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某宝善缘风水店铺。

    电脑在黑暗中闪烁着刺眼的白光，接连不断的滴滴消息提示音吵醒了正在打盹的客服小哥。

    善缘一号您好，这里是善缘风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对方很快发来一条消息。

    苦命996我们家闹闹鬼了怎么办

    客服小哥眉头一皱，快速敲击键盘。

    善缘一号您先冷静一下，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突然没了音信，客服小哥沉默地盯着屏幕，几分钟后，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苦命996我今天发烧请假没去公司，一觉睡到大半夜。后来我去客厅接水，才发现卫生间的门开着。我以为是室友早上用过忘记关了，可等我过去关门的时候，才发现浴室里面居然全是水雾还有一股很浓的沐浴露香味，就像是有人在里面刚洗完澡一样

    善缘一号有可能是您室友

    苦命996我室友早上就出门了，他们今晚不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干这行的多少有点风险，客服小哥担心被钓鱼执法，于是谨慎回复道。

    善缘一号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

    对方的情绪异常激烈。

    苦命996不可能的我们是高档小区，物业安保都很严的对了我们这栋房子里死过人从我们搬进来，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是鬼这栋房子里的鬼缠上我们了

    死过人的凶宅客服小哥顿时打起精神。

    善缘一号这样，您方便发个地址过来吗我们这边派人过来看看消息已读。

    善缘一号请问您是有什么疑问吗您放心，我们这里是口碑老店了，不会泄露您的个人信息的。消息已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聊天框陷入诡异的沉寂。

    “哗”，闪电倏然划破夜空，屏幕忽的一闪，客服小哥内心突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善缘一号您还在吗

    窗外雷电交加，暴雨倾盆而下。客服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始终显示已读

    津城市进入秋后的第一个雨季，连绵的阴雨乌泱泱笼罩着整个城市。

    罗狰在厨房忙活儿了半天，铁锅在他手中颠了好几个来回，几分钟后炒饭出锅。

    罗狰没吃几口，手边电话一响，他瞟了眼来电显示，摁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中年男人声如洪钟。

    “阿狰啊。”

    罗狰笑着应声“诶，三叔。”

    谁知下一秒，三叔他老人家激情发力。

    “你小子还知道接电话啊前几天出那事儿连老子都刷到了早就跟你说了敬畏之心不可无，让你不要干这行不要干这行，哪天真一个不注意把鬼神给冲撞了，你小子几条命够糟蹋的”

    三叔气都不喘，接着劈头盖脸道“你老子才进去几年，你他妈难道还想把自个儿搭上你三叔我忙了大半辈子事业，膝下连个能尽孝的都没有。咱老罗家孙辈就出了你这么一根独苗，你给自己玩歇菜了，谁来给我和你老子养老”

    老头子气势汹汹一顿连珠炮，罗狰觉得要不是隔着屏幕，三叔肯定能喷他一脸唾沫星子。等电话那头声音渐弱，罗狰这才笑眯眯道“叔，骂舒服了吗咱消消气。”

    三叔重重“哼”了一声，罗狰慢悠悠补了一句“就你侄子挣这仨瓜俩枣，养你们俩老头得费老大劲儿了。三叔你要真担心这个，不如趁着现在老当益壮赶紧多生几个，说不定到时候还能给我养老送终。”

    “呸”三叔隔着电话骂了句，“还特么管起你叔来了别跟我扯这些犊子，王太婆家那个孙子你还记得吧，就小时候老跟你下河塘板澡那个人家现在都成家抱俩了再看看你，马上奔三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罗狰“是是是，我混账，我不孝，我天理难容行了吧。”

    其实这事儿也怪不得三叔着急，罗狰的家庭情况的确有些复杂。作为贫苦农村里走出来的一代人，三叔早年下海闯荡，如今从商之后算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罗狰家老爷子和他大伯一样，是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农民。至于二叔，家里也砸锅卖铁送他读过几年书，现在在一所乡村中学当历史老师，也算是送出来了。

    罗狰的四叔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到四十就得了一身毛病。生前欠一屁股债，老婆孩子全跑了不说，死后更是连块儿像样的墓碑都买不起。只能埋在农村老土地里，坟前堆几块石头草草了事。

    家里五兄弟命运虽各不相同，但在儿孙福薄这一点上倒是挺一致。上一辈里除了老五得了罗狰这么个体面儿子，其他叔伯膝下大多无子无女。所以传承老罗家香火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罗狰身上。

