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困,喻虞真正阖上眼睛后,一分钟不到,呼吸就变均匀了。
床边的灯盏灯芒昏暗,将床上之人的脸颊映得雪白,也将站在床边逐渐褪去青涩的、已经长成男人模样的那人映得更加的深沉。
那双眼如同暗夜下的海潮,起起伏伏,海潮之下携着难以窥视的暗流,暗流交汇成猛兽,藏于深处。
薄权抬头,碰了碰喻虞因生病难受而蹙起来的眉心,他的手指带着茧子,有些粗糙。
奇异的,喻虞眉间舒展开了,他蹭了蹭铺着毛巾的枕头,像只回到窝里的娇气小猫,翻了个身继续睡。
薄权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这一天夜晚,有人安然入眠,也有人做了个决定。
天幕上的墨色被时间洗去,一夜好眠,等醒来后,喻虞发现脑袋不沉了,额头摸着好像也不是很烫。
他当初买的是单人加宽版的睡袋,一个人很宽敞,如果不拉侧边的拉链,两个人挤挤也行,昨晚他记得自己睡在左侧,给薄权留了位置。
但现在,他自己一个睡在睡袋的正中间,睡袋旁侧的拉链也被拉上了。
反倒是旁边的床铺,床单折起一点痕迹,显然是昨晚有人直接睡在上面。
“咯吱。”浴室的门打开了。
薄权从里面出来。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加上平城因为多山,并没有被城市温室效应侵袭,这大清早的温度更是清凉,但薄权就穿了一件短袖,和一条单薄的运动裤。
看见喻虞醒了,薄权快步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拿过放在床头的小袋子,从里面翻出一把温度枪。
给喻虞测了下,372c。
温度有点点高,但也勉强属于正常范围内。
喻虞正要说话,看见薄权从袋子里翻出一根水银温度计。
对方也不说什么,直接将他一边的衣领往下扯,然后把温度计塞进喻虞的咯吱窝。
薄权“夹着。”
喻虞有些不情愿,这温度计冰冰的,让他不是很舒服,“刚刚已经测过了。”
薄权“要平均数值。”
喻虞“”
十分钟后,薄权取了温度计,373c,跟上次的差别不大。这个温度按时吃药,再注意保暖,很快就能下去。
薄权脸色稍霁,“去洗漱吧,洗完出门吃早餐。”
喻虞看了他几秒钟,然后从床上爬下来,踩着新买的拖鞋,去了浴室。
快要进门的时候,喻虞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薄权一眼。
对方没有摆弄那根温度计,而是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狭长的眼又黑又沉,宛若两湾深不见底的寒潭。
喻虞呼吸一紧,连忙跑进浴室,把门关上。
靠在门板上,喻虞痛苦的抱着头,“完蛋了”
从昨天到现在,薄权一句话都没问他为什么要跟他分手。但正是这样,才让喻虞更提心吊胆。
他很想薄权那股怒火当场就发了,而不是像这样憋着藏着,一看就是要等他病好了,再给他来个大招。
秋后算账最是要不得了。
喻虞在浴室里磨磨蹭蹭,薄权并不催促他,等他出来,已经是十几分钟的事情了。
“外套穿上。”薄权把自己那件外套递给喻虞。
喻虞穿了。
虽然是男款,但他身量不及薄权那么高,穿上后明显长出一截,等喻虞再把拉链拉到衣领的尽头,完全够挡住他的小半张脸。
薄权满意地看着他穿着自己的外套,就好像他将喻虞完全拥进自己怀里。
牵着手,两人出门吃早餐。
旅店这一条街就有不少店铺,现在早上九点多,整条街都进入营业状态了。
薄权挑了一家看起来挺干净的面店,在这个时间点里面只有两个客人。
两人坐下后点了餐。
喻虞要了一份净云吞,薄权要了一碗牛肉面。
餐点了,在等待上餐的这段时间,让喻虞窒息的沉默气氛来了。
只是忍了十秒,喻虞就顶不住了,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慢慢引爆那个定时炸弹,“薄权,你跟老师请假了吗”
薄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有,非但没有,我还当着他的面逃课了,他肯定记我名字了。”
喻虞僵了僵,干巴巴地说“要不你给你教授发信息解释一下。”
薄权这时才抬起眼来,“解释什么”
喻虞在桌子下搅了搅手指,“说你不是故意的,你、你是因为家里有事情,所以才逃课。”
薄权双手抱臂,“家里什么事情”
喻虞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薄权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他一直都知道对方家里条件算不上好。
对方长在单身家庭里,母亲好像不是a市人,听说以前是普通的打工族,后来成了个体户。这样的家庭可能需要一个人打两份工,又或者节衣缩食很久,甚至拉下脸问亲戚借钱,才能供出一个大学生。
而这个考上青大的孩子将是那位母亲的全部希望与寄托,就等着他学有所成,带着整个家庭走上一个新的台阶。
