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擅长毒术的人都不会解自己研制的毒,他又怎么会知道
周锦默默地吐槽,面上未表现分毫,“这么晚过来你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我一生都在研制毒术,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擅长用毒。而你,是个例外”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周锦,好似有几分兴奋,几分好奇,几分愤怒。
周锦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似明似暗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
突然,周锦勾起唇角,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饶有兴致地说“你的头发颜色很漂亮,是天生的吗”
白祭司闻言,眼神倏地一暗,眸中透出的冷光好似毒蛇一般冰冷。
周锦置若罔闻,继续道“我听闻这世上有一种病,他可以让人自出生起便毛发皆白,皮肤脆弱,无法承受太阳的炽热”
白祭司瞳孔骤然紧缩,泛白的睫毛微微颤抖。
“你一直白袍披身,是为了阻挡太阳光的照射”周锦向后靠去,语气轻飘飘的。
“你知道怎么治”白祭司低沉的的嗓音带着肯定,有丝轻微的颤栗夹杂其中。
“或许吧”周锦偏了偏头。
“这病有一个名字,叫做白化病是先天性的一种病症他会使人的皮肤,毛发色素消退,让人的头发像雪一样白”周锦把目光放在他白的几乎透明的发丝上,“这病具有遗传因子,你这种情况,或许你家族里的长辈也有患过此病”
白祭司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的捏着袍子,指尖泛着青白。
他眼睛直直注视着周锦,瞳孔里映照着周锦微微勾起的唇角。
“打死他打死这个怪物”
“快点,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快抓住他”
“不,我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快点抓住他,抓住他”
他拼命的跑,交错的树枝绿叶像刀一样切割着他脆弱的皮肤。
他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混沌的大脑只有一个讯号,那就是,跑拼命地跑
不能停下来
身上很疼,眼睛是一片血红的模糊,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甚至连抬手擦一下都做不到。
血一直在流,鲜红的颜色浸染了沙土,身后是拿着棍子的恶魔,他们叫嚣着,要将他拖进无尽的深渊。
白羽喘着粗气,咽喉一片疼痛,呼哧呼哧地声音从他破损的嗓子里冒出来。
他脚下突然一顿,猛地摔倒在地,惯性让他在地上翻出了数米远,骨瘦如柴的身体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全身已经麻木,痛觉好似远离了他。
待他终于从一片眩晕中缓过来时,那群魔鬼已经来到了身前。
“还跑啊你这个白色的怪物,我看你往哪里跑”
一个如厉鬼般丑陋狰狞的脸出现在上空,他的脸上是疯狂的笑容,赤红的眼睛里盛满了毒液。
天很黑,月很高,呼呼的风吹得林间哗哗作响。
冷月之下,一根粗壮的棍子举在他的头顶
白祭司闭了闭眼,额间青筋根根鼓起。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条件”他看着周锦,说出了一句冷静到极点的话。
“我要离开州济城”周锦弯起嘴角,挺直了背脊。
白祭司看着他,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屋子内重新恢复了平静,两道影子映照在墙上,像两道张牙舞爪的怪物。
白祭司忽然就站起身往大门走去。
待他走到门口,又忽然顿住了,一道清和的声音传过来“晏絮的母亲和弟弟被耶那成囚禁了起来,这也是她留在将军府的原因”
他微微侧头,露出一截雪白到不正常的皮肤,“这条消息就算是送你的”
说完他便离开了。
门大开着,夜风一阵阵吹进来,烛火明明灭灭。
周锦知道,这交易便算是成了
只是,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晏絮的母亲和弟弟被耶那成囚禁了
白祭司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周锦拧着眉静坐了会,突然便福至心灵。
不会吧
难道他以为自己和晏絮有什么关系
周锦一时间难以接受,想不到白祭司看着冷冷淡淡,原来这么会脑补
椭圆的明月高悬空中,漆黑的夜空广阔无垠,璀璨的星子如棋子般遍布在夜空中。
“师傅,我真的是怪物吗为什么我的头发生来就是白色为什么我不能照太阳为什么我和大家都不一样”
