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在他们怀抱
简觅夏朝路温纶走过去,因为场馆还有人看着,她加快了步伐,最后几乎跑过去的。
就像真的要她到他身边去一样,路温纶双手微抬了起来,唇边有些许笑意。
简觅夏在最后收起脚步,走到他跟前,她回头看了眼观众席,“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路温纶一顿,抬手扯了扯衣衫投风驱汗,“她来的时候说了只看一会,她男朋友乐队晚上演出。”
“哦”简觅夏想追问,顾及路温纶心情没有问。
场馆大门外的队员喊路温纶的名字。路温纶说“走吧。”
简觅夏看路温纶满头大汗,从斜挎运动小包里拿出纸巾给他。
路温纶抬起手臂闻了一下,“我全身都是汗。”
方才酣畅淋漓运动,此刻他当然浑身汗溻,衣衫背后湿透,略略贴着背。
路温纶抽了一张纸,胡乱擦了擦额头、下颌,又仰起脖子抹了一把。手背上青筋还未消退,手指抚过喉结。简觅夏的视线不由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二人走出场馆,队员和老师在门口边等边说笑。老师要带孩子们去吃烤肉,有个男孩让路温纶把“你女的”带上。当着老师的面,大家笑得放肆。
路温纶有些不快,淡淡道“不好吧,她跟大家都不熟。”
简觅夏尴尬地笑了下,“我不去,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路温纶转头。
“我,回家”
“行。”
简觅夏和他们道别,他们欢欢喜喜奔着烤肉去了。男孩围在路温纶身边,追问那女的是不是在追他,他说没有真不是,他们两家认识。
简觅夏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唇,独自去路边坐公交车。她翻看方才用手机拍的照片,距离太远了,像素低,几乎看不清人的模样。
晚上路温纶发消息问简觅夏是不是拍了照片,简觅夏把照片传给他。路温纶忽然说,我这么拉风,怎么没来张合照。
“你可以办签名会。”简觅夏说。大约有一点嘲讽,对方没再回复。
秋冬交尾之际,天气已经很冷了,姨妈在网上给简觅夏买了一双黑色的雪地靴。刚拿到手是好看,可是没穿几次便软塌塌有些变形。
简觅夏穿着去画室倒还好,孩子们穿什么的都有,虽然雪地靴与时尚绝缘,也没到坏品味的地步。然而简觅夏穿到学校去,在一双双羊皮ugg之间,成了穿a货的人。
简觅夏并不知道这种靴型起源于战时飞行员,叫ugyboots,ugg是一种统称,叫ugg的品牌何止一家,可的确,简觅夏也只知道大家穿的大g这一个ugg品牌。
那几个女孩发现简觅夏鞋跟o也有ugg几个字,背后笑话她。话传到简觅夏和唐钰这里来,唐钰骂她们犯贱,却也觉得这次再去回应,自己也一样贱。
有的人就以把玩别人的坏情绪为乐,不论你如何回应,她们都有法子从中指摘。即便上次唐钰以家世给了她们现实冲击,她们仍然能从唐钰没她们漂亮这一点获得优越感。
简觅夏心寂寂的,回家把靴子背后的o胶抠掉了。
唐钰本来穿ugg,筒靴或豆豆鞋,可从那天起不穿了,换了英姿飒爽地长筒皮靴。简觅夏发觉了,没有说。唐钰也不说。
天气阴雨绵绵,画室早早的就把暖气供上了。孩子们一坐就是半天,也会闷,老师便允许大家出去走动,中间休息个把分钟。
简觅夏站在屋檐下,把手紧紧揣在兜里,又拿出来把衣领往上提。
背后窗玻璃有响动,简觅夏回头,看见路温纶在窗户里边。
“你进来吧,冻傻了待会儿。”
简觅夏笑得傻兮兮的,“你说什么时候下雪啊。”
路温纶凑近窗玻璃,“你说什么”
“简觅夏把脸贴过去,双手护着唇说“我问你什么时候下雪”
路温纶垂眸笑了,复瞧着她说“你喜欢下雪”
简觅夏蹬蹬地跑回画室里屋,一面坐回位子上了一面说,“谁不喜欢雪啊”
路温纶觉得她过于可爱了些,讥讽她南方人。
简觅夏说,南方人怎么了,南方人不是中国人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别大惊小怪,小家子气。
路温纶语塞。
“你这么能说,怎么净指着我说。”
“谁让你欠。”
路温纶微哂。
过了会儿,路温纶想起似的说“你会滑冰吗”
“会啊”
“冰刀也会”
“别小看南方人好吧,我还会滑雪呢。”
“唷。”
简觅夏来劲儿了,“真的,我们那儿也有山头会降雪的,雪场还有人造雪,小时候我去了好多次。”
“你这么喜欢雪啊。”
