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蒽是在离开那片富人区后,才发现祁岸住的地方离北川大很近,近到大概就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懒得等公交,她索性走回学校。
回宿舍时,其他三人叽叽喳喳正准备出去吃完饭。
蔡暄看到宋枝蒽回来,立马叫住她,“正好,你跟我们一起。”
脑中晃过刚刚那份堪比西餐厅丰盛的烩饭,宋枝蒽把包放下,“我就不去了,我刚吃完。”
到底是同吃同住三年的好闺蜜,蔡暄一下就捕捉到她微表情里的不对劲,眯着眼过去,“吃过了在哪儿吃的,跟谁吃怎么不带我”
宋枝蒽露出无奈,扯过椅子坐下,“就是随便吃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下午去干嘛了。”
蔡暄瞬间恍然,“对啊,还没问你呢,你面试的怎么样,工作靠谱不”
“挺好的。”
宋枝蒽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下次去就签约。”
蔡暄眨着星星眼,“那工资呢”
宋枝蒽眼神飘忽了下。
想着10k的工资说出来可能会有点离谱,就把话转了个弯,说了句就几千块。
“安心啦,毕竟是兼职,肯定不会太多。”
蔡暄好心安慰她,“隔壁那谁,之前也还接了个车模,累了一个月才赚三千。”
宋枝蒽有些意外,“才三千”
“不然呢。”
正在补妆的苏黎曼插话,“北川市撑死是个新一线,给大学生的兼职钱怎么可能那么多,三千已经是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被她这么一说,宋枝蒽又想到祁岸。
虽然宋兰时否认是祁岸帮她安排这样待遇好的工作,但她还是有些不相信。
10k这个薪资,完全可以聘请一些小有名气的网红,再加上今天在他家发生的那一切她其实能很明显感觉到,祁岸对她或多或少的照顾。
宋枝蒽很清晰地把这种照顾,归类为祁岸的习惯,抑或是经年重逢后一丝不自觉的愧疚。
只是这事并不好开口。
宋枝蒽到晚上也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再问他一次。
不曾想在睡前,祁岸倒是先一步找她。
那会儿宋枝蒽刚洗完澡准备上床休息,然后就看到手机界面挂着他的两条信息。
祁岸图片
祁岸图片
心口促然一瞬。
宋枝蒽点进去,发现是两张她和绣绣的照片。
她一身红色桔梗裙,穿着祁岸的男款大拖鞋,笑容明媚又灿烂,亲昵地搂着绣绣,另外一张是她蹲在绣绣跟前,认真看绣绣吃饭。
距离远,又像是抓拍,画质并不怎么好。
但这并不妨碍看清宋枝蒽的面容。
双颊不知不觉地升温。
她抬手摸了下耳垂,绷着唇线在聊天框里敲出一行字为什么拍我
想想又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删掉改成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不知道
祁岸回得不快不慢随手拍的,为了给朋友看
宋枝蒽眨了下眼。
为什么要给朋友看
似乎也意识到这话歧义太大,祁岸补充罗贝贝不相信绣绣换个人喂就能吃饭
清理相册的时候正好看到,发你省内存
话里的意思就好像在告诉她他是在拍绣绣,不是拍她;这照片现在没用了,但想到她是照片的主人公,就在删掉之前顺手发她一份。
宋枝蒽默默哽住。
心想这个行事风格果然很祁岸。
又不免觉得,虽然祁岸拍得敷衍,但照片里她笑得还挺好看,而且这也是她第一次和绣绣一起拍照片。
手指迟疑了下,她礼貌回谢谢,我很喜欢
祁岸
祁岸阴阳怪气谁呢
“”
宋枝蒽敲字没有啊,你想多了吧
怕对方不信,宋枝蒽又说我以前就想跟绣绣拍合照,但是以前
指尖停顿下来。
祁岸怎么
宋枝蒽犹豫几秒,把话说了出来,以前的我太不好看了,就没拍
高中以前,她都很惧怕拍照。
是后来做了激光手术,去掉那块胎记,她才慢慢拾起自信,又在蔡暄的教导和鼓励下,渐渐学会自然面对镜头。
聊天内容不经意扯远,那边好一会儿都没回复。
宋枝蒽莫名有些尴尬,正犹豫要不要把话绕到兼职上,对方却忽然开口。
祁岸没有,很好看
“”
宋枝蒽指尖微停。
祁岸去掉胎记更好看
两句话乍一看有些不明所以,但联合上面语境反应过来的宋枝蒽忽然就不知该如何回。