    经过刚才那一通，三叔这才算是骂舒服了。

    罗狰一边吃饭，一边安抚似的说道“三叔，这事儿真急不来。就你侄子这点家当，哪家小媳妇儿看得上。”

    三叔气不打一处，于是又道“怎么就看不上你一个公大读出来的高材生，将来老子的事业全部都得交给你来接手，你要是争点气早点娶个老婆，我”

    “喂三叔喂”罗狰拿着手机装得煞有其事，“信号不好，喂”

    也不管三叔在电话那头骂得难听，罗狰径直掐断了电话。

    呼

    罗狰长舒一口气，勺子刮干净碗里最后一粒米。

    三叔的电话又拨了回来，罗狰索性直接打开了飞行模式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任由三叔骂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不够他老人家发挥的。罗狰起身打开阳台门，雨后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些潮湿的冷意。在阳台站了一会儿，罗狰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理查德的声音“喂”

    “同学们可以看到，这串代码”

    教授的声音从礼堂讲台上飘了过来，参与讲座的同学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昏昏欲睡。江凭生坐在不显眼的末排，手机屏幕在桌下发出微微的亮光。

    江凭生划开短视频平台，在搜索框里输入孤勇者，主页视频很便快跳了出来。

    大致浏览了一下罗狰曾经发布过的视频内容，江凭生默默给账号点了个关注，微信群消息却突然炸了似的弹框而出。江凭生眉心微蹙，指尖点了进去。

    原来是一个名叫善缘风水的id在天师接单群里发了条消息。

    善缘风水成建区江秀花园有套凶宅，开店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凶的他妈的寻龙仪转得跟风扇似的，老子去了连门都没敢进这单接不了，有没有道友挑战一下

    就是这条消息把群炸开了锅，法治社会下，天师这口饭是越来越难吃了。好些道友今年还没开张，于是在群里跃跃欲试。

    a发财驱邪保平安到－弘法堂发定位妈的三个月没开张了

    玄都雷府－总店楼上别抢老子一年没开张了

    法物天地总店全业务潜水的都出来吧，来活儿了

    乾坤馆24h被吓成这样你这店招牌算砸了。

    聚缘堂法物专业团队我来我来什么宅子这么凶

    富贵人生这单我接了谁也别跟我抢

    玄都雷府－2号分店楼上那个，别以为换个头像老子就不认识你了

    玄都雷府－2号分店友友们，上面那个「富贵」他妈是青峰山的人拜的祖师爷都不一样，跑我们天师的群里来抢单子

    法物天地总店全业务有内鬼，停止交易

    a发财驱邪保平安到－弘法堂青峰山现在行情这么差了

    妙善法物－小王卧槽，玄都雷府你们是在群里搞繁殖吗

    聚缘堂法物专业团队回你们自己群里去

    玄都雷府－1号分店别特么想浑水摸鱼，赶紧爬

    群内道友群情激奋，江凭生默默看着群消息轮屏，直到富贵人生被群主踢出群聊。

    青峰山与天师从古便为一脉所出，但这事儿也不能怪天师派的人不够厚道。事实如此，当今社会下，道法这口饭确实很难混。

    在如今严峻的市场环境下，特别是西方鬼神文化的入侵，年轻人越来越倾向于选择更加西式的方法处理问题，导致国内本土教派逐渐有那么点后继无人的意思。

    为了混口饭吃，目前这些教派大多建立属于各自派系的工作群，俗称接单群。群里会有人不定期发布工作通告，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自由接单。僧多粥少，单子连自家人都不够吃，更别说还有其他派系的弟子混进群里抢单子

    除了工作群以外，有些道友还在互联网将事业发展得风生水起，在某宝店，某鱼，某东等a上更是层出不穷。由于平台的规定限制，这些店铺大多依附于风水等内容进行命名。就比如在刚刚群里发布消息的善缘风水，私底下其实就是道友开设的捉鬼店一枚。

    这些店铺的商品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仅仅关于捉鬼这一项服务，就有有全手动的，半包的，全包的。半包捉鬼服务在所有类目里价格中等，由店铺派出天师上  门服务，顾客自己购置捉鬼道具，店铺不参与选购过程。道具的品质也由顾客自行把控，免得老怀疑店铺从道具上吃回扣什么的。

    而最贵的全包一条龙捉鬼服务，由店铺方代买道具以及上  门服务，顾客全程不需要参与，只坐等结单完事儿就行。至于全手动捉鬼服务，就是顾客自行购买捉鬼道具，店铺远程视频一对一捉鬼教学，也是所有项目里最便宜的一种。