“但我不喜欢冬天,只喜欢下雪的冬天。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
“冬天啊。下雪。”
“你还不是一样。”简觅夏笑着睇了路温纶一样。
路温纶笑笑。
那天晚上就下雪了,上学路上简觅夏看见树下雪堆里裹着银杏叶,觉得好神奇。
她兴奋极了,拉着唐钰说竟然初雪就这么厚,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唐钰嫌弃极了。
几人一道吃饭,唐钰在桌上取笑简觅夏,向阳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滑冰了。
“真的”简觅夏问。
唐钰说“电影儿里没看过吗。”
“我们得一起去”
“到时候摔得四仰八叉你别哭。”
“谁要哭”
入了冬,原本令人昏昏欲睡的一周,出现了一则轰动消息。高三八班住读生龙襄夜不归宿,校方予以警告处分,并勒令其搬出宿舍。
关键并不是这一则消息,而是从他们宿舍楼和年级流传出来,蔓延至全校的绯闻
龙襄夜不归宿是因为和男人上床。
后来变成龙襄怀孕了。再后来又是堕胎了。再后来还说龙襄吸毒,和很多男人都上过床,自然也堕过胎。
那些初中就是西中的学生说,龙襄以前就声名狼藉。校草路温纶也被龙襄玩弄过感情。
简觅夏听来听去,只剩下省略号以充感想。
有关“风云人物”的传言,是生病住院、转学离开还是休学不读,无外乎三要素上床,堕胎,吸毒。简觅夏始终没能想通,是青春疼痛小说大肆流行的缘故,还是这些事极其叛逆,因而对中学生来说甚至有点酷,才会造这等遥。
也许有的不是造谣,但无论如何,探究别人的隐私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乐趣之一。另一乐趣是拜高踩低,捧神杀神。信息时代让长舌鬼纷纷找到了归宿。
听路温纶说,龙襄在学校附近找了间租屋,搬了进去。
语文老师李弥偶尔去看她。
路温纶大概知道一点,李弥教过龙襄,很欣赏她。但这才从龙襄口中听说,李弥是心有歉疚。龙襄父亲被双规后,她那严苛得好似后母一般的妈妈,控制欲达到巅峰。龙襄过得很压抑,高二时遭遇外婆去世,家中琐事横生,一度不想念书了。
龙襄写了一封信,发到了李弥邮箱。李弥疏忽查看,错过了。少女飞蛾扑火般投入了爱情的微光。
很多时候,并非少女春心萌动,她们只是想要逃离一个境地。可是软弱无力的少女逃离一个境地,必将落入另一个陷阱,就像钟情“大叔文”的人几乎都曾在心底想过“带我走”,就此受了蒙骗的大有人在。
龙襄以为自己恋爱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懂她,没有人会这么一整夜一整夜哄她,就因为她说了三个字,睡不着。总之,他们恋爱了,像歌里那样。
这段感情莫名其妙、错乱无比,龙襄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痛苦什么。那段时间,龙襄的状态把路温纶吓坏了,她原就比常人白些,瘦了许多看上去病怏怏的,那个男人称这是一种病态美。
路温纶听了只想将那人暴揍一顿。
路温纶确实去了,导致龙襄与他绝交了一段时间。
没多久龙襄也和男人分开了。
年长一点的男人,尽管是初入社会的大学生,面对龙襄仍游刃有余。所以几个月后,他们又和好了。
路温纶讨厌龙襄这么作践自己。龙襄一听他说这些话就头疼,龙襄说,你死了爸爸,就要给我当爸爸
无可否认,路温纶如此执着,很大程度上有父亲的原因。父亲很喜欢龙襄,几乎将他们视作双胞胎兄妹看待,但是父亲走了,这几年龙襄家里也不好过。他想为父亲,为自己做些什么。
路温纶说他是她哥哥。
龙襄说,不要说这些,你爸爸已经死了你到我这里找不痛快。
龙襄经常说他爸爸已经死了,像是他不知道,她好心提醒他一样。
一颗心被敲打得似老和尚的木鱼。
星期五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路温纶特意到一班门口找简觅夏,班里那几个喜欢路温纶的女孩小声议论,简觅夏赶紧收拾好书包出去。
路温纶让简觅夏一起去一趟龙襄的租屋,因为要“买女生东西”。
简觅夏起初有点不安,想说不会是验孕棒吧,结果就只是卫生棉。平时那么拽,碰到卫生棉也好要别扭地换个说法。
“有什么不好说的。”简觅夏微微蹙眉。
“那要怎么说”
“你这样鬼鬼祟祟,搞得好像”简觅夏本来想说月经,可一下子改口,“来例假很不正常一样。”
“我没这个意思。”路温纶不自然地反驳。