刚巧熄灯时间到了,宿舍陷入一片漆暗。
床下几个姑娘争先恐后去洗漱,床上的宋枝蒽则对着薄白光亮的手机屏幕出神。
就是这会儿,下铺的蔡暄叫了她一声,“宝贝我牙膏用完了,借你的用一下哈。”
渺远心悸的神思归位,宋枝蒽磕绊了下,说你用吧,随后才把目光重新放到聊天界面上。
就像说胖人面前不说胖,丑人面前不说丑,饶是从前再凌厉桀骜的少年,也不会在她的外貌上取笑做文章。
或许是冷静下来。
宋枝蒽在那两句话中品出几分好心的慰藉。
同时又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多想,手上不由分说地敲出一行字我熄灯了,晚安
祁岸回得很快嗯,睡了
又是没头没尾的话。
宋枝蒽抿了下嘴,没再回。
两人的聊天就这么默契地断了。
再后来,其他三人洗漱完回到各自床上,小小的四人间像水波一般渐渐平寂下来。
宋枝蒽把两张照片存下来,放下手机,像是终于得以喘息般,慢慢缓缓地闭上眼,结束这波澜起伏的一天。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
祁岸悠然靠躺在沙发上,手边坐着乖巧温顺的绣绣。
戴着乌银手环的那只手宠溺地揉了揉它的脑袋,绣绣吐着舌头,憨憨地望着他笑。
祁岸淡勾起唇,磁嗓喃喃自语般荡开,“出息了。”
“还知道跟我说晚安。”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
云朵像是松软的棉花糖衔在天边,疾雨之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灌满宿舍的每个角落。
宿舍里除了宋枝蒽以外都有课,一大早就收拾得叮咣响。
宋枝蒽被吵醒,干脆下床跟她们一起收拾,准备去图书馆泡着。
只是还没出门,宋兰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说工作室那边提前到了批首饰,需要她过去拍照,不过不急,让她这两天挑个时间过去就行。
宋枝蒽手头没什么事,就约好等会儿过去,挂断电话前,又忍不住问,“祁岸这两天会在吗”
宋兰时哦了声,“你希望他在还是不在”
宋枝蒽被这话噎住,欲言又止。
见她有些局促,宋兰时收起打趣,“他这两天要陪俱乐部去外地比赛,没空来我这。”
宋枝蒽一颗心缓缓撂下,“那就好。”
北川大距离澜园有些远。
她到的时候已近中午。
澜园这会儿没什么贵客,宋兰时打扮比昨天素淡许多,但也因此有种洗尽铅华的美。
她招呼宋枝蒽在主厅坐下,随后拿出合同签约。
本想着带她吃过午饭再工作,是宋枝蒽怕耽误进度,想尽快开始。
“不愧是北川大学霸,执行力就是强。”
宋兰时不吝辞色地夸她,挽着她去穿旗袍,宋枝蒽本身气质偏清冷,她就选了一身淡青色的刺绣款。
本来还担心自己撑不出那份风姿,没想到这旗袍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合适得不得了。
刚好这套首饰的主题就叫清秋,被她一戴上身,还真有种民国时期清冷大小姐的氛围。
化妆师给她化妆的时候还忍不住称叹,说她不止五官生得好,皮肤也白嫩无暇,是最好的画布。
不多时,妆化完,宋兰时带她去隔壁的摄影棚拍照。
宋枝蒽一开始不太能放得开,但就像宋兰时说的那般,她是学霸型人才,宋兰时帮她示范几次,就知道用什么样的神色姿态。
人像很快拍完。
剩下的就是手部颈部及耳部的特写。
宋枝蒽皮肤好到几乎不需要打光,就能成为那些玉石首饰的完美背景板。
等这套旗袍拍完,宋枝蒽又换上第二套主题“禅”的服装,是套烟灰色的汉元素衣服,布景也更有韵味。
第三套风格全变,是有些欧洲中世纪风格的服装,匹配复古巴洛克风珠宝,连妆面也浓郁许多。
这套首饰是宋兰时最看重的,所以拍摄的照片也额外多。
结束时,刚好下午四点。
化妆师和助理收工后去食堂吃饭。
宋兰时想着这姑娘第一次来,又最累,就提出去外面带她开小灶,宋枝蒽哪里好意思,推拒说这些本来就是她该干的,而且她也想早点回学校。
拗不过她,宋兰时只能提议顺路送她回学校,刚好她在那边有点杂事要处理。
宋枝蒽盛情难却,只能和她一起回去。
天气炎热,临走前,宋兰时嘱咐助理送来两杯打包好的冷萃咖啡,还有两份很精致的糕点,拎着上了车。
她把其中一杯以及糕点塞给宋枝蒽,“总不能你来我这儿一趟,空着肚子回去。”
