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在祁岸发飙的那刻,几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朝事发中心地望去。
各色目光在周围来回扫射,扫得宋枝蒽一口饭都吃不下去,她紧紧捏着筷子,感觉呼吸都滞涩几分。
是童乐乐义愤填膺又勇敢地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那个男生,“我知道我丑,不用你提醒,但你又是什么货色”
“背后给班上女生评十大丑女的事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你这种人也就在学校能嘚瑟,等到了社会你试试看有没有人收拾你”
“而且我夸宋枝蒽漂亮怎么了,她不过长了个胎记,没有那个胎记她比学校任何女生都漂亮,你的评价算个屁”
她说这些话时,那个男生就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连身都不敢转。
刚刚一同嘲笑的其他几个人也都面色讪讪地低着头,抓耳挠腮,完全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和作威作福。
唯一八风不动的人是祁岸。
他始终保持刚刚那副姿态,面色却比之前冷上百倍千倍,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郑威。
在童乐乐怒气冲天的指责后,他沉哑开腔,“去。”
“”
“道歉。”
清清朗朗的几个字,如雨滴落在青石板,又像甘霖润泽燥郁干涸的心田。
眼眶那湿润的一滴终究被宋枝蒽忍住,她抬起头,看到郑威迟钝两三秒后,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五金椅腿和大理石底面摩擦出刺耳的滋嘎一声。
他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来到宋枝蒽和童乐乐的饭桌前,含糊着嗓音说了句对不起。
童乐乐冷嗤一声,一屁股在旁边坐下。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息事宁人。
不料在郑威转身离开的前一秒,宋枝蒽拿起旁边装着水的玻璃杯,毫无预兆地起身,朝郑威脸上泼去。
水是温水,也根本没多少。
可泼在脸上激起的羞耻心,完全不亚于一巴掌当众扇在郑威脸上。
那是宋枝蒽第一次当众做这样的反击。
甚至连她自己,都拿捏不准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做出这样的举动。
或许是后知后觉的恐惧心作祟,宋枝蒽拉起童乐乐转身就走。
却不知道,坐在斜前方朝这边一直看着的祁岸,嘴角勾起的一抹戏谑又玩味的笑。
就是那个晚上,洗过澡一身沐浴香气的祁岸再次来到阁楼。
少年穿着宽大的白卫衣短裤,双手抄兜闲闲进来,毫不客气地霸占着宋枝蒽那张小小的旧转椅,像那么回事儿地告诉她,她得罪人了。
“郑威那家伙很记仇。”
“你今天让他当众丢脸,小心他报复。”
最后几个字被他抑扬顿挫得煞有介事。
说完祁岸吊起眼梢,由下至上地觑着她,像在故意看她什么反应。
宋枝蒽轻抿着唇,默不作声地站在桌旁收拾杂物,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就让他报复。”
说完像赌气似的。
一转身,把书本文具一股脑放进书包里。
哪里还像平时那个软糯糯的小绵羊。
祁岸嘴角一扯,似是觉得新鲜,吊儿郎当地笑,“看不出来,还挺有骨气。”
被他这么讽刺,宋枝蒽动作一顿。
十七八岁的少女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本就有些圆润的两颊这会儿更有些鼓,她嘴角略微耷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岸,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少年漫不经心地起身。
修长如玉的手撑在桌面上,另只手习惯性地抄着裤兜。
祁岸略微弯身,一瞬不瞬地望着宋枝蒽,调子慵懒轻佻,“怕了”
“”
被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侵袭到心跳加速,宋枝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偏偏祁岸好整以暇,毫不退让。
宋枝蒽被他目光灼得不自在,不得已别开视线,露出眼尾后如蝴蝶振翅欲飞的暗红色胎记。
祁岸盯着那块胎记,目光有很短的一瞬凝滞。
但很快,就恢复那副慵懒桀骜的模样,语气难掩凌厉锋芒,“放心,有爷在。”
宋枝蒽抬眸看他。
少年随意倚着桌沿斜睨着她,薄润的唇邪邪一勾
“我看谁敢欺负你。”
那时那刻的那番话,像年少时不成文的约定,不掺半点虚情假意。
只是后来发生太多不可预测的事。
宋枝蒽还是渡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高中时光,祁岸也终究没能成为那个一直保护在她身边的人。
大雨初霁。
翌日的北川市碧空如洗,惠风和畅。
昨夜宋枝蒽睡得不太安稳,又受了风寒,临近中午才醒。
这个时间,舅舅和舅妈都在家,屋里飘着香味四溢的饭菜香,勾得馋虫作祟。
宋枝蒽本想继续在床上赖会儿,手机却不省心,像个电动马达似的不停震。
