身体。
自己揣好后,还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走了。
焯,江如练有些不敢相信,师姐好乖,怎么能乖成这样。
她现在好想拔一根自己的毛,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两个人一来二去,彻底把旁人忽略了。
顾晓妆在一旁目睹全程,压低声音吐槽“她俩说话的时候,完全插不进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瓣蒜,始终都是橘外人。”
“这叫姐妹情深,我已经习惯了。”
裴晏晏就比较淡定,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老成。
她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江如练满脸美滋滋,师姐的手在她兜里,四舍五入就是和她牵手了
正准备出发,她余光一滑,终于瞥见了顾晓妆。
江如练思索了几秒,问“小顾你最近有事没”
突然被点名,顾晓妆脱口而出“没有”
“那你也跟着去,我把你送到家收拾东西,去趟妖管局再回来接你。”
“啊哦。”
猜测可能是为了历练她,顾晓妆没有拒绝。
短短几十秒,江如练的出差队伍就又添了一个新人。
裴晏晏眼睁睁看着卿浅抿直了唇线,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攥紧。
偏偏那只凤凰还笑着向卿浅解释“她的通灵天赋很好,能轻松读取小动物的记忆,还能看见阴气。是个好苗子。”
卿浅“嗯”了声,从兜里抽回手,先江如练几步离开。
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江如练没明白,拎着行李箱巴巴地跟在后头,像条傻乎乎的小尾巴。
裴晏晏捂住脸不忍再看,顾晓妆更是一头雾水。
眼瞅着人走远,她连忙追上去,追到一半鬼使神差般回头。
梨树下,裴晏晏拢着袖子,安静地站着。
风吹过簌簌梨花,她眼里居然全是深切的怜悯,好像自己就要倒大霉。
顾晓妆没来得及思考其中深意,远处就传来江如练的催促。
“搞快点,别磨蹭。”
三两步下楼梯追过去,直到上了车,裴晏晏的眼神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安地左右打量,车内很干净。
前面还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手工饰品,每一颗宝石都剔透漂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车门储物格内放着一张叠好的白色绒毯。
这不可能是为她准备的。
事实上,绒毯的主人坐在副驾驶,只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
刹那间顾晓妆顿悟了。
江队害她
顾晓妆现在非常后悔,欲哭无泪。
她觉得江队脑子里缺根筋,这是可以说的吗
特别是卿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而江如练毫不介意,还笑着向她介绍妖族的望舒节。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能和师姐一起出门真好的快乐气息。
她可能是太快乐了,忽略了某些细节。
比如接南枝上车后,江如练问卿浅冷不冷。
后者答“人多热闹,不冷。”
她和南枝连忙把自己往角落里塞,企图降低存在感。
又比如下了高速,江如练问卿浅想吃什么。
“烤鸭,多买几只来喂狐狸。”卿浅冷冷补充道“人也可以喂。”
南枝和顾晓妆动作相当一致地缩头,疯狂摆手。
“不、不必顾虑我。”
“没事没事,哪能麻烦江队,我自己会觅食。”
好不容易熬到下高速,一行人来到d市的妖管局分局。
只是确认嫌疑人的身份,和调取有关的监控而已,江如练坚持不让卿浅跟着。
趁此机会,顾晓妆追出去,小心翼翼地暗示。
“副队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江如练懒懒散散地回道“师姐只是看起来冷漠了点,实际上很好相处。”
为了今后几天的生活质量,顾晓妆咬咬牙继续“我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在生气。”
江如练皱眉,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嗯为什么要生气”
自己既没有无缘无故地抱她,又没有闯祸惹事,师姐没理由生气呀。
只是她总感觉莫名的心虚,所以一路上总对卿浅嘘寒问暖,可惜并无好转。
几句话之间来到了分局的调查科,几位工作人员调出了那天的监控画面。
团扇轻掩露出半张娇媚的脸,确实是那只玩蛊的蛇妖。
江如练挑眉“只有这一点”
那人抱歉地欠了欠身。
“是的,我们密切监控青蛇的动向,然而在这之后她就消失了,请了好几位前辈都一无所获。总局说你有办法。”
江如练还没说什么,顾晓妆就先激动起来,一拍桌子,眼睛里就落进了星星。
“是那个大凤凰探测术”
江如练分外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然而现在确实只有这个办法,只要青蛇身上带着蛊,总能再找到她。
身形容貌可以改变、隐藏,但天地之间的各种气息不能。
江如练来到窗边,借着太阳的余晖,手一抬,巨大的凤凰虚影再度出现。
其他人看不见,可顾晓妆能清楚地看到它掠过城市上空,翅膀一振便抖落金色的辉光。
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慢慢上升,可不是太浅就是太细。
唯一能称得上规模的阴气在楚江边上,也已经淡到快要散去了。
凤凰再度振翅,还没撞上江对岸的山脉,就自行化作云烟,融入了晚霞中。
顾晓妆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对方才的景象恋恋不忘。
“为什么不继续”
“那是涂山,里面住着只九尾狐。”江如练的指尖点了点玻璃,就压在涂山的最高峰上“同为大妖,我贸然闯进去会被视为挑衅,要查先得递名贴。”