宋枝蒽却之不恭,宋兰时就放到她手里,“拿着吧,这糕点我们自己做的,成本不高,至于咖啡,”她冲宋枝蒽眨眨眼,“咖啡豆是祁岸买的,不喝白不喝。”
印着澜园o的咖啡杯壁氤氲出潮湿的水珠。
宋枝蒽温吞说了声谢谢。
宋兰时开着车,“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客气,这样在社会上混容易吃亏。”
指腹摩挲着杯壁,宋枝蒽乖巧应声,“那我以后改改。”
宋兰时笑,“这就对了,给你什么你就拿着,就算没有这层合作关系,我也会替阿岸多照顾你。”
提到祁岸,宋枝蒽没忍住,“他是跟你怎么说的”
“说什么,你跟他的关系”
宋兰时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宋枝蒽点头。
“也没怎么说,”宋兰时云淡风轻,“就告诉我说以前认识的一个妹妹,既然凑巧来我这工作,就让我多照顾照顾。”
宋枝蒽略微有些怔然。
不过也没什么好意外,毕竟在祁岸心里,本就把她当妹妹。
思及此,宋枝蒽喝了口咖啡。
不想一下就被苦到。
宋兰时捕捉到她那瞬间皱成一小团的脸,噗呲一笑,“怎么这么夸张,你那杯没加糖”
宋枝蒽从小到大都不爱喝苦的东西,每次喝咖啡都要加很多奶球,第一次尝到这种,顿时有些可怜地摇头。
宋兰时拿起自己那杯,发现也是不加糖的。
她瞬间了然,“啊,怪我,是我没嘱咐到位,那边以为送到东院是给祁岸做的,就按照他的喜好来了。”
“他爱喝这种咖啡”
“爱啊。”
“每次来都要专门给他做,而且一定什么都不能加,这种苦涩涩的最好。”
“”
宋枝蒽眨了下眼,“可是我怎么记得他爱喝甜的。”
“甜的”
宋兰时想了想,“没有吧,他从来不爱喝甜的,可乐都不爱。”
原本宋枝蒽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会被这么果断地否决,倒也不是较真,而是她真的记得祁岸爱喝甜的。
偏宋兰时也一口咬定,“我认识阿岸快十年了,他真的不喜欢喝甜的,我敢确定。”
“可是”
宋枝蒽声音弱下来,“我记得他高中时喝了一个月的奶茶。”
她就算记错任何事,也不可能记错这件。
宋兰时露出一个不和小孩子计较的笑,“是吗,那可能是曾经爱喝,但现在他是完全不碰的。”
不想再讨论下去,宋枝蒽轻声附和,“嗯,可能是。”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对祁岸的事情“过于关注”,她不自在地别开头,看向车窗外流逝的街景。
后来两人又随意聊了些别的,没多久,宋兰时就把车开到北川大校门口。
宋枝蒽拎着糕点下车,很感激地说和她说再见。
宋兰时亦温柔回应,“糕点记得早点吃,不然天气热容易坏。”
宋枝蒽点点头,又和她挥挥手,而后才转身从斑马线穿到对面。
就是这会儿,祁岸的电话打来。
宋兰时刚接听就忍不住笑,“我说祁老板,监督工作不用这么准时吧。”
祁岸无视她的怪腔怪调,嗓音低懒淡漠,“把她送到学校了”
“送了,”宋兰时应声,“人刚走,还带着你嘱咐的抹茶芝士切块。”
这个时间,远在隔壁市的祁岸刚和俱乐部成员一起入住酒店,钱向东在他的总统套里给大家开会。
祁岸单手抄兜闲闲倚在落地窗前,轻哂一声,“我嘱咐什么了。”
“不是你告诉我的,给她弄点儿东西吃,怕她饿,”宋兰时平声静气的。
祁岸眼尾微垂,沉默几秒,似有几分不乐意,“不是有食堂你就不能给她弄点儿午餐”
“我这不想着带她单独出去吃点儿好的补补身体,是她拒绝,没办法,我就只能给她带点儿甜品。”
宋兰时说着气笑了,“臭小子,你这什么态度,求姐姐办事儿还有脾气,有本事你自己上。”
祁岸扯着唇,语气有点儿浑,“我这不是有事。”
“懒得理你。”
宋兰时喝了口冰咖啡,“反正我人送到了,吃的也给了,你少埋怨我。”
“没埋怨,”祁岸闷出一嗓子笑,多出几分真心实意,“兰时姐辛苦。”
宋兰时勾勾唇,“马后炮。”
随后又说,“我也是不懂你,明明要你今天过来,你偏要跑去带俱乐部,比赛那边不是有罗贝贝和钱向东,你操什么心。”
“说得轻巧。”
祁岸不以为然,“我今天要是再出现,才是真刻意。”
想想也是。
要是每次来祁岸都刚巧在,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猫腻。