    除此之外，现在的道友们与时俱进，更有网上算命，网上看面相，网上看手相等项目。顾客如果不满意人工算命，我们可以采取更为科学的电脑算命。

    只不过，看面相和手相这两个项目有单独的规矩，比如网上看面相时，顾客不能开美颜。由于开美颜而导致的面相结果不准确，店铺方不承担任何责任。看手相也是如此，是不允许开磨皮的。如果因顾客方原因，导致掌纹模糊引起测算结果不准确，处理方式同上。

    至于塔罗牌，也不是不能算，不过顾客得加钱。毕竟国内各大教派弟子从小学习的都是中式道法，塔罗牌属于西方，现学起来比较辛苦。

    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偷学西方术法挣钱，此举有被同行唾弃的风险。

    于是，群内饿虎扑食的道友们还在争执这一单究竟花落谁家的时候，江凭生已经默默退出了微信。

    作为这一代天师总府的翘楚，以江凭生的能力和他在天师派的辈分，基本上不会在这类群里接单。真遇上事儿的主顾，也自然有门路找到他。

    但江凭生出手极其严苛，更是立下规矩非恶鬼不出，非大乱不出。

    讲座临近尾声，江凭生收拾课本准备离去，临走前手机却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他点开手机，只见罗狰刚刚更新了一条视频，视频文案揭秘凶宅内幕。

    江凭生缓缓皱起了眉。

    赶上下班的晚高峰，车辆在高架上堵得水泄不通，理查德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自己的小跑车，艰难在车流中往前挪动。远处霓虹灯海浩瀚闪烁，罗狰靠在副驾驶上，静静地看着理查德整理的凶宅消息。

    “你朋友也搬进去一两年了，怎么最近才想起找人处理这个事儿。”

    罗狰觉得有些可疑，理查德在一旁解释道“好像是因为最近她那几个室友不在家，小姑娘一个人住出了这种事儿，害怕也很正常。”

    “以前没出过儿事儿”

    罗狰低头问了一句，理查德想了想“好像有吧，不过年轻人胆子大嘛，大家都住一块儿，可能就没当回事儿。”

    车流好不容易松动了，理查德缓缓跟进，却被身后一辆白色现代横插一脚，两辆车险些撞上。汽笛声在高架上摁得嗡嗡响，理查德摇下车窗，朝前面骂了一句“曹尼玛傻逼赶着去投胎啊”

    前面的司机回头骂了句什么，罗狰没听清。但理查德估计听得清楚，当即就要怼回去，却被罗狰一把拉了回来。

    “你拦我干什么，老子今天非骂死那个孙子不可”

    理查德余怒未消，罗狰翻转手机递到理查德面前，那是一篇聊天记录，理查德顿时蔫了声。

    “那个你听我解释。”

    理查德讪讪一笑，罗狰挑眉嗯道“你不是说凶宅的消息是你客户委托你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叫张天师的客户”

    看着微信聊天备注上硕大的天师二字，理查德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这挣点钱也不容易，不多认识点人，哪来这么多小道消息。再说了人家天师总府是合法教派，你也别老张口闭口说人家封建迷信”

    罗狰瞥了理查德一眼，理查德见罗狰没再继续说什么，又安心地开起车来。

    穿越晚高峰的洪流后，晚间1925，罗狰和理查德终于到了凶宅所在的江秀花园。

    小区门口，罗狰和理查德刚从车上下来，一个黄色针织衫的女孩朝他俩挥了挥手。理查德自来熟地开始介绍“这位是探险博主罗狰，我微信上跟你说过的。”

    理查德转身“这位是徐真真，12栋的住户，也是我们的委托人。”

    罗狰绅士地伸手“你好，罗狰。”

    徐真真瞥了眼罗狰，目光有些惊异的闪烁，随即低下头蜻蜓点水地握了下手“你好我是徐真真。”

    罗狰收回手，徐真真看着这两位逼光闪耀的大帅哥，一时有些不解“不是说只有罗先生过来吗理查德你怎么也”

    理查德笑得十分迷人“我在美国的时候也做过一段时间神父，你这房子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还是跟着一起来看看比较保险。毕竟徐小姐也是我的客户，客户就是上帝。”