喻家被那种势力盯上了,对方有多凶狠他那个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大伯可不就是一种说明么。
他爸说司机抓到了,但对方一口咬定自己喝多了酒,是醉驾没看清才撞了车,其余的一概不认。
这一时半会儿的,连喻家都没办法。
他家尚且这样,更何况是薄权一个没有背景的大学生。到时候别人让薄权出点什么意外,还不是跟喝水那么简单。
“就,一点点事情”喻虞低声说。
恰在这时,老板端着面走上来了,“牛肉面,哪位的”
喻虞连忙伸手指对面,但身上的外套太宽大,抬手只后指露出一小截粉白的指尖,“他的牛肉面。”
牛肉面和净云吞都放好了,老板笑着说“两位用餐愉快。”
喻虞抽出筷子给薄权。
薄权接过,然后将碗里的几块牛肉夹到对面那碗净云吞里。
小城的物价不贵,但一碗牛肉面里的牛肉并不多,喻虞忙说,“不要了不要了。”
他拿了汤勺,也想把碗里的一些云吞给薄权,但这时薄权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喻虞噎了下。
他当然知道的,薄权想要一个解释,从他发信息跟对方说分手,他就一直想要个解释了。
两人吃到一半,从外面走进来一对年轻的母子,喻虞本来是没怎么注意的,却发现对方频频看他,于是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喻虞认出来了。
竟然是昨晚在医院里,问他与喻虞是否兄弟的那个女人。见喻虞看过来,女人干脆带着孩子坐到他们旁边的桌子去。
“小帅哥好巧,你跟你哥也来这里吃面啊这面店挺正宗的,老板在这里开了至少有十年了。”女人说。
薄权“不是。”
女人怔住,还没等她疑惑,就听薄权冷漠地说,“我不是他哥,我是他男朋友。”
喻虞耳尖一下就红了,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就差整个人埋进面碗里。
女人瞠目结舌,看看薄权,又看看喻虞,尴尬起身带着孩子换了桌。
喻虞放下筷子时,他碗里的牛肉被吃干净了,但云吞还剩下个。
病中没什么胃口,他没能吃完。
薄权见他放了筷子,伸手想要拿他的碗。
喻虞忙按住他,“别吃,我好像有点感冒,别传染给你。”
薄权意味不明的说,“你现在倒会心疼我了。”
喻虞“”
两人吃完面后,喻虞这个病患没条件闲逛,最后到底回了旅店里。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都没换地方住,吃饭时下楼,吃完饭回旅馆里去。
而这两天里,薄权也依旧没有问他分手的事,直到第天的中午,吃完饭后薄权又给喻虞量了一次体温。
365c
喻虞的烧完全退了,感冒也彻底好了。
“哒。”
水银温度计被薄权放在了桌上,碰出了一声清响,正在发呆的喻虞猛地回神。
还不等他看清楚薄权,一阵天旋地转,他直接被放倒在床上。他被困在床头位置,上方是老土的雕花床板,两侧则是薄权结实有力的手臂。
错愕的喻虞抬眼看去,只看见了一双淬了暗火一般的眸子。
喻虞心里咯噔了下,脑中第一反应是
秋后算账要开始了
喻虞想的也没错,忍了好几天、一直忍到他退烧的薄权打算好好翻旧账。
薄权拿出手机,刷刷几下找到当初喻虞给他发的那天分手信息。
“喻虞,你之前发信息给我说要跟我分手,现在你得给我个解释。”薄权更凑前去了些。
喻虞只觉有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喉结上,似乎只要他说错一句话,对方便会变成野兽一口咬断他脖子。
“我”
“想清楚再说,老拿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唬我。”
薄权忽然直起了身,单手把瘫在床上的喻虞给捋直了,让人背靠着床头的硬板。
喻虞垂下眼睫,“我没有想要唬你,只是觉得就现阶段来说,我们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薄权眯了眯眼睛,忽然来了一句,“是不是你家里出事了”
喻虞震惊抬眼,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他错愕到忘了控制自己的表情,当然此时也控制不住。
他怎么也想不到,薄权这么的一针见血。
这家伙是怎么猜到的
薄权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顿时轻啧了声,“出事就一个人躲起来,也不跟我说,喻虞你真是特么能耐。”
喻虞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听了他这话不由喃喃道“我不能跟你说的,说了会连累你”
薄权眼里掠过一道幽光,“薄氏财团的那个薄远山,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