昨晚她手机几乎没电,一直仍在桌上充着电没管,后来睡过去,更是什么都听不到。
也是这会儿,她才发现手机堆积了好多条短信以及未接电话。
其中大多数都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何恺。
见她不接电话,何恺发了好多信息解释昨天的事
枝蒽,我对天发誓,我是真不知道应雪给你发了信息,她什么时候拿我手机我都不知道
聚会我也不是不想带你去,当时咱俩不是在冷战吗,我没想好怎么处理,应雪她从国外回来说没意思,就磨着我非要我带她去
不过后来我也反省了,是我不对,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不能这么越界,我当时也不应该为了保护面子,承认是我发的
枝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
我真的知道错了枝蒽,咱俩别分手行不行
宋枝蒽波澜不惊地看着屏幕上这些俯首帖的短信,心里没觉得半分爽快,只觉得很讽刺。
何恺似乎从来就没搞懂,她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并不是因为应雪,抑或是聚会这件事,而是从根本上,他就没有好好对待过这段感情。
而这种话,和他说再多也没有用。
他总会娴熟地找出各种理由周旋,再用丰富的口舌经验打败嘴拙的宋枝蒽。
静默须臾。
宋枝蒽到底什么都没回,熄灭屏幕把手机放到一边,起身下床出去洗漱。
收拾好出来时,午饭已经准备好,热腾腾地摆满一小张桌子。
舅妈和舅舅难得出门晚些,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
赵淑梅生怕宋枝蒽吃不饱,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连带着平时粗心大意的舅舅都跟着注意起她来,“枝蒽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脸色这么差。”
宋枝蒽筷子尖一顿,脱口而出,“昨晚淋了雨,有点不舒服。”
听她这么说,杨春芝这才想起什么,“哎”了声撂下筷子,“你这要是不说,我都忘了”
她起身快步走到厨房,不知捣鼓什么,没多久就端着一份刚用微波炉热好的煎饺回来。
煎饺金灿灿的,上面洒了黑芝麻和葱花,热气腾腾勾人食欲,是宋枝蒽从小到大最爱吃的食物。
杨春芝特意放到宋枝蒽面前,“喏,你的。”
宋枝蒽愣住。
杨春芝扬了扬下巴,“就你那个朋友,上次给你捧场的男孩,昨晚又去我那儿吃烧烤了,带着一堆小男生。”
舅舅接话,“就他们啊,一顿饭吃了一千多,不要命的点。”
赵淑梅笑起来,“我说呢,你们俩今天怎么看起来这么喜气,原来昨晚上接了大单。”
杨春芝憨厚地笑,“哎呀,都是枝蒽的小同学给捧场,什么贵点什么,那酒后来都喝不完哎,我还没说完呢。”
她看向宋枝蒽,“就他,昨天临走前,让我把感冒药和这份玉米鲜肉煎饺给你带回去,说你晚上淋了雨,也没怎么吃东西。”
“药就在电视柜底下放着,粉色的塑料袋。”
“也怪我们回来太晚,你都睡了,就忘记跟你说。”
宋枝蒽猝不及防地怔住。
赵淑梅也意外起来,“什么小同学,什么来历,怎么这么有钱,对你还这么上心。”
杨春芝心直口快,“是她对象的朋友”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宋枝蒽就自己开了口,“是祁岸。”
赵淑梅神色若有所悟那般,又有些微妙的讶然,“小岸啊。”
宋枝蒽轻嗯了声,没再答话,只顾低头吃饭。
饭后,宋枝蒽照例陪杨春芝一起收拾碗筷。
杨春芝偷偷问她,“你跟舅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何恺闹矛盾了”
宋枝蒽洗碗的手一顿,神色不大自在。
“你看看,我就说没错。”
杨春芝眼光向来毒辣,“不然昨天那男孩也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的给你送东西。”
宋枝蒽用钢丝球机械地挫着瓷碗,半犹半豫地打听,“他昨天怎么说的。”
“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过来让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态度挺诚恳的,能看出来他挺关心。”
“我看那,这小子,八成对你有意思。”
话音落下。
宋枝蒽手一个打滑,瓷碗差点没摔了,还好她稳住。
杨春芝笑,“你瞧瞧你,一点儿都装不住事,我才说了两句你就露馅儿。”
“没有,舅妈。”
宋枝蒽燥着一张脸摇头,“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普通同学。”
杨春芝心知肚明地笑,“嗯,对,普通同学。”
说完也没再“难为”她,只叮嘱她一句,昨天祁岸捧场不少花钱,不论如何,都应该跟他说声谢谢。
回到卧室。
宋枝蒽背靠着门,深吸一口气。
明明昨天被祁岸送回来,都没觉得局促,可现在却莫名心跳加速。
但不论如何,这个谢还是要道的。
她不是爱欠人人情的性格,更何况这人情三番五次的,累计起来总有些算不清。
思忖几秒,宋枝蒽到底给祁岸发了条信息。
她语气字斟句酌,规规矩矩。
先是感谢他昨晚为自己解围,送自己回来,又再度感谢他的感冒药和鲜肉玉米煎饺,最后又郑重表达,不必为了帮她捧场,去烧烤店破费。