她是青蛇也会躲涂山里,毕竟妖怪对自己的地盘很看重,不会允许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入,更别说一只大妖和两个人类修士了。
江如练咬着唇深思片刻,敲定了计划。
“告知桃夭书院,今晚我们在书院里住,得到了回复再横渡楚江去涂山。”
桃夭书院也是顶尖的修真者门派,门下弟子以笔为刃,善书善画。
古时的d城深受狐妖所扰,百姓苦不堪言。
所养牲畜被杀、青壮年被吸尽精气而死的事时常发生。
直至桃夭书院建院于楚江边,与涂山隔江对峙,才抑制住了狐患。
江如练并非空着手回来的,她还提前订了烤鸭外卖,每人一盒。
她将热腾腾的保温盒塞给卿浅,自己专心开车。
卿浅没问,支着头望向城市林立的高楼,一声不吭,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去哪。
这副模样落在顾晓妆眼里,别有一番阴郁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行动方针没有事就不要出现在江队面前。
没多时,江如练表明身份后领着两人一妖进入书院。
外面不显,只是普通的青瓦白墙,进去了才知道里面有多精致,曲院回廊、十步一景,处处植有桃树。
房屋的檐下都雕刻有复杂精致的图案,是与停云山完全不同的风格。
负责接待的弟子从桃林深处匆匆而来,套着卫衣牛仔裤,却抬手作了个揖。
“实在抱歉,望舒节在即,书院招待了太多同袍,空房告急,目前仅能腾出两间房。”
“你们”
顾晓妆反应极快“我和南枝睡一间”
说完挽起南枝的手,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南枝也紧紧地回握住。
同为上了江如练贼船的大冤种,两人之间的感情在短短几小时内迅速升温。
江如练可不管顾晓妆和南枝是什么想法。
她在偷偷瞄卿浅,见她好像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就开始在心里放烟花庆祝。
又可以和师姐一间屋了
桃夭书院的是很常见的弟子居。
两张床,中间挂了道布帘,平时可以将帘子放下,隔出独立的空间。
江如练将名贴绑在鹰隼的脚上,再随手丢出窗外,只等那只九尾狐的答复。
“我也能混进涂山”
卿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如练转身,正见她洗好了澡,坐在床沿边用灵气蒸干头发。
太过白皙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插,一时竟不知道哪一个更白些。
江如练走到卿浅身边,撩起一缕白发,替她师姐吹头发。
她的动作很是小心,注意力全在上面,生怕扯疼了人。就没有发现,卿浅已经像被顺毛的大猫一样眯起了眼。
“师姐如果不介意,可以披我的羽衣混进去。”
某些情况下,妖族比人族还要排外。像卿浅这种级别的修士,就连妖都有所耳闻,到时候恐怕不好进。
而自己的羽衣能遮住卿浅的人味,就会方便许多。
但这毕竟是很私人的东西,不答应也很正常。
江如练操纵这灵气烘干最后几缕湿漉漉的发丝,已经开始想别的计划了。
“你的羽衣真能脱”卿浅狐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能脱。”
江如练斩钉截铁,低头却望见了卿浅蹙起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羽。
她看起来似乎不相信
这怎么行
急于在心上人面前证明,江如练抬手,一件华丽的半袖上衣凭空出现。
颜色是比晚霞还要艳丽的红,个别地方以金线勾勒出羽毛纹路,往灯光下一放,就有五色流光荡漾开来。
实属花哨到了极点。
卿浅的目光一下子黏了上去,比白天不知道生动了多少。
江如练见此大大方方地将羽衣递给她“喏,它可暖和。”
卿浅没有推辞,接过来揉搓了好几下。
摸上去才知道,手感比丝绸细腻光滑,且暖呼呼的,像还带着谁的体温。
她眸光沉了沉,指尖一寸寸抚过羽衣,哑声道“我似乎很久没见过你的原形了。”
这要求比脱羽衣还简单,仔细想也是,卿浅出关这么久,自己都没在她面前变过凤凰。
江如练没怎么想,一道光闪过,一只红色的小鸟扑腾到了挂布帘的绳子上。
卿浅手中那件羽衣也随之消失。
她一怔,抬头望见了那只凤凰。
身长只有四五十厘米。尾羽却比身子还长,颜色由浅到深,越来越艳,末端还有明显的花纹。
本能让江如练背过身、摊开尾巴,向心上人展示自己华丽的羽毛。
那尾羽华光流转,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流畅地转圈,从尾巴到整齐的飞羽,都秀了一遍。
只是回过头来的一刹那,江如练竟从卿浅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索然无味。
如同期待了好久的豪车大礼包,结果从打开来竟然只有独轮小车,顿时让人意兴阑珊。
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卿浅躺上床,扯过被子盖好,居然准备睡觉了。
凤凰狭长的眼睛睁得圆溜,头上的翎羽垂下,还无所适从地抖了抖翅膀。
是她的羽毛不够漂亮吗为什么师姐不看自己了,还露出那样的表情
蓦然间,江如练回想起卿浅的问题。
“衣服的材质很奇怪。”
“能脱吗”
“你的羽衣真能脱”
真相在她脑内疯狂叫嚣,师姐根本不关心我的羽毛她就是想让我脱掉羽衣,再变回凤凰给她看
被欺骗的凤凰浑身炸毛,口吐人言“师姐三番四次问我这个,就是想看没毛的凤凰长什么样”
“困。”
卿浅闭着眼睛翻身,还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答非所问,面对江如练的质疑表现得很不配合。
她不正面回答,江如练就当她默认了,顿时又气又觉得好笑。
她每天勤勤恳恳梳毛两小时,偶尔还会吃维生素片补充营养,只为养出一身华丽鲜艳的羽毛。
然而现在都不重要了,她的师姐竟然只想看无毛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