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萧老爷热烈设宴款待新收妖使,好菜好酒尽数比照国宴规模,很是气派。
他能带着一众修士谋士混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还有些脑子。
这位吸铁石妖一看就不是善茬,就算是侥幸收为己用,一看对方能融剑化玉的样子,不小心得罪了还不知道会在哪里栽跟头,软硬兼施才算稳妥。
魔尊被绑来温州附近的荒山里,确实是留了几分好奇心,但并不在食物上。
他被请到上座,看着如云侍女端来百般花样的精美菜肴,胃口一般。
什么蟹酿橙,文思豆腐,又或者是北边厨子自早上烤到现在的果木烤鸭,看着确实刀功过人,调味细致。
但男人大致也就吃两筷子,尝了一下便算了。
不及忘世渡河上膳房的一半。
他抿了口酒,一边看着丝竹歌舞,一边思考目前最紧要的问题。
炼猪油是什么
他们玩儿什么呢
猪油炼完了能用来做什么
按理说,成为群妖百鬼之主后,魔尊的见闻眼界确实在快速开拓,天上地下异闻皆是饱揽。
但蔺竹身边总有各种琐碎又新鲜的事情,每次都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高台上,萧老爷子还在观察着面色平淡的年轻人,眉头微微皱起。
这绝非寻常妖物,上好礼遇在他面前皆如风烟过烟,竟然没法打动半点。
这个人的弱点到底是什么拿出什么才能彻底控制他
长子萧瞬看在眼里,如谋士般低语一二,听得老人不住点头。
另一边,二少爷又凑过去敬酒。
魔尊正想着事,过了会儿才举杯饮下。
傻子少爷靠近他的时候,衣服鬓发上还沾着红泥,像是刚做完陶泥才来赴宴。
“你快跑吧。”萧霎紧张地看着左右,又重复一遍“这里不是好地方,你快逃。”
魔尊看了这小少爷一眼,心道你倒是很有心肠,反而起了笑意。
“我若是逃不出去呢”
萧霎脸色登时发白,抓着他的袖子着急起来“不行的。”
“你要跑,这里,这里吃人”
他刚说到这里,台上耳语的父子两终于看见了,招呼下人来把二少爷带走。
直到丫鬟们好说歹说把人架走,萧霎还在怔怔看着解雪尘,像是生怕他死了。
夏雨一落起来便下个没完,不过萧家出手阔绰,偏生能请各方修士持阵避雨,在花庭草野间设宴歌舞。
天空高处的雨如银针般垂坠而下,近了才如同遇到无形的穹顶,顺风滚落到各个方向,不沾湿任一客人的衣角。
唯有仆从丫鬟们步履匆匆的从远处踏雨送来菜肴瓜果,皆是被浇了个透心凉,落不着什么好处。
没等酒过三巡,外头有跑腿的修士踏风而来,临近了匆匆落地疾步向前,向萧家老爷禀告急情。
“大事不好大人烛山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工事近半坍塌,一个时辰前压死了十几个长工,还有好几个监事在里头,不知是死是活”
萧老爷勃然大怒,目光立刻看向宴间独坐的吸铁石妖,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时候也是正好。”
老头子袖子一甩,径直领着人快步下台,走到解雪尘面前两三句说明因由,意思是让他快去救急。
并不是等他答应或不答应,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契师已经表示了一切。
你要是乖乖就范,我们就高台大轿把你送过去。
否则再来十番捆妖绳伺候,昨儿刚签的妖契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解雪尘起身应了,施施然坐上丝绣软轿,由另外四个快腿修士一并抬走,全程配合到不可思议。
他昨晚已经查清楚,得力工匠全都被先行送走,已经在深山里修陵数月不休,而府里留着的基本都是账簿文书之类的闲人。