    徐真真有些意外之喜，转头去看罗狰。但罗狰此刻一言不发，看着理查德的眼神有些微妙。

    诚然，理查德的确有一个上帝，但却不是他的客户。

    吸取了上次直播拿着手机行动不便的教训，罗狰上午一个电话打给了理查德，让他晚上帮自己拿着手机直播。并表示如果理查德哭天喊地不肯来，就不要怪他把“李耳子”这个名字传得火遍全网了。

    果然，万恶的尽头是罗狰。

    双方简短地聊了几句，徐真真带着两人朝12栋走去。罗狰再次了解了一些，关于江秀花园12栋的真实情况。

    原来，这栋房子是徐真真和几个大学同学在毕业后一起租下的。当时几位大学毕业生背负着找工作且身上没钱的压力，在租房网站上找到了这套房子。

    房子的户主卓琳是个单亲妈妈，为人也算厚道，提前就告知了他们这栋别墅是套凶宅。而她之所以低价出租这套房子，是因为自家小女儿生病发高烧在这栋别墅里病死了。

    从那以后，每到夜幕降临，房子里就会传出一些奇怪的动静。卓琳本身还抚养着一个大女儿，孩子年龄小总是害怕，母女二人这才决定搬出去住。

    不过卓琳也安慰了几位租房的年轻人，只说小孩夭折又不是什么血腥惨烈的死因，房子住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毕竟这房子里出过人命，卓琳也请大师给房子布下了一些灵符，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嘱咐几位年轻人还是不要将符咒轻易撤下为好。

    事已至此，几位年轻人虽然觉得有些渗人，但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况且还有几个男孩子在，他们觉得问题应该也不大，于是便租下了这栋房子。可没想到，恐怖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这房子里都发生过什么”罗狰低声问道。

    徐真真回忆了下，叹了口气“太多了，光是我亲身经历的就有好几件。”

    徐真真看了眼罗狰，后者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徐真真这才缓缓道来“我们刚搬来的时候还好，后面就慢慢出事了。我们几个朋友里，文婷和王勉是大学就在一起的情侣，他俩一起养了条德牧叫黑格，一直和他们很亲。可自从搬到这里，文婷和王勉去住了二楼的主卧，黑格就死也不肯上楼了。我听说黑狗都是很通灵的，会不会是”

    “鬼神之说虚无缥缈，或许是其他原因也说不准。”罗狰淡淡开口，徐真真迟疑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还有一次，我们几个正好都休假，就约定赶下午1400的大巴一起去景区野餐，上午都留在家看电影。我记得很清楚，我是上午900整开始放的片子，禁闭岛一共138分钟。可是等我们看完电影收拾行李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600了我们收拾行李只花了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我们在房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待了三小时二十二分钟”

    徐真真说道这里已经有些害怕，罗狰剑眉微蹙“会不会是你们记错时间了”

    徐真真摇了摇头“不会的，我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平常会特别注意时间。”

    “那就是有人动了手脚”理查德反问。

    徐真真这次却更肯定道“我们所有人手机几乎都不离身的，而且家里还有楼上楼下两个挂钟，我朋友们的戴的手表时间也都是一致的。”

    局面好像走进了死胡同，罗狰无法合理地对徐真真的话做出解释。但他知道人在面对事物的时候往往带有很大的主观情绪，这些情绪后期对于过往事件的润色填充，有时也会导致人的记忆出现与真实情况相悖的可能。

    罗狰突然想起在爱济医院的天台上，大雨中的江凭生抬手起落，雷电便来去自如。时至今日他也不认为这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但此时此刻，他并不介意听徐真真说下去。

    刚好徐真真也有话想说，她深深吸了口气“还有一件事。”

    理查德已经听得浑身冒冷，悄悄离罗狰站得近了些。罗狰看着徐真真，无声点头。

    徐真真道“我们住在这栋房子的第二年，有天婷婷下楼给黑格喂粮，黑格却叼了张不知从哪翻出来的旧照片。我们几个问了一圈，发现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打电话问了房东，可房东却说她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和房东打了个视频电话，房东也吓了一跳。原来那张照片上，是她已经死了三年的小女儿”

    “一张照片而已，一不小心弄丢了也很正常。”理查德心怦怦直跳，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不，”徐真真坚定地摇了摇头，罗狰眸光微微一动。

    “房东说，她的小女儿根本没有拍过那样的照片”

    “后来呢”罗狰开口。

    “后来，我们把那张照片烧了。本以为这件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可没想到”徐真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上悄然流露出一丝恐惧。

    “那张照片，它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