“阿羽,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生病了师傅一直在寻找可以救治你的方法,你会可以变得和大家一样的”
空旷无人的小道上,一抹雪白的影子缓缓前行,月光投射而下,映照出他冰冷如寒霜的脸。
“阿羽,对不起,师傅终究还是失败了我枉称神医连自己唯一的徒弟也医治不好你一定不要放弃如果有一天,你做到了,记得来告诉师傅一声,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白祭司蓦地停下脚步,他抬头仰望着黑夜中那轮皎洁的月亮。白色睫羽后是一抹同样莹白的光,隐藏住了眼底深深的悲伤。
“希望你不是骗我的,否则”
他的眼眸微微一缩,所有的情绪尽数掩藏。雪白宽大的袍子逐渐消失在小道尽头。
“咯吱”一声,一根脆弱的枝丫发出一丝声响,在夜深人静之下显得有几分突兀。
树丛中一名全身黑衣的男人微微侧头,眼前却突地一花,一抹艳丽如箭般弹射而来。接着脖颈便是一痛,眼前扩散着无数黑斑,他四肢发麻僵直,不可控制地往后倒去。
意识消失前,恍惚间眼底映照出一条通体赤红的长蛇迅速游走于枝叶间,只一眨眼,那带着五彩红斑的尾巴尖便消失在黑漆漆的枝叶间。
第二日,一阵尖利的叫声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周锦。
“死人了,死人了”
周锦穿好衣裳,急匆匆便跑了过去。
一名小丫鬟摔倒在地,满脸恐惧,她的衣衫全是水,裹着地上的尘土,绞缠在纤瘦的身体上,看起来好不狼狈。
旁边是一个打翻了的水盆,地上也全是未干的水渍。
周锦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全身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倒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
周锦走上前去微微俯身,男人的脸被一张黑色布巾捂住,但也不难看出他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这是一个北梁人。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裸露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看起来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周锦起身,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他淤青肿胀的脖颈。
两个渗着黑血的伤口已经肿胀溃烂。
这分明是被毒蛇咬伤,中毒而亡的
什么毒蛇,竟然如此厉害
这将军府里竟然也有这样剧毒的蛇若不将蛇抓起来,那岂不是府里的人都会有危险
不等周锦想清楚,府内的侍卫便匆忙赶了过来。
为首的便是季良,他见到周锦,目光一顿。
“周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周锦撇了撇嘴,“这里离我住的地方那么近,我听到声音过来的”
季良打量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是吩咐旁边的人将尸体搬走。
随后,又让人将那个惊恐万状的侍女拖走了。
侍女惊恐万状,全身软绵绵地,任由侍卫架着拖走,湿漉漉的脸上不知是打翻的水渍还是泪水。
周锦有些不忍,“我刚才看过了,那人是被毒蛇咬死的”
季良抬眼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他挥了挥手,侍卫们麻利的将场地清理干净后,便都离开了。
顷刻间,这小道上便只剩下了周锦和季良二人。
此时天已经比之刚才更亮了天边泛起了一抹红云,金色的光透过云层射向大地,异常夺目。
周锦眯了眯被太阳晃到的眼睛,打算离开。
“周大夫,今日我有点事,不能陪您了还望你自己多加注意,切莫多管闲事”一道似警告似提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周锦一顿,他回转身。
金灿灿的太阳破云而出,耀目的日光炙烤着大地,枝叶上滚动的露珠被蒸发殆尽,积聚了一晚的凉意被驱散。
季良高大的身躯笔直地立在不远处,一道长长的倒影投射在脚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周锦。
背着光,周锦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往房间走去。
转过一个路口之时,周锦眼角余光往回瞥了眼,那处小道上已经没有了人迹。
前方是一片长廊,建筑有点仿大雍的建造,廊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水。
池边种着一片高挺笔直地树,树影重重,倒映出一片片阴凉之地。
周锦站在廊下,静静的乘了会凉,北梁这边的天气比之甘酒镇更加炎热,这么一大早,太阳已经烈得不行了。
他这片长廊让他想起了柳永长家里的那片长廊,也不知这池子里有没有鱼