轿子在半空中平稳迅疾,甚至还有术法辅助减震,待遇十分不错。
魔尊倚窗又叠了一只千纸鹤,掀开帘想要放飞。
急雨顺风吹来,登时把纸鹤翅膀刮湿,棱角一恍神便不成形了。
纸鹤扭头看眼魔尊,魔尊瞪了回去。
看我干嘛,快飞。
后者不情不愿扑棱几下,逆着飞向衢州城外的青岩山。
另一边蔺竹正带着霜今他们一起冒着细雨在田里除杂草,胳膊腿都挽起来,温热湿泥埋到了膝盖。
千纸鹤在高处看不清四五亩地的葱郁青苗里那人在哪儿,飞来飞去找了三圈才被林霜今看见。
“蔺哥是师尊吹来的纸鹤”
霜今本来起得太早还在打瞌睡,这会儿眼睛都亮起来“它在找你,你喊他一声”
蔺竹远远应了一声,纸鹤这才掉头飞去,晃晃悠悠落在人手心里。
然后跟猫一样扑棱着抖水,溅了书生一脸,很是有点小脾气。
蔺竹抹了把脸,哭笑不得“又怎么了。”
魔尊悠闲道“我本来打算今天回家。”
“然后”
“然后我又被绑了。”魔尊探头看了眼外面的山势,如实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烛山,他们要押我进去修陵。”
蔺竹忽然想起来,他从前与他一共乘云时是遥遥见过,东南那边有好几处山势显了龙脉,其中有一处正是烛山。
当时放看过去只是观景,哪里会想到还有今天。
大概是许久没有听到回音,魔尊予以更多提示。
“这些人还恐吓我,要拿捆妖绳把我五花大绑,鞭子抡圆了抽到听话为止。”
话都递到这了,蔺竹简直能看见对方别别扭扭的表情,捂头直笑。
“好好好,你呆在那,”他答应道“我带五哥他们来接你。你别跟人乱动手。”
解雪尘并不肯见好就收,又问“你哪里来的猪板油炼了作什么”
“张家有个小孩儿中了秀才,就是先前帮我买书的那个小个子,他家人收信之后乐得连杀了三头猪,特意送了我们一大份。”
“你带来。”
蔺竹接过霜今递来的热毛巾,心平气和道“把猪油带到皇陵里面炼,你认真的吗”
林霜今面不改色的撸着狗,温和道“师尊兴许是困在那了,难得有点念想。”
蔺竹为难道“这东西不太好拿”
“给发财背着我会冷咒”林霜今立刻举手“我回家准备下行李,咱们去救师尊吧”
解雪尘十分满意“那我在陵里等你们。”
“这听起来也太怪了”
消息一传过去,在院子里撸狗喝茶的其他两位欣然赴约。
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人家龙脉皇陵修成啥样也不错。
虽然没有魔尊布云代步,但家里两头狗已经习惯被骑,蔺竹前几天甚至给它们套了鞍具,新增了把手的设计,非常好使。
仙道鬼人行在山间,免不了聊起萧家的事。
“龙脉是给修的人住的”
“听着不像,”蔺竹先前和解雪尘聊过几句,抱着狗脖子接话道“好像是这个萧大人家里还养着老人,等陵修好了会葬进去。”
林霜今在一旁突然察觉出来什么。
“那家人都能凭着修士帮主吞丹益寿了,按理说老人也能多活许多年,不是吗”
如果龙脉新陵早早修好了,岂不是他们家那位老人得提前被葬进去
她久觉人心险恶,没想到除了抛妻弃子之外,还有人连亲身父亲都能算计进去。
“我先前看过那一带的山势,确实有些不寻常的地方,”蔺竹回头看向他们身后的云痕雨迹,不安道“如果真是准备造反,我们需要跟官府知会一声么”
“安心,”解明烟坐在灯笼上悠悠道“他们要是惹毛了我那暴脾气弟弟,从上到下一把火被烧干净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想,官府只用过来收尸,都不用费劲捉人了,多省事。”
“”
与此同时,解雪尘倚窗看雨,耳边听见窸窣响声。
再一转头,轿里有暗壁滑开,露出藏在里头的萧霎。
魔尊看着这十几岁的小孩愣了一下“你”
“我来救你了”萧霎第一回坐飞轿,自身还怕高,双手紧扒着窗沿艰难维持平衡“我们打昏轿夫逃跑吧”