说完这些,她想到祁岸昨晚的那句“谢就完了”,又开始思考要怎么用行动感谢,只是还为掂量出个所以然来,手机就响了。
是祁岸打过来的电话。
宋枝蒽视线在屏幕上顿了下,稍迟一秒才接通,克制着心里微妙的不自在,她轻轻喂了声。
祁岸似乎刚起来没多久,声音有些哑,拖着慵懒的调子,“发信息不方便,我在洗澡。”
不知为什么。
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可他一撂下这话,宋枝蒽脑中就迅速浮现出祁岸光着肌肉流畅的上半身,在满是水雾的浴室里洗澡的画面。
偏偏那边的水声哗哗,回响声还不小。
宋枝蒽一时哽住,耳根糊糊涂涂地烧起来。
还是祁岸问她,“怎么不说话。”
“”
强行关闭大脑的联想功能,宋枝蒽咬字有些漂浮,“嗯我在。”
似是从话中听出什么痕迹,祁岸气音卷着薄薄又促狭的笑,顺着电流溢出来。
生怕他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宋枝蒽匆匆打断,“有什么事你说吧。”
“噢。”
祁岸调子降下来,“不是你主动找的我”
宋枝蒽“”
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股没由来的局促感攀爬上来,她试探着问,“那你看到信息了没。”
“看了。”
这次他的语气终于正经些,只是免不了夹杂着水声,听不特别真切,“吃饭是昨晚临时起意,我那群朋友上次吃完觉得不错,这才提议再过去,你不用放在心上。”
言外之意,是他昨晚并非为了给她捧场。
“至于那点儿吃的和药”
宋枝蒽竖起耳朵。
祁岸语气随意,“俱乐部有个哥们儿感冒了,不小心多买,顺手送你。”
几句避重就轻的话,轻飘飘就打破了宋枝蒽之前的那些“感激之情”。
无语归无语,但她的心理负担多少轻了些。
“既然这样,我还是把钱还你吧,”宋枝蒽礼貌地说,“不管是给谁买的,都花了钱。”
本以为这位阔少会拒绝,没想到他答应得很痛快,“加我微信。”
祁岸正儿八经,“搜我手机号就行。”
“”
宋枝蒽一噎。
怎么感觉这个走向渐渐有些迷惑
见她不吭声,祁岸咄咄逼人,“怎么,不想给”
“没不想给。”
宋枝蒽面皮薄,性格又实在,声音呐呐地说,“我加你就是。”
听到这话,这位大少爷多少满意了些。
宋枝蒽问到一共多少钱后,又在挂断电话前提了句,“那件衣服晾干后我会尽快还你。”
“你最好尽快。”
祁岸嗓音透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强势顽劣,“我可等着穿。”
“”
宋枝蒽忍住吐槽他的冲动,说了声好。
这次真要挂电话,祁岸却想起什么,问她,“谢我的那件事呢想好没”
料到他会这么问,宋枝蒽平声静气地答,“还在想。”
祁岸“嗯”了声,像在质疑她的诚意。
“不然就请你吃东西。”
宋枝蒽轻到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除此之外,我也请不起你别的。”
不过还好。
祁岸倒没蛮不讲理,只是顺口问了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宋枝蒽考虑了下,“明天。”
明天她有必须上的专业课,不想回去也要回去。
祁岸痛快应声,“行。”
“明天找你。”
说完,不等宋枝蒽留下只言片语,便不客气地掐断电话。
“”
宋枝蒽吃了一小鼻子灰,但也不想去计较,退出通话界面后,按部班地在微信里搜索到祁岸的微信号。
看到他id那一瞬间。
宋枝蒽不可避免地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头像依旧是绣绣在草坪撒欢的照片。
金黄色的狗子,配着蓝天白云绿色草坪,格外生机勃勃,而这张照片,还是宋枝蒽当年拍下来发给他的。
甚至,他的id都和从前丝毫未变,依旧是tshore。
指尖在“添加到通讯录”上迟疑几秒,宋枝蒽咬住一点唇肉,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点了下去。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中间没有任何需要验证的步骤,她直接添加成功。
望了望屏幕里那句系统自动发送的“我是吱吱”的打招呼内容,宋枝蒽莫名愣住,鬼使神差地问不需要验证
对方很快回复了一张截图。
截图是微信朋友权限那页,最顶端的“加我好友时需要验证”后面的按钮,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绿色。
宋枝蒽心口一窒。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可还未等她及时制止尴尬,祁岸就亲手把这社死的一瞬捅破
tshore我不像某些人
tshore我
tshore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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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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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心竹枳什么都要凑不要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