“你的行为就有这个意思。”
“我讲不过你。”
简觅夏进了超市,路温纶去旁边药房买了止痛片。
简觅夏没和路温纶一起上楼,他在楼上待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出来了。
“没事吧”
“嗯。”路温纶说,“她好像又分手了。”
“好像你没问清楚吗”
“我帮她烧了壶水就下来了。”
简觅夏默了默,说“上次球赛,他们看起来蛮好的。”
“我不懂。”路温纶说。
简觅夏也不懂。
听过许多恋爱逸闻,没有真正恋爱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究竟有什么令人发疯发痴的东西。
可简觅夏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望着他就好像一轮小太阳。只能望着他,由着他,想要跟着他,也都有些奢望。
他们是很亲密的朋友,至少,他们私底下亲密,心照不宣。简觅夏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特殊,而现在不敢笃信这是特殊,一旦这么想了,觉得自己和别的女孩离路温纶更近,和她们统统不一样,她就快完了。
傅禹绝不会将心事透漏,因为一旦被那个人知晓,他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简觅夏也这么想。
暑假的时候简觅夏陪戴蓉看了几集电视剧,觉得很无聊,返校后却听到班里女生讨论,说什么百年修得李大仁。
简觅夏和唐钰吐槽,没想到唐钰守着电视看完了,更诡异的是傅禹也看了些。有这么好看吗简觅夏不解。傅禹给她推荐了蓝色大门。
简觅夏觉得,或许就是这样,所谓青春,是无数错过的程又青和李大仁,抑或错位的孟克柔与张士豪。
简觅夏和路温纶,只要做不会散的朋友就好。
元旦那天下午,简觅夏和一群朋友去了什刹海,湖面结了厚厚的冰,作为冰场开放。
假日人很多,他们换上冰刀,看见来买票的人里有张约翰和楚洁。两人也看见了他们,张约翰淡漠地走了。
“别回头又说我们排挤他。”唐钰不悦道。
傅禹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大家,“他们可能是去后海那边吧。”
空气里藏着几分低落,向阳忽然拍手,手套发出闷响,“我先去试试冰,你们随后啊。”
“什么随后。”唐钰挤开向阳,朝冰面中央滑去。
向阳他们紧跟着滑了出去。
傅禹回头喊,“夏夏,来啊”
简觅夏很久没滑了,适应了片刻,愈发大胆地滑出去。
“你行不行啊。”特意展示游刃有余的姿态似的,路温纶转身倒滑,把手背在身后。
风扑打在脸上,简觅夏戴了护耳和围巾,穿着羽绒服,只觉得笨重极了。刚才唐钰让她脱点儿,她说这个是室外,太冷了。可没滑一会儿,后背开始发热。
简觅夏回呛路温纶,“要你管”伸手摘围巾,忽地脚步闪了一下。
路温纶迅速扶住她胳膊肘,“你小心点。”
“我想放围巾。”
“放哪儿啊。”
“那我揣兜里边吧。”
“算了你给我。”
路温纶去拿简觅夏的围巾,本想一把抄走,可简觅夏慢了半拍才送手。路温纶力气使过头,攥着围巾往后踉跄,幸而找回平衡,没有狼狈地摔倒。
简觅夏咯咯地笑,“还显摆呢,大哥莫说二哥。”
她伸手要围巾,“还是给我吧。”
路温纶把围巾递过来,哪想是个假动作。他拉起她飞了出去。
阳光半透过雾霭,照耀着他们,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如两只轻盈的燕子。
风从衣服领口钻进去,冷极了,她想起这湖面还没结冰的时候,不久前那个炎热的夏天。时间好像走快了很多,她想时间慢一点,这一刻长一点。
足够让路温纶记得,变成不会褪色的东西。
“路温纶。”
风声里,前边的人听不见她的呢喃细语。
和朋友们离得愈来愈近,路温纶送开简觅夏,一边滑过去一边将围巾抛给他们。
红色围巾在半空中飘扬、翻飞。
“路温纶”
他回头,得意粲然,像做了一个笃定女孩会生气的恶作剧。
简觅夏一下冲过去,将还没反应过来的路温纶往前推,唐钰、向阳想躲闪已来不及,路温纶撞到他们,他们绊倒了正弯腰捡围巾的傅禹。
仿佛保龄球穿越轨道,击倒一片。五个人七零八落倒在冰面上,红色围巾缠在他们脚边。
简觅夏喘息着,看着这过于白煞的天空。
好像世界尽在他们怀抱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