他脑子稀里糊涂的,只记着要把人救走,不能全都埋进那吃人的陵墓里,早早哄走丫鬟藏进轿子里,也说不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话还没说完,小孩儿看了眼窗下的万丈高空,吓得差点哭出来,扒着窗沿蜷成一团。
“好好高”
解雪尘看得神情复杂,伸手想把这倒霉孩子扶起来。
手还没伸过去,窗外有人明快道“解雪尘回家了”
两侧修士轿夫皆是骤然一惊,四个凌空而行的护卫已经拔出刀来。
解明烟坐在灯上,手里还揣着热气腾腾的紫砂壶“你还要人进来请你不成走了回家喂猪”
魔尊还没开口,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窗外,看见四人两狗在半空中同步奔驰。
萧霎的眼睛又黑又亮,本来看着很是清澈灵气,和解明烟对视的一刻才转作呆滞“你你你好”
他本来以为轿子里的大哥哥已经是极好看了,真正看见鸾袍仙绦的美人五哥时大脑都失去思考能力,差点没抓住窗沿。
解明烟愣了下,确认解雪尘坐在里头了,才问道“小孩儿,你是”
“他是萧家的二少爷,”解雪尘懒懒道“藏在轿子里跟我一块儿溜出来了。”
蔺竹警觉道“你把人家小孩儿拐走了”
护卫们亦是大惊“二少爷二少爷你怎么在里头”
萧霎仍趴在窗边看解明烟,抹眼泪道“你好美啊,我看见你今天摔死也值了。”
解明烟听得满意“夸得好,我带你回去一块儿种红薯吧。”
苏红袖幽幽道“醒醒,这是人家的孩子。”
此刻护卫们打也不是跑也不是,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里。
主要原因不是二少爷那个傻子也在轿子里,而是他们速度太快,已经提前要到了。
烛山高处望风台已有管事等着接人,本来听着是有八人护送那大妖前来,结果远远看着有十几个人一块儿过来,甚至还有人骑着狗,也是看懵了。
轿子猛地一落,救场的吸铁石妖没出来,二少爷一骨碌摔了出来,屁股撞得生疼。
“嘶”
管事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嘴边“二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护卫们此刻终于有了援手,能够拔刀再战了,当即环绕一圈将他们围住。
蔺竹不想见人死伤,抬手喝止。
“我们是来陪他的,坍塌的地方在哪。”
护卫管事面面相觑“有这回事”
解雪尘伸了个懒腰,径直走了出去。
烛山地势崎岖,但倘若踏风乘云便也只是须臾之事。
前面并无人敢提灯引路,但凭着气息解雪尘便寻到了地方,示意抢挖塌石的工匠们先让开。
他一人站在如倾颓高厦般的残垣间,缓缓抬起右手。
此刻风雨未断,有砖石佛雕无声抬起,宛如迟来的奇迹。
紧接着是所有的断壁泥水,细沙都如时间回溯般再度抬升扬起,归置左右二度重分。
只需要一呼一吸,他就能找到掩埋深处的生灵。
坍塌之处先前还是一片狼藉,但只需要一抬手,一翻掌,像是一切巨石流沙都无足轻重,不过是顷刻之间就可以解决的小问题。
有工匠看见一息尚存的同伴衣角,急呼着他的性命冲了过去,拼命救人。
有杂役发觉此人并非来自凡间,如同见证显圣般长跪身后,惶然若惊。
数百人或跪拜或惊呼,砂石深处被掩埋深押的身影不断清晰。
魔尊做的事情其实很少,分山救人,扶石回正。
比起他从前在天界的无数血战,这甚至难被记进什么功绩里。
前后一对比,救人比杀人要轻松太多。
解雪尘把坍塌的地方恢复到差不多的光景,才收手回身。
管事哪里还敢吩咐他,战战兢兢行了个大礼,说谢谢时咬字都有点混乱。
老爷老爷这是请了个什么过来修陵,我的天
有这般恐怖力量的存在,直接杀去京城都不是问题,还管什么劳什子龙脉
解雪尘拍拍手,在混乱里看向主事,询问道“可以开火做饭了吗”
主事看着这人一杯茶的功夫做完了一千个人要忙半个月的活,哪里还敢不让人家吃饭,脸都笑僵了“当当当然可以您想吃点什么”