更何况这大少爷傲娇得很,压根就不想让宋枝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不过话说回来,宋兰时还是觉得祁岸要抓点紧,“反正你自己的事,自己上心,别背后对人家好的事都做尽,回头却被别人捷足先登。”
祁岸想说什么,但想想,也只是无奈哼笑了声,“我倒是想激进点儿。”
“怎么。”
祁岸凝视着38层外的高楼林立又浮华的城市,漆眸乌暗,气息微沉,忽然就想起高三那年,他与宋枝蒽的最后一次在微信的对话。
那时他马术比赛失利,不止失去自己的爱马,还从马背上摔下来,昏迷半月有余,后来即便醒来,也一直在医院养伤。
祁仲卿本就不同意他赛马,为此更是雷霆震怒,切断他所有与外界的联系,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宋枝蒽。
后来还是他的一个堂妹,来看他的时候,偷偷给他带了一个手机。
祁岸按照对她号码有些模糊的记忆,尝试着给宋枝蒽打过一次电话,但对方始终没接。
猜测可能在上课,被老师集体收上去,祁岸就没再打,改为微信留言。
只是那时的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软件的机制,那就是只要换手机重新登陆,之前未读的消息,就会自动消失。
祁岸也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把自己的情况,尽量还原地告诉她,除去自己住院和失去爱马的这件事。
然而等了很久,宋枝蒽都没有回他。
后来到了晚自习的下课时间,祁岸打视频给她,可回应他的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
等到将近凌晨,宋枝蒽才回消息给他。
不是以前那种温乖顺糯的语气,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冷漠到陌生。
她说,是他父亲不允许她继续缠着他,所以她就不会再联系他。
祁岸从一开始就知道祁仲卿切断他和外界联系一定会有这种打算,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跟她解释,告诉她,他以后会和祁家脱离关系,独立生活,所以她不用考虑他父亲说什么。
怕她还在生气,再加上当时他的胳膊没有完全恢复,祁岸便打视频电话给她。
哪知宋枝蒽依旧保持沉默抗拒。
似是斟酌许久才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一起去北川大了,你的前程我耽误不起
那是祁岸人生中第二次,感受到心脏塌陷的窒闷痛感。
第一次,因为爱马球球去世。
第二次,则是因为宋枝蒽。
空且沉寂的病房里,无人知晓,那一身骄矜傲骨的少年,就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拆去周身力气,曾经固若金汤的信念与渴望,也在此土崩瓦解。
祁岸不死心的问她那要是我心甘情愿呢
是他心甘情愿,放弃出国,留在国内陪她上理想的大学。
也是他心甘情愿,与祁家闹翻,甚至为了脱离掌控,前去马术比赛只为赢得奖金。
然而心里这些动荡情愫还未开口倾注,宋枝蒽便先一步堵住他所有进攻的路。
她说祁岸,我不愿意。
缄默十余秒。
宋兰时纳罕发问,“欸,是我信号不好吗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祁岸眼底漫开冥冥不清的冷寂,敛回神,“在。”
话音落下,他语调低淡地接起上面的话,“我的意思是,宋枝蒽就是只蜗牛,看着又慢又软,但只要一碰,就会缩回壳里去。”
宋兰时愣了愣。
但她是聪明人,稍稍一琢磨就明白怎么回事。
她笑,“那大少爷,你打算怎么对付这只小蜗牛”
本是揶揄调侃的话,祁岸却答得正儿八经,“何恺亏欠过,伤害过她的,我会一点点弥补回来。”
一次听这位大少爷流露出这种语气,宋兰时意外地“呦”了声。
祁岸却不在意。
他眼尾微垂,凌厉的磁嗓漾出满满倨傲。
“总有一天。”
“她会心甘情愿来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不敢贸然进攻是因为心里没底,毕竟曾经失败过一次,岸哥再顶天立地,心里也会有一块脆弱的地方,那个地方里都与宋枝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