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他扫了一眼耀目的池面,眼神忽然一顿,池边一抹瘦弱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及腰的长发轻轻飘起,一片粉色的长袍随着清风摆动。
周锦仿佛从那道纤瘦的背影上看出了一抹孤寂决绝。
他心里一跳,脚下便拐了个弯。
“晏絮姑娘”
女子的身体一颤,仓惶转身,秀丽的面庞满是泪痕。
“你是公子”晏絮嗓音一顿,又慌忙转身,抬起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抹。只是再怎么擦拭,也掩饰不住泛红的眼眶。
“你还好吧”周锦有点不知所措,少女分明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脆弱。他这样贸然过来,实在不好。
“我没事多谢公子关心”她微低着头,并不想让周锦看见她的狼狈。
“我只是路过这里,见到你站在湖边,所以”周锦组织着语言,“你若是没事我便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太阳越来越大,别晒伤了”
“嗯”晏絮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她俯了俯身,侧身从周锦身边过去。
擦肩而过时,一抹淤青如一道刺般扎进周锦眼中。
他眉峰一跳,下意识便拉住了晏絮的手臂,“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晏絮嘶地痛呼一声,脸立刻便皱了起来。
周锦立马松手,“你受伤了”
晏絮捂着手臂,脸色刷白,冷汗顺着额角便滚落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抖着血色尽失的嘴唇,并不回答“周大夫,抱歉,我该走了”
说完,不等周锦反应,便急匆匆地要离开。
“是耶那成伤的你是因为我吗”周锦拧着眉,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也不知是愧疚多一点,还是怜悯多一点。
晏絮摇了摇头,泪花从眼底溢了出来,“周大夫无需多虑,这府里的人都是将军的人无论受到何种对待都是将军的恩赐”
周锦注视着面前这个瘦削的少女,她的脖子处是一道深深的鞭痕,高高隆起的痕迹消失在衣领之下。
而早看不见的地方,这身粉衣之下又有多少伤痕
他突然想起昨晚白祭司对他说的话,晏絮之所以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耶那成的胁迫,才不得不在这里苟且偷生,受尽折磨。
周锦叹了一声,从胸口摸出一个药瓶,“这药治疗外伤很有效,你拿去吧”
他什么也帮不了她,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她的伤不再那么痛苦
晏絮看着面前黑色的药瓶,眼里闪过一丝犹疑,终于还是伸手接过,“多谢周大夫”
她看着周锦,好似从他眼神中看出了浓浓的忧虑。
她突然抿起唇角笑了笑,眼角边的泪痣带出一抹红晕,“周大夫医者仁心,晏絮在这里多谢周大夫赠药您也不用感到愧疚,我会这样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她轻轻一笑,眉梢眼角好似带着一丝嘲弄,“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我晏絮不过就是将军手里的一个玩物罢了将军想如何便如何我早已经习惯了”
她明明笑着,周锦却觉得她在哭泣,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好似要将他的心脏撕裂。
周锦不愿再继续看她这样笑,他轻声打断了她,“这么做,值得吗”
晏絮笑容一顿,她愣愣地看着周锦,好似从他沉静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
“你知道了”晏絮嘴唇微微蠕动,随后,她又自嘲一笑,“也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垂着眼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湖边吹起清风,波光粼粼的湖面荡起一丝涟漪。她的衣袍贴着身体,显得她更加清瘦。
“值得”她轻轻开口,声音轻柔,好似随着清风消失在了耳边。
“值得”她又说了一声,嗓音比之刚才更为清晰。
她抬起头来看着周锦,目光坚定,被风撩起的发丝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如果用我这残破的身体换取家人的平安,那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她笑了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笑容有些缥缈。