“不用你们做,”魔尊转身找蔺竹在哪“清川,猪板油你们带来了吗。”
“昂,恭喜背着呢。”
狗子嗷呜一声,快步冲来,背上放着一箩筐的猪五花肉和猪油。
旁边的主管副管监工已经看傻了。
这是一尊什么神过来修皇陵了。
以一敌千那也就算了,还带了自己的炊事班,炊事班甚至要当场炼猪油。
有个脑子灵光的已经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还看着干什么快来人清出场地来给石公子劈柴做灶,把铁锅洗干净了再放上去”
“起灶起灶我们这就去弄”
“石大人您要多大的锅,别的米面粮食我们这里都有”
林霜今瞧见解雪尘在帮蔺竹搬筐子,拉走凑过去看热闹的苏红袖“我在路上看见有野葱和野韭菜,一起去摘些吧”
苏红袖的好奇心登时被转移“山上长得不都是野草吗。”
“野葱熬的猪油可香了我小时候看见家里丫鬟熬过”
“走走走”
这边魔尊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猪板油,看得生腻。
一头猪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估计是排骨里脊五花一类,要么肉肥瘦均匀,宜炖宜烤,要么小排骨滋味过人,很少有人生啃满口的肥油,往往都是弃之不用。
他卷起袖子,同蔺竹一起把成板的长条白油搬出来,手触之处均是滑腻脂肪,看得人食欲更减。
如长板厚砖一般,这里头是半点瘦肉没有,全是厚油。
蔺竹早已把被云风吹乱的长发重新簪好,挽起袖子教他拿温水一遍遍洗过,再拿出案板来用菜刀一段一段切好。
解雪尘本来不会做饭,在村里住了几个月连糖色都会炒了,此刻亦是听话跟着,怎么教便怎么做。
工匠们重新推车往来,忙碌不休,管事们也不敢靠得太近,远远观望着,看得心惊。
他们原以为这黑袍男人已经是极厉害的修为了,没想到在那桃簪书生面前竟会俯首帖耳,还同他一起做饭。
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会一道被萧家老爷调遣过来修陵
成捆的板油终于被切成齐整小块儿了,另一边红袖她们摘来成筐的野葱过来。
蔺竹本来还在左右看顾,瞧见这个登时欢喜起来,和她们一起洗葱根择干净。
等大锅烧热,猪油哗啦啦尽数倒进去,突然就有浓香炸开。
在细密的小雨里,旷远的山里,临近的黄昏和偏远异乡的陌生感里,炸猪油的香气自上而下,如同奶白的雾气般散开。
原本这味道肥腻又粗朴,是贵廷高处不会触碰的鄙俗。
但就是俗的坦然,简单到一击即中。
油脂在烈火的烹调下充分醒来,明润到盛进碗里也如月光般晃荡。
浓香气味让人想起了过年时的炸丸子,蜜烤排骨,又或者是酥炸小里脊肉。
野葱的甜味紧接着融入其中,在冰冷湿雨里能唤醒所有人的味觉。
堆满一大锅的猪板油,渐渐被炼出成碗的清润白油。
高山之处天冷风急,一碗油只是放在那里,转眼都像白玉冻般凝固。
蔺竹灶边掌勺刚想尝尝味儿,忽然感应到好些人的目光。
他们只是找了个地方做饭,但那些工匠不管坍塌与否,雨停夜深,仍然在往来不休的忙碌。
“哎,我们来做包子吧。”
魔尊还在看碗里一下子就凝固的白玉冻,这会儿被凉风吹着都有些饿了,目光停留了半天道“做包子”
“嗯,小葱猪油熬些白粥,然后韭菜包子和鲜肉包子各做个大几笼出来”
蔺竹不太懂这边的乡音,仍然是挥手喊道“嘿,来做包子吧”
“有人来揉面吗一起呀”
先前或围观或窥探的很多人愣在原地,早早就被炸猪油的香气勾的心神不宁。
此刻蔺竹出声一喊,几个监工都默契的别开头转身去别的地方,意思是这几个大人乐意就行,你们看着来。
登时就有人放下手里的镐头推车,自告奋勇过来帮忙摘韭菜。
人们陆陆续续围过来,都不敢相信今晚会有大肉包子吃。
“这些好肉,真拿来给我们包包子”
“能吃到白面包韭菜我都谢天谢地了,真有肉啊”