“你知道吗,周大夫,我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从我爹死后,就只有她一人辛苦的抚养我和弟弟一个家没了男人,你也能想到我们的日子有多艰苦家里的亲戚让她把我卖了换钱,她不肯她说,我和云云都是她的孩子,一个也不能少”
晏絮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你看,她多傻可是我却什么也帮不了她”
周锦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云云”
“嗯,是我弟弟他今年该有六岁了他从小就特别懂事从来不让我和娘操心”
周锦一愣,他突然想起在牢里的小男孩,瘦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双突兀的大眼睛
还有和他一起的病的生死不知的女人。
周锦注意着晏絮的神情,她好似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被囚禁在大牢里,过着没有明天的日子。
晏絮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异样,她抿着唇说,“周大夫,你说,我和她们还能再见吗”
晏絮一片死寂的眸光中好似燃起了一缕希望的火苗。
周锦目光艾艾地看着她,轻声道“会的他们一定也在想念你,你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她终于笑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谢谢周大夫”
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你放心,我会好好上药的”
周锦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终究还是不忍告诉她真相。
他回到房间,还未坐下,便有人来敲响了房门。
周锦开门,便见季良站在门口,“将军要见你”
耶那成要见他
又是什么事情难道刚才他在湖边和晏絮说话被他知道了
季良好像看出了周锦的担忧,他冷着声音道“将军府里没有秘密周大夫,我说过,谨言慎行”
周锦咬了咬牙,“带路吧”
他并不担心自己,只是,若是连累了晏絮,他难辞其咎。
周锦跟在季良身后,很快,便到了大堂。
一进门,周锦一眼便看见了跪在一旁的晏絮,她垂着头,背挺得笔直,如墨的长发垂在脚踝处,好似一帘质地上好的锦缎。
耶那成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旁边是一身白袍的白祭司,他神色淡淡,见到周锦过来,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周大夫,快请坐”耶那成粗狂的嗓音响彻整个大堂。
“多谢”周锦点点头,视线扫过晏絮僵直的背脊。
“不知将军找我过来有何要事”周锦落座后,直接出声询问。
“要事倒是没有,只是明日府里要举行一场角逐赛,周大夫若是感兴趣可以前来一观”
周锦有点疑惑,“角逐赛”
“没错”耶那成笑容满满,“我还给周大夫准备了一个惊喜这其中还有周大夫的熟人周大夫可千万不要错过”
周锦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什么惊喜是谁”
耶那成笑了笑,“若是提前知道了,还怎么算惊喜等到明日你便知道了”
说完他状似不经意之间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晏絮。
“周大夫可是对这贱奴感兴趣”
周锦眉峰一紧,抬头看向耶那成,他两眼中闪着的戏谑恶意的光藏也藏不住。
“周大夫不用客气你是本将的贵客你若是当真喜欢,我便将她赏给周大夫了”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好似嘴里说着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周锦心里霎时涌起一股怒火,他移开视线,不想再多看耶那成那张恶心的脸一眼。
“不用”周锦冷冷道。
耶那成笑容顷刻间收敛,他压着眉峰看向周锦,“哦看来是这贱奴惹得周大夫不快了”
他厚重的嗓音在安静的大堂内响起,“既然是无用的东西,便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来人”
门口侍卫应声而出。
周锦一惊,脱口而出道“等等”
“周大夫”耶那成勾起一侧唇角,编织成细小鞭子的胡须垂在下颌处一晃一晃。
周锦死死咬住牙根,他缓缓起身,眼睛扫过趴在地上止不住颤抖的晏絮,“多谢将军的赏赐在下感激不尽”
耶那成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挥了挥手,侍卫立即退了出去。
“周大夫果然是怜香惜玉啊”他右手摩挲着腰间的鞭子,“絮儿,你可得好好伺候周大夫,莫要让本将失望了”
晏絮重新跪起,她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在场的人都看不清她的神情。
“是将军”
她将额头贴在地上,整个人既恭敬又顺从。