“嚯,这起码是搬了半头猪来啊,这狗这么能拉货太厉害了”
萧老爷家里的八宝鸭子桂花藕,便是吃不完倒了,也不会给这些匠工们饱肚的。
他们养的汗血宝马每天能吃成筐的细麦精米,骗来拐来的,以及强签卖身契的奴仆们却是只要不饿死也就行了。
粗糠杂粮随便对付着,一顿粥一顿饭,偶尔再给点咸菜。
便是有工头悄么着克扣粮米,拿去充实自家腰包,饿死一两个人也算不了什么,对外直说是病死了,怪不得他们。
今日解雪尘一来,不仅是坍塌的惨事极快被遏制,连吃食都骤然变得如此之好,搞得山上山下都轰然一片。
大伙儿知道他们没带粮米,就算韭菜够了其实也没法让大家都吃上,基本都嗫喏着没人敢开口,哪想到黑袍男人只是招了招手,领头的主事直接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强行落在了他面前。
“帮我拿面粉,多的肉也全部带过来。”
主事人都傻了,扭头求助般看看笑着吹蒲公英的二少爷,再看看新来的这几个神奇人物,强笑道“拿拿多少来”
解雪尘还在切葱,并没看他,平和道“够所有人吃。”
“凡是会说人话的,今晚包子得吃到饱。”
主事心想自己这脑袋再回萧家复命时怕是保不住了,哆哆嗦嗦道“但但但是咱们储备可能没有这么”
魔尊终于抬头扫了他一眼。
“够够够我这就带人架马车都搬来我们冷库里还放了牛肉,今天全拿出来给大伙儿包包子吃”
一时间欢呼声漫山遍野,像是四处都在放炮仗般欢乐。
“好日子来咯”
“吃咱都撒开了吃今天有石大人给咱们做主了”
也不知道这主事是被调了魂,还是被吓着了,真就说到做到,领着人驾着马车载来满满当当的白米面好牛肉,全都是以前伙食里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还有人在深溪里捉上来成串的螃蟹,逮着四只兔子,乐颠颠地捧到他们面前。
“这东西蒸着吃烤着吃都好美得很啊”
蔺竹看得直乐“好肥的螃蟹拿醋来”
解雪尘在一旁看他,顺手往醋碗里放了两片姜。
他从前做魔尊许久,救过一些人,但从来没被人救过。
今日胡闹着叫蔺竹过来,原本是想感受一下,真做一回人质被千里遥遥的救回去,会是什么感觉。
没想到最后成了发饭的。
此刻灯火通明,蒸汽漫天,一屉屉的大包子轮番出锅,还有数百人在热火朝天的一同做着饭。
就在陈设简陋的山野间,乘着露天夜色和连绵细雨,一起用猪油小葱熬白米粥,再来几口肥瘦相间的大肉包子。
也真是奇怪。
他坐在歌舞升平的宴席里,食欲平淡到根本没有吃几口。
可是站在蔺竹身边,在这数百人的环绕和欢笑里,很普通的肉包子吃起来很香。
有人搬了大桶的溪水来,平砍了几个葫芦当瓢使。
做了成天粗活累活的匠人们登时吆喝着过去,嚼着包子灌一大口清溪水,完事再打个酣畅的饱嗝,像是这辈子都值了。
解雪尘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没有吃完的鲜肉包子。
蔺竹远远地去舀了一捧水,一路小心地端到了他面前。
“你今天辛苦,先休息着喝两口,蒸不完的有人看着,没事。”
魔尊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冰凉清水,手里还握着没吃完的包子。
蔺竹看着他笑,直接拿自己手背帮男人擦了擦嘴角。
此刻星河入夜,灯火阑珊。
饱食一顿又喝够了水,像是所有的疲惫都可以卸下,大脑里也不再惦记什么。
前仇旧恨,家事纠缠,乃至天上地下人间,不过是一个嗝。
他们两个站在欢声笑语的人潮里,靠得很近。
解雪尘把半个包子吃完,才觉得实在是吃不下了。
他看着远处的其他人,突然道“这就是你执意考试做官的原因么”
蔺竹点一点头,笑得很放松。
好像是为了许多,又好像只为了一点。
就像一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